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螺》唯洛

2、【其二】【恨不相逢年少时】

　　微螺和幽灵打小就认识，几乎是天天腻在一起长大的，只不过微螺自小喜欢云游结交，既与世无争，又想庇护至亲挚爱，她亲和自然，素能感知冰火，于是长大后去了九重学习术法，深受瑶光仙尊青睐。然而幽灵更爱生灵草木，尤其对毛茸茸的小动物爱不释手，整个人更不是一个懒字可以形容的，便去了星华宫学习药王一流，只消守在微螺身后，素手流光，枯木逢春。
　　微螺在外面呆的久了，常听到有这么一个传说。
　　说很久之前，从广陵城一直向南走，越过龙战之野，在高凉城乘桴出海，如果你没有在茫茫海上迷失了方向，并且运气足够好，那么顺着水流前行不久之后便会看见一座岛。那座岛隐在重重云雾之中，周身泛着七彩霞光，从远处望去好似传闻中的仙境蓬莱，让人好生神往。
　　久而久之，也有胆大的人前去一探，据说广陵城中有个柳姓员外便是其中归来的人，他从那里带回来了大量的奇珍异宝，有眼泪形状的清澈水晶，映在阳光下泛着七彩光芒；有不知何物纺成的珍贵衣料，制成服饰之后美不可言；还有会唱歌的海螺，凑近耳旁便会传出天籁……无数前所未见的珍奇让世人大开眼界，使得广陵城一时洛阳纸贵。而原本只是个海边渔民的柳姓人也一夜暴富，举家从高凉迁到了广陵，从此衣食无忧。
　　此后，疯狂地寻找神秘岛屿所在的人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地多了起来。而那岛毕竟不是海市蜃楼，找的人多了，真正到达的人也就多了，所以传说也就变了。
　　有人说啊，那座岛叫做鲛岛，岛上住着很多人首鱼尾的异族，自称为海族，也叫鲛族。他们个个容貌绝美，能歌善舞，能够纺出珍贵的鲛绡，水火不侵。他们对着大海唱歌纺绡，歌声便被海边的海螺记录，永久地流传了下来。更有人说，那在阳光下泛着七彩光芒的水晶是鲛人的眼泪凝结而成，他们是上天眷顾的种族，能够泣泪成珠。
　　传回大陆的消息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置信，引人发狂，终于引发了不可挽回的可怕后果，贪婪的人类为榨取海族价值换取利益，集结了大批人马，带上火药武器前往鲛岛，最终对鲛人一族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奴役和压迫。
　　后来，任桓之率领着天道军推翻了玄朝统治，还了这大好河山一个安静祥和。于是，所有的鲛人被放还鲛岛，时至今日，鲛岛几乎又成了一个传说。
　　据说此后也有人前去鲛岛，然而原本天性善良，友好好客的鲛人一族如今对外来者产生了巨大的敌意，如今的传说里，尽是些鲛岛遍地危险，怪物广布的话，只因鲛人一族再不肯将美丽的外表袒露于人类面前，一旦有外来者闯入鲛岛，见到的势必是凶残好战的海族。于是，前来鲛岛一探的人不知是生是死，总之个个有来无回。长此以往，便再无人前去。
　　微螺对于这样那样的传说从来都只是当乐子听上一听，听完便全然忘了，因为她便是在这传说中的鲛岛上长大的。
　　据海族的长辈所说，她是海族的智者在海滩上捡回来的，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巴掌大的婴儿，被装在一只海螺中，顺着海浪飘到了鲛岛。海族中人见她是人类，本极力主张将她处死，然而智者说海螺是传承海族文化的圣物，这个孩子既然被海螺一路带到了鲛岛，便是上天的旨意。正说着，那小小软软的一团竟然动了起来，伸出个白白嫩嫩的指尖来，而她容身的那只海螺，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缩小，最后缩成了小小的一枚，融进了婴儿的心口，至今，微螺的左胸口上还有着一枚小小的印记，像极了海螺的形状。失去庇护的婴儿似乎觉察到没有了安全感，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两圈，便伸出一截细细短短的小胳膊，向着智者的方向，嫩生生地咬出了两个字，“爷爷。”原本各执一词的海族众人见此情景无不惊诧，最终默默首肯，将孩子留了下来，智者因这孩子伴螺而来，又亲眼所见海螺融进了她的心口，所以给她取名微螺。
　　对此，微螺当然是一百八十个不信，权当族中的叔叔伯伯们又在哄她玩儿，时日久了她也不再去追问了，海族的人们全都认得她，她体内有海族人孕育出的避水珠，可自由在水底来去，便每日里跟着天弦姐姐学唱歌，跟着月弦姐姐学纺纱，找溯清哥哥借两本书，拽一拽智者爷爷的白胡子。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直到那一天之前，这偌大的鲛岛海域上也只有她一个人类。

　　那一日她从演武叔叔的试炼场回来，一个猛子扎进了照海镜去找智者爷爷，可智者殿门口的小海马却告诉她爷爷有事儿去了海市蜃楼。微螺只得折返，游去了海市蜃楼。
　　可刚一入海域，便感觉到了海底有强大的力量在不断地释放，海浪一层层地翻涌，让她觉得整个胸腔都要炸裂了。她咬着牙想着力量集中波动的方向游去，到了两条成年锦鳞栖息的地方才停了下来，然而一入眼竟然看见了她素来和蔼可亲的智者爷爷此刻正换上了一副凶鱼的皮相，敏捷而毫不留情地追着什么人，旁边还有几个海族的年轻人，同样换上了凶鱼的外表，似乎只要那人一钻出来，便要毫不留情地斩杀。
　　微螺不声不响地向前凑了凑，定睛一看便吓得差点儿咬了舌头，那在海族智者的攻击之下狼狈地东逃西窜的，竟然是一个人类孩子，怀里不知道抱着什么东西，被强大的海族打的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只得仗着身形瘦小，一个劲儿地往珊瑚礁的缝隙里钻。
　　大概真的被从未看见的爷爷吓傻了，也或许是身体里还是有着人类的本能，她头脑一热，竟然就这么整个人冲了上去，张开手脚挡在了智者爷爷面前。
　　智者见了微螺，强忍住一掌将她掀翻的冲动，硬邦邦地喝到，“微螺，你让开！”
　　“爷爷，她只是个孩子！你饶了她吧。”微螺被吓得眼泪都要彪出来，却硬着头皮说道。
　　“可她是人类！”
　　“我也是人类！”微螺喊道。
　　“你不一样。”海族的智者一把将她拎了起来，甩向了一旁海族之人的方向，微螺在海水中翻了几个跟斗，刚稳住了身形便又要冲上来，却被一旁的族人按在了原处。
　　智者回身去追那个人类孩子，却发现人竟然不见了，眯着眼睛扫了一周，结果用微螺的话说就是眼珠子都差点吓掉出来。那个人类孩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两条锦鳞那里，此刻正手脚并用地往其中一条身上爬。
　　锦鳞是仙池中长大的神物，性情温良，极其不易繁衍，早些年产出过几颗鱼苗，却也在同人类的斗争中不慎遗失，如今，偌大的海族中也只有这海市蜃楼中的两条。锦鳞与海族之人素来交好，本身地位尊崇，却不愿白白栖身海底，于是时常亲为海族中人的坐骑，带着他们游览海底大好风光。可虽如此，海族中人对锦鳞无不尊敬倍加，此刻见一个人类孩子竟然爬到了人家身上，智者的白胡子都要气的飞起来。
　　就在微螺看着她爷爷几乎要怒不可遏地将那孩子抓下来撕烂的时候，小小的孩子终于爬上了鱼背，然后将即使被追杀也一直护在怀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只广口粗颈的透明瓶子，里面装着蓝盈盈的海水，而水里面欢快地游来游去的，活脱脱地竟是一条幼年锦鳞！
　　这下子不仅智者和几个年轻海族没了动静，连两条成年锦鳞都惊呆了，反应过来之后才用背鳍温柔地蹭着瘦小的孩子。而原本面露凶相的海族中人也尽皆恢复了常态，微螺这才放下了心来，一把拽住智者的白胡子，左脚剁在海水里溅起一个大气泡，“爷爷你吓死我了！”
　　这事情就在智者大叫着“我的胡子”的吵闹中收场了，而从此之后，鲛岛海域之上，便有了第二个人类。那一年，微螺六岁，阴差阳错地碰到了那个叫幽灵的孩子。尽管她从各方面来看都不怎么像个人类，当然，这是微螺后来才发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