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无祸》张未微

105、淑妃

　　杨如烟找了个机会，精心打扮了一番。叶紫菱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仔细地端详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知道杨如烟要做什么，但她并没觉得多么意外。
　　杨如烟好久没有端详镜中的自己了，镜中人依然出众，只是多了几分憔悴和刚毅。杨如烟郑重地将一枚珠花插入发髻，理一理银纹绣百蝶度花裙，轻声对叶紫菱道：“我们走吧。”
　　李世民在杨如烟表姐燕贤妃的寝殿之中接见了杨如烟，他见杨如烟发间总算多了点缀，装束也不再是一身素衣，微微一怔，很快他又道：“刻意打扮过？可是天寒风凉，怎么穿着这么单薄？”
　　杨如烟微微抬起眼睑，低声道：“因为有事要求陛下，因此不想让陛下厌烦。”
　　李世民心中一喜，唇角微扬：“如烟你真会客气，你……怎样打扮都好。”
　　杨如烟没有理会这句话，依旧低声道：“那我就直截了当了。谢叔方远在西洲荒凉之地，可他的家眷却依旧留在长安。我听说谢叔方征政绩出众，他在西洲也已有三年，陛下可能将他安置在富庶之处为官，也好让他一家团聚。以谢叔方的建树，也当得起陛下的这个恩赐。若陛下不计前嫌，赏罚分明，朝廷百官、两宫旧部必然心悦诚服，必定会称赞陛下的英明。”
　　听了最后一句，李世民不由一笑：“如烟，你越来越会歌功颂德了。”他顿一顿又道，“如烟不必多心，谢叔方的才能我怎能不知。只是，我当时命他远赴西洲，也是不得已，他能始终不怨不艾，勤勤恳恳，我也很是欣慰。”谢叔方为李元吉的近臣重臣，若留他在长安，李世民也担心他会聚众反击，因而将他和其他人都分散开来，但却没有让他长久留在西洲的意思。
　　杨如烟自然明白其中的深意，便郑重道：“我明白。”她看了李世民一眼，又道，“谢夫人人在长安城外，也是步步维艰，前些日子，张亮的夫人羞辱了她一番，又派人到她府中大闹一场，我劝她向京兆尹申冤，她还想大事化了。”
　　听闻此言，李世民眉头一皱：“我特别对群臣说明，有功之臣更要遵守律法，约束家人，怎么恃强凌弱之事却一有再有？如烟，你尽管放心，张亮之妻虽然是我亲封的朝廷命妇，我也绝不会姑息。”他又看着杨如烟道，“如烟，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事吗？”
　　杨如烟见他目光耐人寻味，低首轻轻摇了摇头。
　　李世民点点头：“我知道，这些事又让你受委屈了。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好好地照顾你。”
　　杨如烟听到“照顾”，心中猛跳了两下，她两手紧握，抬头道：“陛下想如何照顾我？陛下如今已是万民之主，一言一行皆事关社稷，即使陛下真的有心给我身份，恐怕也过不了言官那一关。”若是与李世民再续前缘，她不能做一个无名无分的女子，她才不要趟这个浑水。如果李世民想要达成所愿，那她需要看到他的决心。
　　李世民没想到杨如烟会突然这么说，他先是不可思议地凝视杨如烟片刻，见杨如烟目光坚定，才觉得他没有听错。他顿觉五脏六腑都无比舒畅，心中的欢喜胜过当年大获全胜进入洛阳城。周围的一切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现在本是隆冬时节，可是室中的草木那本已暗沉的绿叶仿佛此刻都变成了明媚的艳绿。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迎着杨如烟的目光道：“只要如烟肯答应，其他的事都由我来做，如烟尽管静等我的好消息。”他克制着心中的喜悦又道，“我不会委屈如烟，我要将我能给的、最好的给如烟。”他准备册封杨如烟为淑妃，前淑妃为前朝公主，也是杨如烟的族姐，她在册封不久便薨逝了，此后，此位一直空置，而这个位置是他一直刻意留着。
　　他目光忽又黯淡，“我知道，这样也不能弥补你这些年所受的苦楚，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心待你。”
　　杨如烟见他如此，突然很不是滋味。忙道：“陛下所做的，我觉得足够了。”
　　杨如烟走后，李世民又过了好久才恢复一点清醒。杨如烟给他的答复依然别有深意，不过他不在意，最起码他有了这个机会，如烟会慢慢看到他对她的心意。这个机会，虽然晚来了四年，又因过往而变得残缺不全，但是终归是个机会。

　　张亮又被李世民问责，他自愿削去部分食邑，但不肯与李吟秋和离。李世民不愿过多干涉臣子家事，便没有强求，但收回了李吟秋的命妇身份，命她亲自到谢府赔罪。
　　历经几次风波，李世民一脸痛惜对张亮道：“早年读《汉书》，发现汉之开国功臣大多不能保全，心里不免责怪汉高祖。我登基以后，一心想保全功臣，让他们子孙平安。近来我才明白，人在青云之人，难免会恃功自傲，而身后的家人更难免狐假虎威。我一直以为，身为国之栋梁，更要洁身自律，治家有方，方能子子孙孙安享食邑爵位。”
　　张亮忙叩拜称是，连连自责。

　　册妃自然要与重臣商议，李世民没想到，事情进展比他想象的都要顺利。
　　长孙梓菡又与长孙无忌长谈一番“我深知陛下的性情，他的这点私情，若想大事化小，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予劝阻，静观其变。如今陛下日理万机，海陵王妃他又不肯放手，更是心力交瘁。其实我更想他能早日达成所愿，早日了却心事，好能专心政事”,特命长兄不要干涉此事，长孙无忌这关方才过去。魏征虽然时常进谏，毕竟淑妃只是侧室，且此事关系两宫众人的利益，他自然无话。朝中还有想借此讨好李世民者，此事竟也勉强定了下来。
　　李世民命人马上准备册封大典，大典定于贞观四年元月。
　　杨如烟很快就会离开海陵王府，她将王府分成了几部分，命韩慕青单独居住，并告知其他人，有难处可尽管告知她。
　　册封那一日，杨如烟心中并没有多少异样，似乎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是入夜，她在寝殿之中，见到李世民，不安便慢慢袭来。
　　李世民虽然心中也有些惴惴，但脸上的笑意与平日并无不同，他坐在杨如烟对面，打量了她一会，道：“累了吧，累了就早点休息。”
　　他见杨如烟抬起头来古怪地看着他，又解释道：“我不打扰你了，我在外面榻上歇息就好。”说罢，他便朝外走去。
　　册封了，杨如烟有了名份，他总算进了一步，但是，那份不敢面对，却还没有消退。不过已经等了这么久，多等些时日，一切水到渠成岂不更好？
　　杨如烟微微侧头看着李世民离去，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是很快，她就吩咐叶紫菱服侍她歇下了。

　　过了一日，杨如烟在李世民走出寝殿不久，便也起身梳洗。收拾妥当，她打听到李世民在花园暖阁临摹字帖，没想到李世民现在还保留着清晨习字的习惯——真是不易。
　　她遂寻到了暖阁，未经通报，便只身进去了。
　　李世民听到动静，抬头看去，看到杨如烟，他目光停了一停，又低头继续习字，掩饰住了唇畔浮起的笑意，稍稍平静之后，他低声问：“如烟怎么有空来这里？”
　　杨如烟没有回答，她翩然行至案前，看了一眼砚台，即使砚中余墨尚多，她还是一手拂起衣袖，一手研起墨来。
　　李世民见状，又想起多年以前，在秦王别宅，杨如烟为他研墨的情景。他再也无心习字，便将手中的笔放下，侧身看着她：“如烟这是……要讨好我？”
　　杨如烟手丝毫没有停，不动声色道：“我不觉得自己要讨好谁，可是，我确实有话要说，因此，陛下一定会误认为我为陛下研墨是有意为之。”
　　李世民不由哑然失笑：“我就知道如烟突然前来，必有深意。你先坐下，说说看，有什么事？”
　　杨如烟放下手中的墨块，在一旁盈盈坐下，嘴角微扬道：“我知道陛下已免去了张亮之妻的命妇身份，可是张亮贵为郡公，他的妻室却没有封号，实在是不妥。陛下难道不准备再给她一个身份？”
　　李世民玩味地打量着杨如烟，似乎想把她看透一般。杨如烟依然若无其事的端坐着，想想李吟秋等人的恶行，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可羞赧的。
　　李世民终于收回目光，淡淡道：“如烟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杨如烟翻看着自己的手指，轻描淡写道：“此事是因我而起，我不想陛下为难，更不想陛下遭人非议。”
　　这借口也太敷衍人了！李世民不满地皱起眉头：“我不为难，你也不要打着为我着想的旗号，妄图让我为你做事——我劝你还是说真话吧。”
　　杨如烟停下手中的动作，定定地看着李世民：“我听从陛下的劝告。真话就是，我想见见这位夫人，我也有事要问她。”她将身体侧过一些，一脸委屈和迷茫。
　　李吟秋这次被责罚之后，不但没有了上次因息王府一事被责备之后的胆怯和收敛，反而更加频繁忙着赴宴，时常驾车招摇过市。不知她这样做是为了掩饰自己丢掉的颜面，还是本就不在意李世民的惩戒？难道李吟秋以为，张亮被罚俸本身对堂堂郡公府本就不算什么，而她的命妇身份是迟早会还回去的？杨如烟刚被册封不久，李吟秋竟然丝毫不肯做做样子。谢夫人因她病了接近一个月，现在还时常闭门不出，而李吟秋却到处奔波享乐——看来她所得的教训还远远不够，那杨如烟便更不想客气了
　　难道杨如烟对此事的处理并不满意？李世民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打算，但还是淡淡道：“我要去上朝了，你千万不要误以为我会对你言听计从，因此，对这个无理要求，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不久之后，李世民还是下诏册封李吟秋为郡夫人。她即为朝廷命妇，依例要时常入宫参拜赴宴。
　　李吟秋不知为何又得了诰封，她虽然心中还是有几分惧怕杨如烟，但想到杨如烟只不过是个妃子，且身份尴尬，且她又不愿在别人面前露出怯弱，便又大大方方享受着命妇的身份。
　　一日，李吟秋正准备出府，忽然宫人派人过来请她到华章殿叙话。
　　华章殿为新册封的杨如烟的寝殿，张亮此时尚在官署，李吟秋自然知道去华章殿没有好事，但是她却不敢不去。她命人将此事告知张亮，自己战战兢兢地收拾妥当，即刻入宫去了。
　　到了后宫，李吟秋越发惧怕，她不停左顾右盼，只盼能遇到其他嫔妃能帮她。正在焦急，忽然看到前面有一群宫人簇拥着两名华衣女子，她定睛细看，原来来阴德妃和燕贤妃。
　　李吟秋顾不得规矩，忙冲上去向她们请安。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为她引路的宫人见状，忙也跟了过来，向二妃见礼后，平静道：“两位娘娘恕罪，淑妃娘娘要见张夫人，不知为何，张夫人却突然跑道这里，惊扰了两位娘娘。”
　　阴德妃和燕贤妃和杨如烟来往甚密，她们一听，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燕贤妃微微一笑，便不动声色站在一旁。阴德妃扫一眼因惧怕而大汗淋漓的李吟秋：“张夫人，既然是淑妃有请，那你就赶快过去吧。别忘了好好谢谢淑妃，陛下能重新册封你，可全是淑妃的功劳。”说罢，两人一同径直去了。
　　李吟秋这才明白自己郡夫人的封号是怎么来的，更知事情不好，吓得几乎瘫软。
　　一旁宫女又催促道：“夫人快一点，千万不要让淑妃娘娘久等呀。”

　　进入华章殿，李吟秋脚步不稳，差点摔倒。旁边的宫女见状，都没有上前挽扶。
　　李吟秋恍恍惚惚地进入内室，宫女告诉她不要再走，便侍立一旁。
　　李吟秋这才抬头看去，上面端坐的正是传闻中冰雕玉刻般的杨如烟，她忙低下头去，俯身便拜。
　　杨如烟这才幽幽开口道：“张夫人，真是久仰大名了。只是，夫人一定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相见吧？”
　　她的声音柔和甜美，李吟秋却觉得字字都在敲打她的心脏，她不由脊骨阵阵发凉。
　　杨如烟见地上的人竟然开始发抖，倒觉得真是难得。看来之前她觉得有张亮这个有功之臣庇护，她即使真有过失，也必不会伤筋动骨。
　　不过现在，杨如烟也想让李吟秋看个明白，只要李吟秋有过在前，她今日根本不需要再找理由，就可以直接教训李吟秋，而李世民不但不会追究，恐怕还会好言相劝。
　　到了今日，她决不会再允许有任何人心存侥幸，再触犯她的底线。哪怕她的封号是淑妃，只要有人与她为难，她不会在意去做个恶人。
　　见李吟秋浑身战栗，杨如烟又故作奇怪地看了一眼左右：“我这里很冷吗？怎么夫人都开始发抖了？”她接过叶紫菱递来的玉色茶杯，呷一口茶，“其实我请夫人来，只是想请夫人帮我抄一些经卷，好让我们两个都静静心。”她目光转冷，声音加重道，“夫人既然是朝廷命妇，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怕是很多。”
　　听完她这一番敲打的话，李吟秋更是一震，忙连连点点。

　　宫女将李吟秋带到殿后一处背阴的小小居室，将门打开：“夫人，就请在这里抄录经卷吧。”
　　李吟秋抬眼一看，室内除了笔墨纸砚和经卷，其余陈设皆无，这明明是让她在地上抄录经卷。室中似乎没有任何炭火，一股阴寒之气从房门透了出来，。
　　旁边的宫女见李吟秋还在犹豫，遂冷冷道：“夫人，快请进吧。”
　　李吟秋平时在府中养尊处优，此时简直欲哭无泪，她不敢在外停留，忙进入室内。
　　见她进去，宫女忙将门关上。

　　一日没有饮水，没有进食，此时还是二月上旬，天气尚冷，李吟秋耐着性子趴在地上，不顾腰酸背痛，规规矩矩抄着经卷。手脚冰冷，寒气入体，她也不敢懈怠，只有实在冷得受不了了，她才起身走上几步，再搓搓手。
　　不知道今日可还能回府，她不时看着窗外，却始终无人前来问津。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也越来越害怕，不知道杨如烟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
　　日落时分，门被重重地推开了，李吟秋又是一颤。
　　传话的宫女冷冷地看她一眼：“夫人请回吧。淑妃娘娘说夫人不必向娘娘告辞，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还请夫人好自为之。”
　　李吟秋又是一个哆嗦，这个“有机会再见”，提醒一次就够了，杨如烟为何还要再吓她一遍？
　　那宫女见她惊慌失措，完全置之不理：“娘娘还有话要问夫人——夫人有没有听人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她飞快的扫李吟秋一眼，一字一顿道，“娘娘说夫人现在想不起来没关系，可以回府好好想。”

　　已经亥时了，李世民还没有来，叶紫菱忍不住开始担心，轻轻凑到杨如烟耳侧道：“陛下怎么还不来？”
　　杨如烟淡淡道：“放心好了，陛下会来的。”她听说张亮在午时突然求见李世民，张亮疼惜李吟秋简直是世人皆知，他突然求见，恐怕就是为了娇妻，因此，这件事李世民应该已经知道了。
　　李世民肯听从杨如烟的劝说，册封李吟秋，一方面自然是不想令她失望，另一方面，他大概也想知道杨如烟要做什么，想知道杨如烟会不会因为他而有所收敛。他今晚迟迟不归，只怕是觉得她有些过了，也许他是故意不肯来，也许是在思索怎么对付她，但是他不会不来——不来怎么质问她呢？
　　黄昏时分她放走李吟秋，其实还是觉得惩戒太轻了，但她毕竟有所顾虑——她刚入宫不久，就随意处置命妇，难免有宣告她入宫不过是为了利用李世民宠爱的嫌疑，即使李世民再能迁就她，估计也不会无动于衷。何况事情难免会泄露出去，此事被世人得知，李世民更是颜面无光。

　　杨如烟自知在李世民面前理亏，便低头绣着香囊等候。辰时三刻，听到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杨如烟知道，李世民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杨如烟放下手中的香囊，抬起头来，便看到板着面孔的李世民。
　　她刚准备起身，李世民的手却在她的右肩轻轻一扶，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又吩咐旁人都退出去。
　　杨如烟见他一脸倦容，还是起身倒水：“陛下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
　　李世民抬眸看着她：“你今天累不累？”他又垂首叹气道，“你应该不累，累的应该是别人。”
　　杨如烟将茶水放到李世民面前，侧头看着他：“陛下是不是因为我的寻衅，劳神了？”
　　承认的倒是很直接！李世民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担心没有人说你红颜祸水？”
　　“我背后被人议论的难道还少吗？”杨如烟目中有些幽怨，“不过陛下请放心，即使此事被传扬出去，张夫人也未必肯承认确有此事。只要她不肯承认被我幽禁了一日，那些风言风语只能是谣传。而且，若是以后她不再滋事，我必不会再找她的麻烦。”即使李吟秋为人强悍，但这件事若是被人知道，她以后恐怕就无颜出门了，因此她恐怕还会极力掩饰。
　　杨如烟见李世民依然脸上挂冰，索性道：“我只关了张夫人几个时辰而已，关不坏的。我当初被人关了一天一夜，不照样好端端的。”
　　一天一夜，别馆，被提醒想起这些，李世民那还顾得上生气，只觉得锥心之痛又被翻了出来。杨如烟在别馆受苦，许多细节他都不敢去问，面对杨如烟当时的惨状，他不过像常人一样怯弱。
　　良久，李世民才稳住心神：“好了，你不必故意提起过去的痛事来掩饰你的过失，我已经不准备和你讲什么道理了，我讲道理，你倒苦水，我还不是要败下阵来。”
　　杨如烟见他垂头丧气，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随口道：“陛下英明。”
　　李世民忍不住笑道：“又来了！就算是阿谀奉承，你也要记得时常换一换说辞。”
　　杨如烟没有说话，她不知道为何，心中又开始隐隐难过。
　　刚刚是李世民双眉紧蹙，瞬间又换成了杨如烟。李世民见情形不对，想了一想，笑望着杨如烟道：“张亮听说你召见他的娇妻，知道没有好事，心急如焚。他强忍着等到午时，实在按捺不住，便找我谢罪求情。”
　　他走到杨如烟身后，双臂环住她单薄的身体：“如烟，他心疼他的夫人，可是我却更加疼惜如烟，我知道如烟怒气未平，就告诉张亮，淑妃只是请张夫人随便坐坐，让他不必担心。”
　　杨如烟没想到他会过来抱住自己，一时猝不及防，手足无措，她的身体便愈加僵硬。李世民很快发觉不对，便讪讪地放了手。
　　两人静默片刻，李世民突然似下定了决定，开口道：“我今晚要留在这里。”
　　杨如烟有些疑惑，他不是经常留在华章殿吗？
　　李世民侧过身去：“我是说，我要留在卧室歇息。我先沐浴去了。”话音未落他人已经转身快步离开了。
　　杨如烟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景发了一会儿呆，轻轻叹口气，然后缓缓在床边坐下。她现在只是觉得，他们之间似乎一切都不合情理，却又似乎一切都情理之中。如果李世民不肯赦免她们，她也许只是掖庭的一个罪妇，荣辱宿命还不是掌管在李世民的手中。
　　可是，册封之后，她夜里见到李世民，总觉得不知所措，而李世民的怪异之举，其实也在告诉她，他一样觉得无所适从。
　　没多久，李世民换好寝衣，又回到卧室。叶紫菱见状，带着一众宫女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他们两人，李世民见杨如烟询问似地看着他，笑着摇摇头，转身取了玉枕，放在床尾，俯身上床，自己盖好锦被，低声道：“如烟，你也早点歇息吧。”
　　杨如烟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反而更不知如何是好，她咬咬嘴唇，声音细小：“陛下准备这样歇下？这似乎不合规矩。”
　　李世民翻身向外，苦笑道：“如烟什么时候在意过规矩？别装腔作势了。”他又翻了个身，自顾自地合上双目。
　　杨如烟又定定了看了他一会，默默熄灭房中的烛火，也上床拉过锦被，无言躺下。
　　两人头脚相对，却盖着同一条锦被。
　　不知沉寂了多久，李世民突然开口道：“其实好多时候，就像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如烟，我甚至不知道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杨如烟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李世民叹口气：“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歇息吧。”
　　杨如烟平时便很难入睡，现在更是毫无睡意。她难以入眠的时候，总是习惯翻来覆去，可是如今李世民就在身旁，她有些不敢翻身，只好静静地躺着。
　　李世民突然动了一动，又轻咳一声：“如烟，你……睡了吗？”
　　杨如烟借机翻了个身，总算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回答：“没有。”
　　李世民笑了笑：“你躺着也太安静了。既然没有入睡，那你在想些什么？难道是觉得对我有些愧疚？”
　　杨如烟含含糊糊道：“我还觉得陛下更安静呢。”顿了一顿，她悄声道，“我今日所做，确实可能有损陛下的颜面，不过，我算是初犯吗？”
　　李世民不由笑出声来，笑过之后他郑重道：“我当然希望，如烟做事之前能多想想我，可是我也知道，如烟有太多的放不下。其实这件事也是李氏有过在先，何况如烟也算是手下留情。罢了，只要你高兴就好。”他睁着眼睛看着眼前朦胧的光亮，又似乎闻到丝丝清幽的香气，便又叹口气，“睡吧。”
　　两个各怀心事，即使无言，却也难入梦乡。
　　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想到此处，杨如烟只觉得心口微微疼痛。既然注定怎样都错，那她还是愿意选择高高在上的错法。
　　一旁的李世民却不再安稳，开始翻来覆去，忽然两人的肌肤碰了一下，两人都赶快躲开。
　　李世民讪讪道：“如烟，我睡觉一向不大老实，慢慢地，你就会习惯，也许有朝一日，这里的一切你……都会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