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山之苍茫 天火之舞》柚子与榴莲

6、第五章 人各有命

　　明媚的阳光照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上，队伍的缄默却似看不见的阴霾笼罩，沉寂的山林一片萧索。
　　刚刚遭遇了一次猛烈的袭击，牺牲者的血腥气味至今还萦绕着，谁也没有心思说话。
　　赵欣也不例外。
　　只不过，她正忙于在一包一包的零食中奋斗，脸上倒是没有一丝阴影。
　　可是……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夜明皱着眉盯着不断减小的包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赵欣，你没事吧？”
　　“唔？唔，唔唔唔。”赵欣忙不迭地解决着叼在嘴里的苹果，两只手飞快地剥着花生壳。
　　这样的语言就算是仙也听不懂呀！夜明叹了口气，伸手拔下那颗苹果，上面印着两排整齐的牙印。
　　“喂，你干什么？我的牙会掉的耶！想吃苹果自己去拿好了，干嘛非枪我的？”赵欣大声嚷嚷了一句，把花生仁丢进嘴里，扑上去抢回自己咬了一半的苹果。
　　“我不是想抢你的苹果……算了，不说这个，我是想问……”
　　“那你干嘛还抢我的苹果？抢就抢了，还不承认。”赵欣撇撇嘴，泄愤似的咬了一大口。
　　“我是问，你还好吗？”夜明直接略过争议部分，追问道。
　　“唔？唔，好，唔唔。”赵欣心不在焉地盯着苹果，用力咀嚼。好像品种和中国的不太一样，有点硬哦。
　　“真的不要紧吗？你刚刚看到血的时候好像整个人都傻了一样。”夜明看看她，见她不答，又叹了一口气，“我早就说过，这种工作不会适合你的。你的国家富强安定，根本不会有机会见到这样的场面……”
　　“你在开什么玩笑，小夜明？我没见过？”赵欣忽地提高了嗓门，“一栋大楼失火坍塌的景象你见过吗？一列火车从铁轨上翻下来你见过吗？死这么几个人算什么？我见的多了。”
　　虽然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东西，不过从语气上推断应该是很严重的事件。夜明思索了一下，又问：“那么你为什么不敢用自己的剑杀掉妖魔呢？”
　　“为什么？”赵欣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如果把它用来杀那种没品的东西，我以后怎么吃苹果呢？这里的苹果皮这么硬，不削掉会消化不良的！”
　　居然……是这种理由？夜明实在看不出她是在胡说八道还是有其他什么意图，只好忽略这个问题。
　　“喂，小夜明……”赵欣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角，闷闷的身音从清脆的咀嚼声中传出来，“我们还要走多久？还会遇到多少那种恶心的东西？不会一路上都这样吧？”
　　夜明匆匆瞥了她一眼，手慢慢移至剑柄上，“是不是一路上都这样取决于我们是否乘上了鹏翼，具体怎样我是第一次经历所以也不清楚，不过眼前倒是需要解决一下……闪开，赵欣！”
　　在赵欣明白是怎么回事前，已经下意识地跳到护卫队自发组成的圈子中间，而浩羿在同一时间迅速地上前填补了她的空位。
　　（喂，昆仑丫头！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把浩羿换下来！你是干什么吃的？！）身形矫健的高个子护卫队队长一边挥动大剑一边冲着赵欣怒吼。
　　赵欣恍恍惚惚地听着异国的语言，茫然的视线晃过拼杀的人们，脑海充斥着四溅的猩红，混乱的哭叫，一切化作一片空白。
　　只咬了一半的苹果，带着微涩的清新，微酸的甘甜，滚落尘埃。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么？
　　（这是世界。）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吗？
　　（这是命运。）
　　是谁安排了这样的命运呢？
　　（谁知道呢。）
　　为什么偏偏是你被安排了这样的命运呢？
　　（你又是谁？）
　　为什么，让我目睹了这一切呢？
　　（会是我吗？）
　　为什么，我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呢？
　　（你就是我吗？）
　　如果，我可以做些什么的话……
　　（我在这里。）
　　那么——

　　夜幕已经降临，负责守夜第一班的夜明和赵欣靠在孟极旁边，看守着透过微光的火堆。
　　“赵欣，累了的话你就去休息吧，我一个人看着就可以了。”看着无精打采的赵欣倚在孟极身上，夜明不禁说道。
　　“嗯，我在休息。”赵欣嘟嘟囔囔地答了一句，手上不知在摆弄着什么。
　　“你——是不是在介意队长白天说的话？其实你不用放在心上，队长没有恶意。”夜明拍了拍她的肩。白天因为浩羿代替赵欣的事情，大个子队长对着根本听不懂他的话的赵欣大吼了一通，难道她对这个耿耿于怀？
　　“啊？哦，对了，他到底说了什么？”说到这个，赵欣反而忽然来了精神，“他是不是说了很难听的话？早知道我就和他对骂，反正他又听不懂。”
　　夜明干笑了两声，没有回答。骂人的话当然不会怎么好听了，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了。
　　“小夜明，我现在才发现升山真的很危险耶！所以……”赵欣突然把脸凑到夜明眼前，飞快地把一件东西塞到她手上，“这个送你，不许丢掉哦。”
　　“什么东西？”夜明匪夷所思地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着手上诡异的物品，这是——
　　？！！！！
　　“护身符呀！”赵欣理所当然地拨弄着自己耳下的骷髅耳坠，一脸一本正经。
　　护身符？用桃核做的骷髅是护身符？夜明疑惑地盯着制作粗糙的小骷髅，难以想象它是怎么做出来的。
　　“虽然我是第一次做这个，不过怎样？还不错吧？那排牙花了我很长时间呢。”赵欣一脸得色。
　　夜明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些什么了，只好把那只小骷髅收入怀内。不过，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喜欢骷髅呢？真是奇怪。
　　“喂喂，小夜明，你不要不以为然嘛！”赵欣抗议了一句，却被夜明一个噤声的动作打断。
　　灌木丛中传来细微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人踉跄的脚步声。夜明悄无声息地抽出短剑，轻手轻脚地贴近树丛，一团黑影忽地涌了出来。
　　“站住，什么人？”夜明将剑一横，低声喝道。
　　“我我我我我是邵廷，你别动啊，千万别动啊，剑很危险的。”来者很是紧张地举起双手，而后又嘟囔了一句，“护卫队怎么有女人？”

　　“我是来升山的，我叫邵廷，请多指教。”
　　微弱的火光映着陌生的脸孔，自称是邵廷的年轻人谨慎的弯着腰，看上去是个老实认真的人。
　　他对面阁着火光的护卫队队长正襟危坐，一脸肃穆的神色，仔细地盘问着闯入者。老实说，升山途中遇到贼人的情况几乎是没有，因为没有哪个笨蛋为了一点钱财而冒着生命危险进入黄海，所以他倒也并不是怀疑邵廷的企图，只不过有一点点好奇……呃，非常少的一点点。
　　不明所以的旁观众人把目光从这边转到那边，又从那边转到这边，完全摸不着头脑。
　　直接忽略掉前半句废话，队长又问：“你的随从呢？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人？还是说……”这家伙只是跟着主人来升山的？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服饰，的确不想雇得起随从的。
　　“啊啊……随从？不是啦！我哪是那么大的人物……”原本谨慎的脸上跑出一丝慌乱，邵廷连连摆着双手，和刚才的认真全然不同的迷茫神态给人一种莽撞而不失可爱的感觉。
　　——看起来应该年纪相当小。
　　“那么，你一个人来升山？”虽然觉得不可能，队长还是试着问了一句。
　　“当然不是！”邵廷睁大了眼睛，就在众人刚露出了“本该如此”的表情时，又听他补了一句，“升山的人那么多，我当然是跟着大家一起走的，虽然半路上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不过又遇到了你们。能和太学的学生和护卫队一起走我真的很高兴。其实我本来是想考入太学的……”
　　队长一边头疼地揉着太阳穴一边不得不打断他的话：“你的意思是你要和我们一起走？”护卫队的人手并没有充裕到多保护一个人也毫不吃力的地步，但若邵廷一直跟着他们，在危险的时候又不能不救他，可是现在把他一个人赶走也实在不通情理……队长在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次升山还真是多灾多难那！来的都是一些搞不清楚状况的家伙……他横了一眼坐在一边心无旁骛地摆弄着什么东西的来自昆仑的少女，瞟到她腰间的短剑时不觉额际蹦起一条青筋——迄今为止那把统一配发的短剑已经削过十一个苹果七个梨外加一堆稀奇古怪的零食！托她的福，他总算发现芳国的物产资源原来如此丰富，居然有这么多种见都没见过的食物。
　　“难道不可以吗？”邵廷迟钝的歪了歪头，在他看来既然是要到同一个目的地，一起走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果然是个搞不清状况的家伙。
　　“……”队长一副说不出话的表情，而这在邵廷眼中无疑是一种默许。
　　“真的非常感谢您啦！”面对对方孩子气地傻笑着不停弯腰道谢，“请你自己走吧”这种话根本没人说得出口。
　　目睹了全过程的浩羿忽地插问一句：“请问你是怎么追上我们的？一个人走也没有遇到妖魔吗？”
　　“唔，其实我是沿着你们留下的记号赶上来的。啊啊，太学的学生果然都是好人，知道有人可能迷路，特意在路上撒下苹果皮，香蕉皮，花生壳……还有一些很罕见的食物——恩，一定很贵吧？”没留意到周围一圈人的汗珠和面前队长头上的黑线，邵廷继续自顾自地回答，“至于妖魔，怎么可能那么容易遇到嘛！我只不过是个小人物（有关系吗？），而且活了十五年已经遇到过三次了啊。”
　　十，十五岁？众人吓了一跳。虽然看上去比大家年轻一些，不过十五岁还是太小了吧？少年老成？还是根本就长了一张未老先衰的脸呢？不过在这个时候的芳只遇到过三次妖魔，一个人在黄海中行走也安然无恙，似乎不是一般的幸运啊。
　　“啊，那个……”邵廷抬了抬头，十分诚恳地道，“请问究竟是哪一位留下的记号呢？我一定要向他表达感激之情。”
　　周围刹那间静了下来，队长的脸色阴了又阴，最后瞥下句：“我的队伍中没有这样的人。”而后甩手而去。
　　“咦？”邵廷眨着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四周，“他怎么了？突然肚子痛了吗？”
　　众人再也忍不住，不顾队长还没走远，竞相大笑出声。这一下，邵廷更不知所措。他说错了什么吗？总还算得上严肃冷静的浩羿也不觉得弯起了嘴角，转头望着独自躲在一边神情落寞的赵欣。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手中的东西，但手上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眼神不时往脚前的地面晃了一下，看来是想加入他们“开心的说笑”有可惜语言不通。
　　邵廷只是迷糊，却并不是很笨，很快便反应过来，顺着浩羿的目光望去，眼中不觉闪出一道光芒。是那个女孩吧？他快步走了过去。
　　“对不起，打扰一下。请问……”被询问的声音打断了沉思，原本背对着众人坐在树后的夜明转回头来，却意外地发现被询问的居然是赵欣。“……在路上留下记号的好心人一定是你吧？”看上去大概十八、九岁一脸孩子气的年轻人如是问道。
　　“……”
　　“你真的太善良了，竟然花那么大的力气帮助完全不认识的无关人士，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
　　见赵欣一动不动地瞪着他，邵廷不自觉地挠了挠头，难道他的语气不够诚心？那么这样说好了——“啊啊，你实在是聪明，怎么会想出这么新奇的方法作路标呢？我十分钦佩你的智慧呢。”
　　“夜明。”赵欣一把揪住正恭恭敬敬地弯下腰来的邵廷的衣襟，转头看向夜明，一手气势汹汹地指着他问，“这小子是不是在骂我？”
　　？
　　夜明怔怔地扫着两人，邵廷的表情像骂人？
　　“他都骂了什么？”直接跳过上一题的答案，赵欣再度追问。
　　“呃……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夜明试图解释，却被赵欣打断，“小夜明不必为这家伙开脱，从一开始我就看他不像好人，鬼鬼祟祟的，还扰乱了我和小夜明谈话的兴致，我非教训他不可！”
　　“等等！”夜明及时拦下她挥出的拳头，“不可以对普通百姓施暴！”
　　赵欣一呆，随即吹了个口哨，以一种欢欣雀跃的口吻叫道：“夜明你好有王者的气质哦！有没有想过你可能是芳国的王？”
　　夜明的额角淌下一滴冷汗……这孩子的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啊？思维跳跃性未免太大了吧？
　　趁机救回自己衣襟的邵廷急忙躲至夜明身后，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妖魔，干嘛突然揪着我念咒？”
　　念……咒？夜明苦笑了一下，因为是仙所以根本感觉不出语言的差异，不过对于语言不通的人来讲确实会像念咒一样吧？“邵廷……这是你的名字，我没记错吧？”由于刚刚一直在发呆而没有听到队长的盘问，努力想起初次见面是对方不合时宜的自我介绍，夜明在向名字的主人做了确认之后接着说道，“那个孩子不是在念咒。她在说另外一种语言，因为她是昆仑人。她现在还听不懂你的话，所以导致了一点误会。”
　　“哦。”邵廷一脸恍然大悟，然后难得敏锐地问了一句，“那为什么你能听懂呢？”
　　这个看似迷糊的小子……居然在不该聪明的地方头脑意外地灵活！夜明暗自翻了翻白眼，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又转向赵欣解释了一番。
　　“原来是在感谢我啊。”赵欣总算弄出了一点头绪，不过还是一脸狐疑，“我做了什么值得他感谢的事吗？”
　　“这个……”夜明搪塞了一下，又转回邵廷那边，“如果那么想要报答的话，这里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喂，小夜明~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赵欣可不像邵廷那么容易被转移话题，不停地拉扯夜明的衣角叫嚷。
　　“咳咳，赵欣啊，实际上呢，”夜明板起了脸，一本正经地说，“这位邵廷小兄弟希望教你说本地的语言，等你学到一定程度后再亲自问他是不是很有挑战性呢？”
　　“我没有这样希望啊。”邵廷纳闷地嘀咕了一句，倒也没有表示反对。
　　而另一边的赵欣陷入了思考之中。学习这里的语言？然后亲自问个水落石出？恩，不爽的时候还可以骂人，免得用汉语骂只有自己听得懂，一点也没有成就感……很好，就这样，无论如何要先把那个什么邵廷为什么感激她弄清楚！
　　看吧，好奇心就是这样的东西。
　　一旁的浩羿拉过夜明，悄声问道：“这样没有问题吗？那个邵廷人那么老实，会不会被欺负得很惨？”
　　“谁知道呢，我只不过想让赵欣的嘴巴稍忙一些，也好控制一下食量，再有一个顺着垃圾追上来的人，队长会发飚的。”夜明无不阴险地笑了笑，神情诡异，“至于这个邵廷，遇到赵欣是上天的安排，何必我们操心？总之，人各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