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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骊山之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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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过不久,李吟秋托人带给杨如烟一封信,信上说明一个月前在侯君集的府上,宇文芸竹曾不停诽谤杨如烟,当时在场的还有张茸。
杨如烟冷冷一笑,将信递给叶紫菱:“这封信待淮安王妃来宫里的时候,找机会请她看一看。”淮安王妃就是宇文芸竹的婆母,她的儿媳还是先交给她处理好了。
叶紫菱将信收好,又对杨如烟道:“听说张夫人回府就病倒了。”
“哦?”杨如烟嘴角一扬,“但愿她是真病。”
淮安王妃得知此事之后,很快就给了杨如烟交待:宇文芸竹自知行为不端,自愿与李孝统和离,并愿在庵堂好好修身养性——看来宇文芸竹这次是真的想明白了。
叶紫菱将这个结果禀告杨如烟,同时,还告诉了她另一个消息,宇文芸兰在三个月前已经过世了。
听到宇文芸兰过世的消息,杨如烟怔了一怔。
很久了,她再没有关心宇文芸兰的消息。她走到今天,也许与宇文芸兰有关,而宇文芸兰又因为她离开了许府。那个娴静□□的女子,竟然这样走完了她的一生。
在杨如烟册封之前,李世民追封了她的生父,并册封了她的生母。他本想过段时间再加封杨如烟两个无爵的叔父为郡公,只是现在出了李吟秋的事,加封一事他反而想提前了。
李世民命人即刻起草诏书。夜间,李世民将诏书拿到杨如烟的寝殿,待她看过诏书,见她一脸诧异,李世民平和道:“我知道如烟的叔父在前朝都有爵位,且他们也对大唐功不可没,其实赐予他们爵位与如烟只不过有三分关系。”他装作漫不经心看了杨如烟一眼,见她目光怪异,继续道,“虽然刚发生李氏一事,我思索再三,觉得还是不能随意疑心如烟的品行。此事如烟不过想震慑他人一下,何况还留了余地,可是他人对如烟,之前可是毫不留情。”说到最后,李世民眼神竟然开始暗淡。
别人对她,自然是没有客气,不过杨如烟却没有来得及为往事伤怀,而是哭笑不得地看着李世民:“陛下说这番话,是想感化我一下吧?没想到反倒将陛下自己说伤心了。”她很识趣地拉拉李世民的右臂,“我替两位叔父先谢过陛下了,陛下这样对杨家,我自然是感激的。为了表明我是真的感激,我现在服侍陛下盥洗好了。”
谢叔方夫人身体已经基本痊愈,李世民有意改封谢叔方为洪州都督,可是近来却突然没有了消息。杨如烟还硬着头皮问了李世民两次,李世民只说时机未到。杨如烟担心此事没有结果是因为朝中有人反对,便私下留心此事。
一日午后,杨如烟正在殿中侍弄花草,叶紫菱进来悄悄对她使个眼色。
杨如烟忙摒退左右,叶紫菱这才拿出一张信笺递给杨如烟,并说明是两仪殿时候的小太监黄兴偷偷写给她的。这个黄兴前段时间轮值的时候打碎了一只杯子,本来要被主管赶出两仪殿,恰好与他是同乡的宫女在华章殿当值,就帮他求了杨如烟,杨如烟也就顺手做了个人情。
两仪殿为平时议政之所,杨如烟便托黄兴平时多留意下有关谢叔方的消息。
可惜的是,黄兴会写的字并不多,这信上没有几个字,大多是一些符号。杨如烟不由眉头紧蹙,将信递给叶紫菱:“我看不明白。”
叶紫菱看了许久,抬头苦笑道:“这是什么天书?”她想一想又道,“不然我悄悄找个机会去见见黄兴,问个明白。”
杨如烟担心道:“你是我身边的人,黄兴又在两仪殿当值,你们两个凑在一起,若是被人看到,很难不被人疑心。”
可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叶紫菱思吟片刻又道:“小姐放心,我处处小心便是。黄兴也是个伶俐的,他必然有机会到后宫办事,后宫之中也有僻静的去处,我会想法设法妥善安排四周的宫人。”
过了两日,终于有了机会,杨如烟又嘱咐了叶紫菱几句,叶紫菱这才去了。
杨如烟便在殿中等待,过个半个时辰,叶紫菱却没有回来。
杨如烟有些焦急,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她心神不宁,便又去御花园等候。
过了几刻钟,还是不见叶紫菱的踪影,难道这是个圈套?杨如烟心中一惊,她连忙又将事情脉络梳理一遍,若此事一开始便是有人设计,那么她们已然上钩了。
当初看到黄兴的信,她和叶紫菱竟然没有丝毫怀疑,这是因为李世民对她恩宠有加,宫中的宦官宫女都愿意为她效力,还有她毕竟对黄兴有恩,而在宫中她也没有得罪什么人。可是她们也许太轻率了,即使她不得罪人,也难免别人不会出于某种目的而陷害她,比如去年设计她下毒的范婕妤。
突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右肩,杨如烟一惊,忙回身去看。
看到来人,杨如烟的猜想已完全被证实——确实是圈套,并且设局之人必在后宫,此人的目的就是离间她和李世民。
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李世民,杨如烟反而静下心来,低低唤道:“陛下。”
李世民命宫人全部下去,转身坐下,尽量平静问道:“如烟在这里等人?”
杨如烟依然低低道:“陛下何必明知故问呢?”
李世民用手扶扶额头:“其实我也不希望事情是真的。设局之人自然可恨,可是毕竟如烟也给人留了可乘之机。若是如烟肯相信我,怎么会有这件事?”他将手移开,看着杨如烟道,“谢叔方的事,不过是要等一两个月而已,我既然有意将他安置到洪州,怎会轻易更改?”
李吟秋的事刚刚完结,又生出新的间隙!李吟秋的事是她故意为之,没想到此事又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
但李世民过来见她,也是想听她解释,她还有机会,何况她也不能输,只要李世民能够相信她,输的就是设局之人无疑。
杨如烟在李世民对面坐下,语带愧疚道:“关于谢叔方的事,我确实太过放在心上,都说关心则乱,我担心朝中有人阻挠此事,想知道事情的原委,才会向黄兴打听。”
李世民定定看着她苦笑道:“为什么不向我打听?后宫的嫔妃不能与我身边的宫人相互勾结,如烟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让我失望?”
杨如烟听他语气渐重,不由隐隐开始难过——在李世民眼中,她就应该一味地相信他,可是,即使他不是天子,这世上恐怕也没有平白无故的信任。何况谢叔方还是当年齐王府的重臣,即使李世民选择相信谢叔方,其他人呢?
杨如烟咬咬下唇,低低道:“我这次确实是让人钻了空子,虽然我不知道是谁设的圈套,可是我不想让此人得逞,我愿意听从陛下的处置,也请陛下彻查此事,我愿同设局之人一同受罚。”说罢,她缓缓俯身跪了下去。
李世民见状心中一痛,但他却没有去扶她,只是站起身淡淡道:“如烟,你还是起来吧。”他又低声问,“这算苦肉计吗?”
杨如烟摇摇头:“陛下都说我触犯了宫中的规矩,难道我不该请罪吗?”
李世民见她不肯起来,更加不忍,别过头去:“你这请罪的样子好像不大诚恳…..你赶快起来吧,若不起来,就是要挟了。”
听到“要挟”,杨如烟慢慢站起身来,垂首站在一旁。
李世民又道:“还是坐下说话吧。”
杨如烟没有推辞,在李世民对面坐下。
沉默片刻,杨如烟开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我对陛下一直心怀敬畏。”
李世民看着她道:“敬畏?如烟更多的是不是‘畏’?”他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远方,“我知道,如烟在宫中日子尚浅,何况还有当年的痛事,对我一定难以完全坦诚相待。但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轻易怀疑、疏远如烟,不管别人在我面前如何诋毁如烟,我都会给如烟解释的机会。这件事其实也是我没有替你考虑周全,每当我回到后宫,就不想多提前朝的事,可是你这么在意这件事,偏偏心事又重,我应该和你解释明白。你放心好了,谢叔方两个月内就会到洪州上任,他的家人也会同去。”
他见杨如烟久久垂头不语:“怎么了,愧疚了?还是动容了?”
杨如烟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面对陛下的胸怀坦荡,惭愧不已。”
李世民挑挑眉毛:“惺惺作态。”他看了看西斜的红日,“我还有事,不用等我用膳了,紫菱马上就会回来。至于找你麻烦的人,很快就会知道是谁。”
黄兴自然是被人收买了,他很快被杖责。李世民没有直接告诉杨如烟指使黄兴的人是谁,但是很快,宫中的萧充容被贬斥。上次的范婕妤,这次的萧充容,杨如烟都没和她们见过几次,但只要李世民对她青眼有加,也许就是她们的敌人。
三月,捷报传来,李靖大败突厥。征伐突厥为李家父子的心事,李靖此次直捣突厥王庭,终于拔掉了李渊父子心头的那根恶刺。
庆功宴后,李世民心情舒畅,准备同杨如烟到骊山春猎。
杨如烟一面看着宫人准备,一面问李世民:“一同去的还有谁?”
李世民尴尬地一笑:“只有……我们。”
杨如烟微微一怔,很快就面色如常。毕竟该来的总会来,早晚而已。
骊山脚下有一处赫赫有名的温泉,此地历朝建有皇家行宫。武德年间,李渊命人将前朝的宫殿修葺一番,以便于休养游玩。
温泉的水汽弥漫在整个殿堂,杨如烟松松挽着倭堕髻,发间点缀点点珠花,披着月白罗衫,手在池中试着泉水——这水果然是温热的。
李世民望着缥缈升起的雾气,忽然感慨道:“小时候读史书,什么烽火戏诸侯,妲己惑商纣,当时只觉得荒唐至极,现在想想,也许是想的太肤浅了。”
杨如烟觉得有些好笑,她撩拨着泉水,幽幽道:“陛下的意思难道是,史书上那些昏君所为荒唐事的背后,也许都有一段难言之隐?”
李世民认真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商纣王和周幽王没有做好守成之君,归根结底还是他们自己的过失,即使他们身边的红颜有过推波助澜,也是他们识人不慧。”
杨如烟静默片刻,低声道:“这些故事中的红颜也跟着名流千古了。”
李世民微微一笑,目光坚定:“只有无能的君主,哪有祸国的红颜。”他看着眼前层层的薄雾,沉声道,“并且,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杨如烟听到这句掷地有声的话,不由抬眸神情复杂地望着李世民,而水雾之中的李世民也在注视着她,笑而不语。
转眼在骊山已停留了数十日,李世民准备次日返回长安。
天气开始热了,骊山脚下的树木郁郁葱葱,那明艳,饱满的绿色一望无际,充满了生气和希望。
阳光透过树荫,星星点点地洒在山路上。两人走的累了,便坐下休息。
李世民望着前方看似无穷无尽的路,沉声道:“如烟可知道,宇文邑近日到了长安。”
杨如烟有些意外:“他不是已经回到故里了吗?为什么突然回来?”她心中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开始惴惴不安。
李世民捡起一块脚下的石头,远远掷了出去:“他这次,专程为你而来。”
杨如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世民。
“如烟时常会出宫探望嫂嫂,而宇文邑对如烟…..有些不满,宇文邑便联络了一些两宫旧部,设计要在如烟去往息王府的路上偷袭如烟。可是,他们中间有人只想安稳度日,便将此事报了官,因而这些人已经全部落网。”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杨如烟,“他们计划的很详细,还找到了齐王府的韩慕青一同出谋划策。他们知道,如烟一直记挂他们的安危,也担心朝廷不能好好对待他们,于是,他们准备让宇文邑佯装受伤引起如烟的注意,从而使得他们有可乘之机。”
李世民一字一句说的非常平静,可是杨如烟的心却似乎在被毒虫噬咬。她确实很在意两宫的旧部和家眷,但是正是由于她的身份,她的在意,令她一次一次被人设计。
李世民见她脸上突变,心疼道:“诚然,两宫旧部中的多数人都能为社稷着想,但却不是世上所有人都能分清是非。不过,他们还算是尚未犯案,官府自然会酌情从轻发落的。而韩慕青,皇后已经派人惩戒了她,以后她的一举一动也会在他人的监控之下。”他苦笑道,“如烟,我在你的眼中,还是有几分值得相信的,是不是?”
杨如烟轻轻点点头,声音颤抖:“我当然相信陛下,而且以后我会更加相信陛下,我不会再给别有居心之人留下设计我的机会。”她话语中隐藏着痛心,却因痛心而更加坚定。以后她会和李世民站在一起,这样才能减少彼此的麻烦甚至祸患。
李世民点点头,伤感道:“如烟,我也不知道我这一生能有多长,我不会有过分的要求,只希望如烟以后能多想想在意你的人,多想想你自己。”说完这些,他没有再看杨如烟,只是看着路旁摇曳的树叶。
杨如烟声音很轻,却充满力量:“这些日子,我明白了许多,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