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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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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青姨给我送晚餐时,却见我摆了一桌子的东西,满满当当。没办法,她只好先将托盘放在了梳妆镜前,又回到桌边来准备帮我整理妥当。
“小姐,我帮您收拾一下吧,一会饭菜都凉了。”青姨右手扣住左手放在腰间,微微躬身询问道。
我则从青姨想我走来时,就一直注视着她的手——由于身份和年龄的缘故,她的手比我见过的其他人都粗粝些,指甲很短,指尖发红,谨慎本分地扣在腰间,紧紧捂住。
听得她问我话,我淡淡地点了点头,垂下眼睫来。
青姨,我是你怀中长大的孩子,连你都惧我如此吗?
在她心中,我是冷血的。
不知为何她会如此觉得,只因为我的漠不关心吗?
我只是不知道该关心什么,我连自己的手臂被割伤,也只是皱着眉头,把手臂举起给青姨看,然后说:“应该包扎一下吧。”因为我见过院子里的园丁受了伤就是这么做的。我的鲜血一滴滴地流下来,被青姨的手帕擦掉痕迹,又被手帕用力压住,再不能露出来。
和院子里的其他姑娘一样熏得香喷喷的手帕,压在皮肉裂开的位置,比划开的时候还痛,我用尽全力也拽不开她的手。
青姨,所以其实我也怕你。
你摸摸那伤口,我的血,可还热着?
我无数次地回想那一天,被青姨牢牢抓住手臂,无法动弹的那一刻。
甚至会在梦中出现。
正是那一天,我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意识到自己讨厌那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
我已经有很多无法控制的东西了,至少我要有控制自己的权利。
我周围有许多人,青姨,大伯,熊先生,满院子的丫头和家丁,护卫,现在还有盛凛,我却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我是一个人长大的。
一个人念书,一个人习武,一个人游戏,一个人说话,偶尔和青姨提些撒娇似的要求,不用惊动大伯,不需大张旗鼓,得到一些额外的礼物——就像厨房的厨娘和她的女儿一样。
饭毕,一旁的青姨收了这些碗筷,我又让她把这桌子上原来摆的满满的东西放回来,便让她出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青姨从不肯与我同食,难不成都是等我吃完才能吃饭?罢了,看青姨身材微丰,总不会饿到自己。
其实我拿到桌上的这些东西,不过就是些首饰而已,我不喜那些鲜艳之色,于是那些湖蓝,翠绿,乳白色的宝石,就只能用银托包覆,连金色都不见,寒碜得不像是肖家大小姐用的东西——这是青姨帮我收拾妆奁时说的。
我抚摸着那些宝石,冰凉光滑,哪个不是价值千金,稀世珍宝,却都不过是装饰之物,唯有“凝微”,那根世代流传的发簪,本是普通玉石,却因承载了某种意义和象征,而令人神往。
那些宝石沉寂千年绽放出的光彩,都抵不过祖先的一句话。
它们也会伤心吧?
“盛凛,”我叫那个守在门口的孩子进来,左手拿了支流光溢彩的宝石发簪,右手随手摘下头顶的凝微,握在手中。
“哪个好看?”我略带戏谑地问他,将两支簪子竖着比在眼睛下方。
他看着我的眼睛楞了一下,缓缓垂下眼去,没有抬头,说:“自然是凝微。”
我不依不饶:“为何?因为它是凝微吗?”
我记得那天傍晚的霞光是火红色的,热闹浓烈地从窗口打进来,映在我们的脸上,却有清凉的风缓缓吹过,额前的碎发拂过眼睑,痒痒的,身上的纱裙凉凉的,让我胳膊上起了小小的疙瘩,刚刚吃过饭的人还有些昏沉,所以我只听见他缓缓地说了些听不懂的呢喃。
他说:“因为它常与你一起。”
因为你喜欢它,我便觉它分外美丽。
“谢谢你,阿凛。”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
一天不过就是一天,有些不同也不过都是时间。
但那天之后,我经常会回想起两个片段,一是我第一次见到漫天桃花下的盛凛,一是这天阿凛微红的耳朵和额头,不知是晚霞还是什么。
这两个时刻便一直留存在我的生命之中,与那些光阴都不同。
我觉得,凝微才是洛阳肖家造过最好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