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螺》唯洛

3、【其三】【初与红袖便添香】

　　据幽灵所说，她从小就无父无母，也从未有过关于父母的印象，在很小的时候便跟着一个道士修炼，她自觉无所牵挂，又于世上到处飘荡，便给权当自己叫做幽灵了。那道士是个半吊子仙人，坑蒙拐骗无所不为，最爱喝酒，没有钱了就把她抵押给店家，说是回去拿钱，然后一去不返。而被当做酒钱的她要么被扣下做苦工，要么被一脚踹出去，更有甚者居然把她卖给了人贩子，好在她那个不靠谱师傅还不算太丧尽天良，不管她被弄到什么地方去，隔上了一段日子，他总记得把她再找回来。不过俗话说得好，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就在一个平白无奇的夜晚过去，幽灵睁开眼睛出了门去，就发现她那想来行踪不定的师傅又不见了，只在房间里给她留下了一只瓶子。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只瓶子就是江湖上广为流传的晴雪醉空瓶，加了数位仙尊的六十四重符印，可集天地日月之灵，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仙家至宝。世间任何生灵，只要一息尚存，都可收入瓶中，延寿续命。她也同样不知道，她那连酒钱都没得付的师傅，既然拿出了这样的宝贝送给她，那么这一次，便是真的不准备要她了。
　　后来她是实在饿得受不了了，虽然道士师傅很不够意思地把她扔了，但是也算是教过了她一些保命的本事，她捏了个穿墙咒试了好几次，终于成功地不知道进了谁家的厨房，东找西碰地填饱了肚子。
　　可那时候孩子太小不懂事儿，连着偷了几天的饭菜不知道换个人家，任谁家丢了饭菜不会有所防备啊，于是在不知道第几个夜里，幽灵很意料之内地被人逮了个正着。
　　“小娃娃居然是穿墙进来的，很了不得嘛，留在府上如何？”她嘴里的一口饼还没有咽下去，剩下的半块还在手上拿着，就看见闯进门来的一个漂亮姐姐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那意思好像是说“你要是不答应我绝对让你和我家的饼一个下场”。
　　她一咕噜咽下了嘴里的食物，瞪着眼睛问道，“有吃的么？”
　　漂亮女人一巴掌拍在她的头上，“少不了你的！”便招呼下人来把她带走。

　　幽灵再小也知道纳闷啊，她烦躁地踢了踢后院池塘边的小石子，想着真是遇到了个奇怪的人，就因为她会点儿小小的法术，居然就这么将一个偷饭贼养在了府上，根本想不通是为了什么啊。想她孤苦伶仃一个人，身上无半点值得人家打主意的地方，若说是有什么企图也未免太牵强。若是为了威胁师傅，可是如今师傅一去不返，根本也威胁不到啊。退一万步讲，根本就是她先闯入了人家的厨房，没道理说人家对她有什么企图。
　　总不会是为了那只破瓶子吧。
　　小石子一个一个地跌入池塘，激起片片水花。
　　“别踢啦，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冷不丁地，耳边突然传来这么个声音，幽灵猛然回头，发现四周仍空无一人，想来是出现幻觉了已经，泄气之下又是一脚踢了出去。
　　“哎呦砸到头了！”声音突然大了几倍，与其说是传入耳中的，倒不如说是直接灌入脑海的，吓得她一个趔趄差点儿栽进池塘去。
　　砸到头了？她刚刚的石头子儿时踢到水里去了吧，砸到头了也就是说……不会吧。
　　幽灵难以置信地蹲了下去，和那条疑似会说话的鱼大眼瞪小眼。
　　“是你说话么？”她问。
　　话音刚落，水里那条像是入定了的鱼突然间抓狂了，使劲地摆动着身体，尾巴拍起大串的水花，哗啦啦都浇在了幽灵的脸上，她万分无奈地等着那条鱼平静了下来，才又听见那个声音，带着满满的迟疑和不确定，“你能听见我说话？”
　　“能啊。”幽灵表示毫无压力，“别人听不见么？”
　　“你这小娃娃身上有宝贝啊。”那鱼故作老成，一副若有所思的口气。
　　“你这么小，还管我叫小娃娃。”幽灵丝毫不给它面子，指着那鱼的小身板说道。
　　“你懂什么。”鱼高傲地扬了扬尾巴，“我们锦鳞一族生长得就是慢，你别看我长得不大，可我已经活了很多年了，可不像你这个小娃娃，人小鬼大。”
　　“锦鳞……”幽灵听了它说，自己嘟囔了一句。还未回话，便听不远处传来了叫声，有人喊着她的名字，走了过来，她连忙站起身来，见了来人叫道，“红袖姐姐。”
　　把她留在府上的奇怪又漂亮的姑娘叫做红袖，人生最大的爱好是给人做媒，这会儿正一只手揉着她的头，说道，“大老远就看你盯着这些鱼，人都要栽进池塘离去了，叫你好几声你也不应，想什么呢。”
　　幽灵心里想的是“任谁看见一条会说话的鱼恐怕都会惊得栽进池塘里去”，但是回头看了一眼那条刚刚教育了她一顿的鱼，喉间一顿，问道，“姐姐，你说，这鱼炖了好吃吗？”
　　“想什么呢？你是饿疯了吧？”红袖白了她一眼，拉着她就走，“走走我带你找东西吃去，你可饶了我这池子鱼吧。”
　　而二人身后的池塘里，听了这话的锦鳞像是疯了一样，几乎想跳出来活生生砸晕幽灵，此刻她的声音正像蹦豆子一样哗啦啦地灌入幽灵耳中，“你这个小鬼太恶毒了居然还想把我炖汤喝！小小年纪就这么没良心到底是谁教出来的啊！我告诉你你你你别乱来啊我的鱼生还很长的不想死啊！”
　　已经走远了的幽灵在心里哼哼了一声，“就你那点儿道行，还想跟我斗。”

　　后来，幽灵去池塘边和这条自称为锦鳞的鱼交谈的次数越来越多，还给人家取了个名字叫游来游去。红袖被她问及各种关于海外问题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但是她始终未起疑心，只当是小孩子好奇。可那一日，她派人找遍了府中上下，却没有人看见幽灵的影子。
　　恨不得掘地三尺，最后搜遍了整个府邸，下人来报，说什么都没有丢，但是池塘里似乎少了一条鱼。
　　听了这话，红袖倏地站了起来，眉头紧锁，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气死我了这小妮子！那锦鳞是我打算养大了送给任大哥和慕容姑娘的！”聂青衣来府上的时候，红袖正在拍案控诉，好不气愤，“千万别让我再看见她！我要拆她的红线，断她的姻缘，让她一辈子嫁不出去！气死我了！”
　　“好了好了，话别说这么满嘛。”一舞倾城的聂青衣跳起舞来能令无数英雄折腰，而今只微微一笑，便让红袖心情好了大半，“她能把锦鳞带走，便说明她们有缘，我想她们是去寻找自由了，有什么不好呢。”
　　那时的红袖还不知道，青衣广袖之下，令多少达官显贵千金一掷只为看她一舞的聂青衣，身后隐藏着多少她看不懂的落寞与疲惫。正如她现在不能理解，拥有着所有女人艳羡的一切的聂青衣，到底有着一颗多么自由而不受拘束的心。
　　所以她也未曾料想，多少年后，她今日所言的一切皆为现实，幽灵成了星华仙尊，此生未嫁，却在情人谷口留下了一尊分身，无形无相，取名幽灵，意为忘却凡尘。而那条跟着她出走的锦鳞，竟然会在多少年后选择跟随她归来，没有前去星华莲海，而是守着她忘却前尘的分身，看着一对又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聂青衣广袖长拂下，情人谷花开花落，她却始终不曾看上一眼。

　　“那你是怎么找来的这里？”微螺自小在锦鳞身边长大，却从来没有听见过锦鳞说话，每次听那些海族和锦鳞对话，她都羡慕得不得了，这会儿自然对幽灵大有兴趣。
　　“红袖姐姐告诉过我从那个方向可以出海。”幽灵捧着瓶子看着里面的鱼，年幼的锦鳞暂时不能离开晴雪醉空瓶的滋养，这是海市蜃楼里那两条成年锦鳞拜托她的，“它说让我把它带到海市蜃楼来，师傅没教过我神行术，我在海上不知道漂了多久才到的这里。”
　　“你讨厌你师傅吗？”微螺问。
　　“不讨厌啊。”幽灵摆弄着装着锦鳞的透明瓶子，笑眯眯地把眼睛弯成了月牙，“他本来也没有养我的义务，结果还给了我这个瓶子，要不是有这个瓶子，我怎么能把这家伙带过来。”
　　不过她这一副笑容在小锦鳞看来就完全变了意思，此时此刻这鱼正怀着崩溃的心情向她大叫，“你这幅表情是怎么回事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你不是又想把我炖了吧！”
　　“你在想什么呢？”微螺见她定了神儿，就一个劲儿地笑，便愣愣地问。
　　闻言，幽灵回过头来，弹了弹透明的瓶身，向微螺笑道，“我在想，这鱼好不好吃。”
　　微螺大惊失色，扑上来一把捂住了幽灵的嘴，差点儿把小姑娘给压断气了，“不可以说！你想让智者爷爷先把你吃了么！”
　　那一天，幽灵和小锦鳞都明白了，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