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高宗陛下重生梗(2) ...
-
青苗法的本意是增加财政收入,但真正实施起来不可避免会出现种种问题。而针对这些问题上的折子中,一部分是陈述弊端,还有一部分更为极端的,以此为契机要求废除全部新法。
之前的他正是二十岁锐意进取的年纪,把反对改革的旧党一番人员调动,贬谪出京的人数不少,以此表明改革的决心。但其实,当时的他对于青苗法的种种影响,内心深处不是没有忧虑的。
可这次不同了。
赵顼看着御案上的《青苗法改良条例》,目光深邃,许久,唇边无意识般缓缓带出一点笑意。
站在一旁的李向安心头一跳,最近十几天来,他总觉得官家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少年天子的那种锋芒毕露仿佛隐去,变得更威严、更沉稳、更从容,气场仿佛有些像治平末年的英宗——久居上位自然而然的威严沉稳。但却,仿佛心里藏着什么事儿一般。譬如现在,官家那深沉的目光中,仿佛有种深刻的怀念情绪,他自己也说不好,反正——那决计不像是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常有的。
前几日陛下上朝时恰好是他当值,有幸见识了那位少年天子深藏不露,圆滑稳妥的政治手腕。陛下命他当庭宣读了《青苗法改良条例》——这是陛下自那日午休清醒后,几乎文不加点,洋洋洒洒列出的几条方略——条条新奇精妙,俱能切中肯綮。虽然他对此不甚了解,看朝堂之上各位大人的神色就能猜测出来。
这条例出于陛下之手,自然令一干担心陛下年少执政,不够成熟沉稳的老臣们惊讶万分,心中升起对官家政治才能的钦佩,自然也没什么话可说——就算这些条例看似语出惊人,古之未有,细细想来,就算失败,却也与朝廷无碍,自有那逐利的商人们承担;若是得用,却是不扰民又富国的良法。
新党虽然要做蒙上眼将新法弊端大事化小、小事忽略的锐意先行者,然而最重要的就是得到皇上的全力支持。新法在某些程度上存在扰民之弊,这是所有新党人员心里都清楚的——只不过,有些人清楚这弊有多大,有些人心里总还觉得利大于弊罢了。而现在,皇上本人提出了改良条例,这件事的意义或许比改良条例本身影响更大,太多人心里默默揣测,是否是皇上坚定变法,几乎是事事站在新党一边的态度产生了动摇。就算是拗相公,也不能继续再当旧党陈述弊端的折子都过于夸大其词,毫无实际内容了。
他们要抓住这次改良的机会,才能巩固变法的成果,才能保证接下来的法案相对顺利的提出和实施。
而旧党们则认为这是皇帝态度软化的表现,是皇上认识到新法不足,进而可能废除新法的第一步,因此,这条例在旧党们的讨论中,也通过得格外迅速。
只是赵顼有前世经验,大手一挥命令《改良条例》通行全国,却被遭到了阻止。新事物的普及总需要一定的时间,就算大臣们觉得陛下的政令或许得用,潜意识里仍然有陛下刚亲政两年,尚未成熟的印象,旧党要求只推行五路试行,新党唇枪舌剑,最终将试行区域扩大至七路,占宋境一半的行政区域,一年后根据效果决策是否推行全国。
这件事朝臣意见坚定,就算是赵顼,也不好在大片反对声中一意孤行。重来一回,纵然他已经不太在乎史书上那笔评价,但有宋一代,士大夫的地位空前高涨,他也不能在大半朝臣反对下强制推行政策。
至少,这已经比上一次熙宁四年有所提前了。
子明他,如果在某处听闻这青苗法改良条例……会不会心中暗自吃惊,惊讶这世上竟有人和他的心思一模一样呢?赵顼微微一笑,仿佛石越瞪大眼睛诧异的模样就出现在眼前一般,随即转念一想,这时候的子明,该是在哪里呢?陕西石家,还是快到汴京了吧?
绍圣朝他在他无法感知到的身边默默看了他七年,而熙宁朝,外放两浙路和陕西路时,他亦时时有那长得包含了游记的奏折呈上来,几乎事无巨细地讲述旅途中的趣事,读着文字仿佛也能身临其境,觉得和他很近。
他竟然有些不大习惯杳无石子明这人音讯的日子了。
赵顼闭了闭眼,任由脑海中的这些那些念头翻转了一阵,随即想到——那个梦里,他怪模怪样的打扮和口音,桌子上那本《宋史》,加上那抹他近十年来一直压于心底的,无法言说的寂寞感,还有端起那碗药时,莫名冒出来的“也许这就回去了”的念头——
明明是——他非此间人士!
赵顼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绯红,思路却异常清晰。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他的那些新奇的观点和看法,某些与宋人格格不入的生活习惯,还有……那时常浮现在心中的,无法言说的寂寞感。果然,因为他不是此间人士的缘故,驾崩后的那场奇遇才会围绕他而展开。那不是他也琢磨过的仙法之术,而是——怕是子明自己都毫不知情的某种冥冥之中吧。
——他本该害怕的,或者觉得被欺骗,如果这是真的,当年那场颇有戏剧色彩的石越认亲反而成了为了安抚上位者而精心策划的一场骗局。
可是,在所有的念头之前,就有一个想法浮上来,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这样的人,为什么他正好出现在了我的时代呢?
“官家,您真是圣明,近来东京城内确实有位石郎,词写得浑然天成,外头都争相传阅,读罢拍案叫绝者也比比皆是啊!奴婢特意奉您口谕,抄录了大部分回来,还请您一阅。”见赵顼阅罢折子,喝了口茶,微微阖眼休息了一阵,李向安轻轻走上前,低声禀道。
“哦?给朕拿过来吧。”赵顼闻言睁开双眼,眸子中划过一丝期待的光亮。
之前的熙宁二年末三年初,正是他一心变法图强的时候,每日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与旧党辩驳博弈,推行新法上,对声名鹊起的石九变有所耳闻,但也仅限于知道流传最广的、最符合他心意的几句而已。而现在,有过一次经历,为君多年的心胸和手腕自然让他在面对同样的事情时能够轻车熟路。被验证过效果绝佳的政令推行下去后,一扫此前的心思烦闷,他就连身体似乎都比原来的熙宁二年轻快许多。
这个时候,要说他唯一挂心的,数来数去,竟然还是那个他留下的辅政大臣,为大宋西征北平,开拓一代和平境况,有着无数秘密,又最终死在他面前的石越了。
他带着点好奇地翻开了那本还带着墨香,显然是刚抄录下来的《石九变小集》。
正是腊梅开放的时节,集子中的大部分也都是咏梅之作。这时候近千名举子陆续来到京城准备熙宁三年春的科举考试,文人士子们素来喜爱聚众饮酒填词,看来这些词作也大部分出于那些聚会。
赵顼想象了一下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石子明,眼底带了点笑意,况且这词作也的确读来让人赏心悦目。
“好个‘三十六宫秋草碧’!”赵顼又喝了口茶,翻了一页,目光一扫,却是顿住了。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他前世仔细读过的石词不多,也不确定这一首在那个熙宁二年有没有问世。只是,这一首《卜算子》里透出的情感,却让他突然想到另一种让他心跳骤然加快的可能性。
如果……他回来了,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子明也回来了?
他想起绍圣七年近乎疯狂地落笔写下所学所知的那个瘦削身影,手指划过“无意苦争春”几个字,心中涌上一阵唏嘘和酸楚。
“传召……布衣石越,”赵顼开口,顿了顿才控制住嗓音中那丝不易觉察的,不知是震惊,期待,还是其他什么情绪的颤抖,“崇政殿……不,御苑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