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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章十三 ...


  •   章十三

      樱送鸣人回家,鸣人脸上的潮红直到家门口才被雨冲刷殆尽,樱给他撑伞,鸣人推开樱。
      “冷水……清醒。”鸣人说。
      他站在家门的台阶上,想要推门进去,樱跟在他身后,伞在雨幕中为她隔离开小小的圆圈,像一口井。樱在井中望着鸣人。门开了,屋里一片黑暗,雨的声音与气息扑进屋里,隐隐约约的一丝寒光闪烁,是佐助手中的剑。樱在那寒光中后退,鸣人就在台阶上与佐助打了招呼,又将门掩住。
      “去喝一杯,”鸣人捋着头发上的水。
      樱并不想去,然而点了头。“手鞠为什么生气,”樱问。
      鸣人摇头,雨水顺着他脸颊的轮廓向下流淌,路灯的光打下来,像是那些光在他身上流动。他们就在路灯下停住脚。
      “你问我爱罗什么问题,”樱继续问着,“为什么还要问手鞠一次。”
      听了樱的疑问,鸣人站住脚停了一会儿,却没有回答她,他们转入一间酒馆,酒馆中空无一人。
      “为什么不回去,一定要出来?”樱问个没完,又拨开鸣人的衣服看了看有没有被手鞠打伤什么地方。
      “睡不着,”鸣人说,“深夜再回去吧。”他看来很疲惫,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樱坐在他对面陪着他,过了一会儿,鸣人忽然叫道:“樱。”
      “嗯?”樱抬头。
      “他……他真的……”
      “真的,”樱回答,我爱罗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千代的残命未必能够供应他活得长久,但是樱回答他:“我还没放弃。”
      鸣人仰头喝光杯中的酒。
      “我不能保证他以后会出现什么问题,某件事情——也许是微不足道的小情况——就会要了他的命。那时我会尽全力保住他,”樱坦诚布公,“我一定尽力而为。”
      “离那一天还有多远。”
      “这问题我可回答不了。”樱笑笑。
      鸣人陷入沉默,他想要换个话题。
      “你觉得鹿丸的计划怎么样。”他问。
      “不错。”
      鸣人听了樱的肯定,就带着醉意笑起来。樱的脸却严肃,她握着面前的瓷杯,细长手指交叉缠绕。杯子粗粝又温热。鸣人为自己斟酒,模糊之中他看不准杯口的位置,酒液淌了满桌,酒有多冷,刺痛他的手指。鸣人在这样的湿冷辛辣之中迷糊过去,喃喃絮语掉落噙酒的桌面。樱看着他潮湿黯淡的金发,对这景象见怪不怪,倒是酒馆的老板来要求结账,樱摸着自己的口袋,面露难色。
      “如果下个月的今天之前还未能还清,可别怪我赶你们出去咯。”老板甩着叠成一卷的账单,盖着一枚漩涡家纹的红印。大约是忍村的缘故,家纹印章这样的东西几乎每个人都有,需要签字的时候就拿出来摆弄一番,成年之后第一次拿到属于自己的印章,伙伴之间互相炫耀,也还形成了一段令人兴奋的回忆。那个时候的自己真单纯呢,仅仅是知道了自己‘被族人所认可’就开心得不得了。樱想着,从口袋中摸出了自己的私印,沾了桌上的酒液,在鸣人的漩涡纹样旁边加盖了一枚春野家的圆形家纹。不知鸣人在扣下印章的时候,有没有过一丝寂寥的感触呢,而且明明是个孤鬼,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刻一个印章,是因为我们都有而他没有,为了不显得自己太特别所以将愿望寄托在这样的东西上么。啊,才不是那样呢,樱的眼睛在眼皮下骨碌一转,为自己的心虚与不经意间泄露出的轻蔑打了个哈哈。酒还在淌着,在桌上留下明亮的痕迹,樱的家纹是一轮黑色圆圈,那墨色融进酒中,是张牙舞爪的样子,而那印章本身又细弱得像根苍白的小指。
      鸣人睡熟了,樱想把他就这样丢在这里算了,想了想还是推了鸣人的肩膀,鸣人动也不动,鼾声微微,樱的拳头嘎嘎作响,且又牵挂起口袋里干瘪的钱包,叹了气。
      “来吧,你这个笨蛋。”樱拎着鸣人的领子,摆着一挂橘色拖布般的,向酒馆大叔道了别。鸣人看起来算不上胖,实际却重得要死,樱想像往常那样把烂醉的金毛狐狸丢出门外了事,“话说回来,你究竟为什么会喝成这样啦……”樱一边碎碎念,一边防止鸣人的裤子被街边的木桩勾脱,漆黑的夜里,雨已停了,丝丝缕缕,有些夏的虫鸣。樱就这么一路拖着鸣人,任凭揣在忍鞋里的脚趾变得湿漉漉的,转过街角,前方有一片朦胧的浅色,知道的人明白那是佐助撑一柄薄白的竹伞在等他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见了鬼。樱扶起鸣人,替他抹去衣服上的泥泞,又想着佐助是看不见的,就省了这些表面功夫。樱接过佐助的伞,扶着鸣人挂在佐助肩上,三人同竹伞与草薙剑在黑夜里默默行着。
      这场景带着些遥远的熟悉感,连同这包裹着周身的黑夜,对忍者来说,血与夜如同阳光一样的温暖和煦。
      丝丝缕缕,有些夏的虫鸣,口袋中的家纹印章像是女人的小指。隐隐约约,有什么黏在神经上的歌被唱起,鸣人像是樱与佐助之间的一座金色的桥,带着阿樱与佐助,前往遥远无尽之地。

      这字是怎么来的。
      如今想来,恍若隔世。虽然同我爱罗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天天在一起,却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也许这在手鞠的眼里这根本算不上值得一提。因为我爱罗十几岁的时候,对血的狂热达到了一般人所望尘莫及的程度,他成日家忙忙碌碌,迷恋着杀死别人和毁灭自己,诸如刺青,穿孔,这些都属于我爱罗的日常爱好,远在手鞠的管辖范围之外,更何况那时候还有父亲在呢。就算父亲看到后会表现出一万个不高兴,我爱罗还是背着他我行我素,今天在耳朵上打了一个孔,明天又穿一个,一连穿刺了三个,父亲才终于叱责了他。父亲的严厉很有效果,但他似乎对我爱罗额头上的那个快要变形成为“恨”的“爱”字视而不见,手鞠和勘九郎多次疑问过此事,父亲只是摇头。
      父亲……
      那个时候父亲是不是知道自己在门缝外偷偷的看呢,手鞠想,那个时候,小的时候,站在门缝外,看到了什么呢。看到了父亲咬牙切齿,父亲扯着我爱罗的头,大红色的发丝在父亲手指之间倔强的维持形状,父亲质问着我爱罗。
      这字是怎么来的。
      我爱罗的脸铺满杀意,他的沙子在周围被金沙覆盖,我爱罗的眼光如果可以变成刀,那父亲八成已经成了一堆肉片了。手鞠撇着嘴,就算挨上千刀万剐,也好过被大蛇丸一击杀死,愚蠢的父亲,看看你教出的好儿子。不知何时,自己从父亲的崇拜者变成了我爱罗的盟友,变成了家族的叛军,这个叛军首领自然是那个配得上他残酷称号的砂瀑我爱罗。然而我爱罗不屑与任何人同行,他宁愿另辟蹊径,茫茫月色中挥着镰刀一路披荆斩棘,直至与另一人相遇。
      最后一片遮掩倒伏,他们望着彼此的脸,互相之间都没想到还有人也正踏平着野草,寻找着自己的路,怨念之余暗自欣喜。但既然狭路相逢,终不免一战的,手鞠也不清楚究竟算是我爱罗输了,还是鸣人赢了,总之我爱罗勉为其难的接受了鸣人“此路是我开”的愚蠢表白。
      从此一去不返。
      看着自己一厢情愿的盟友在别人的路上越跑越远,手鞠不由得嫉妒得不得了,因为那条路只有那二人能够去,她与勘九郎,也就只能在路口互相拍拍肩,调侃一下,揶揄一下,睥睨一下,争论一下,如此罢了。她绝对不能够让勘九郎看出来她的心思,好在勘九郎也没有发觉,假如他能够活的时间长久些,也许就猜得透了。
      世上百般惋惜追悔的事,她经历的并不多,她所剩的也不太多了。
      手鞠的手伸出去,举起了她的麋香。谢谢你,香,手鞠对她说着话,这将自己从一无所有之中拯救出来的小女儿。手鞠把脸埋在小女孩的肚子上来回嗅着,如同埋进了温香似梦的妈妈的怀抱。

      为了预备鹰丸上学的事,长老们送来许多蓝色的帖子,我爱罗面对这些蓝色帖子不知如何是好。黑色的帖子是婚礼用的,白色则是葬礼,绿色是事务,蓝色是……什么意思。他打开那些帖子,居然都是为鹰丸新取的本名。每个帖子的正中都用细狼毫写了几个方方正正的字,一眼望去尽是些司空见惯的什么罗、砂、烈、风,无聊至极,仿佛不用这几个字就不是砂瀑的人了似的,还有为符合家族传统而选择的神话名字。回想着全家人,我爱罗忍不住扶额,夜叉、修罗、罗刹、迦楼罗,家族中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妖魔鬼怪。
      鹰丸在那一堆名字当中选来选去,他不想去上学,每天仅仅是待在我爱罗身边,通读那些枯涩的卷轴就已经够累了,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上学”。不过为了尽全力支持我爱罗进行那个,他连读都读不顺的“教育改革”,鹰丸就决定每天去学校待上一会儿。
      “就这个吧,”小孩随手指着一个名字,“我不是已经有名字了吗,为什么还要取名,‘上学’好讨厌。”
      我爱罗看了看他的手指压住的字迹。烈正。
      我爱罗摇摇头:“换一个。”
      “啊,就这个吧,反正也没人会叫。”鹰丸耸肩。
      我爱罗不想告诉他“烈正”这名字的真正来历,所以只说:“换一个。”
      “就这个,”小孩把那些蓝色纸张随手一推,“好多字我都不认识,也看不懂,这个‘正’很好,就叫‘正’吧。”他说话的语气听着不像是个六岁小娃娃,倒向给自己的儿子选名字似的。我爱罗皱眉,这个名字原本属于初代风影的弟弟,后来那孩子襁褓中就死了。在砂瀑,早夭的孩子不但没权利获得墓碑与墓地,就连名字都不配取得,所以许多名字就作为一种勋章似的东西流传下来,如今也许是看鹰丸孺子可教,所以将这个特意的授予他,言下之意,是鹰丸配得上作烈斗的弟弟了。
      小小年纪无所作为,先身负了两项重任,既要做送信的鸟儿,还要做会议室一座大石头雕像的弟弟,实在忙得很。
      确定了名字之后,岬长老就率领一众老不死的带鹰丸去参观他的“兄长”,即初代风影烈斗大人,正式给人柱力“命名”为“烈正”,以资鼓励。我爱罗披着袍子在旁边杵着像半截枯木。海老藏无法起身,只能坐在轮椅上参加这场一本正经的闹剧,小鹰丸抓不到我爱罗的手,在老头子的包围中显得很局促,海老藏将轮椅停在我爱罗身边,我爱罗还怕碰到他,赶紧往旁边让了一让。海老藏向他招招手,“我爱罗,到我面前来。”
      知道海老藏又要开始絮絮叨叨,我爱罗有些厌烦,但又不得不走过去,海老藏干瘪得快裂开了似的开讲:“我爱罗啊……”
      “是。”
      “我啊……最近总见些故人前来……”
      我爱罗抱起手臂,海老藏的胳膊想要在轮椅的扶手上动一动,最终却没能抬得起,他用下巴的白胡子指了指那四座雕像中的最后一个。“罗刹啊……”
      “罗砂。”我爱罗更正。
      “没错,是罗刹,”海老藏说,“大家都知道他的本命叫做罗砂,但因为那固执又急躁的个性,所以渐渐地有人对他使用起了罗刹的称呼……待你长大后,他竟也变得自暴自弃起来……容忍他人替自己改了名……人嘛,怎么会由于名字的更改,就轻易歪曲自己的路呢,说到底,名字都是自欺欺人的东西……”
      海老藏居然有些在责怪着当年的父亲,我爱罗点头认可他的话,对那个死去多时的人,我爱罗依然无法做到彻底原谅,海老藏这样说,无非是将当年自己的错误和黑锅一股脑的推给了四代风影。若没有“人柱力”这样单单是说出口就自动带上侮辱色彩的事物,父亲也不必杀死母亲,若是自己再争气些,不枉费母亲的性命,夜叉丸更是不必死,父亲也不至于被冠上罗刹的称呼。归根究底,竟是自己不好。我爱罗摇头,这都是身为“人柱力”的命运,无须抱怨。
      自己为了保护着鹰丸,不也是竭尽全力吗,同漩涡鸣人一道,为鹰丸建立了一个无色无嗅的纯白世界。
      天与地,花与雨,全是一片单调的颜色,无边无际,无一例外,虚无空洞。在那世界之中,无父无母,没有手足,没有朋友,没有仇恨,没有可能会伤害到他的蛛丝万缕,只有他们三人。
      我爱罗想要连他与漩涡鸣人都一并的抹消,将那孩子一个人留在世界的另一侧。
      鹰丸从长老们的包围之中挣脱出来,跑向我爱罗,他向我爱罗伸出寻求帮助的小手,小孩的眼眸之中只有我爱罗的倒影,忠实又虔诚。我爱罗忍不住接过它们,稍稍用力攥紧。
      鹰丸,砂的人柱力,勘九郎的遗志,一个我爱罗与漩涡鸣人合力制造出的怪物。由我爱罗手起刀落硬生生的夺来,又利用鸣人假心假意的爱所孵化,将果子由树上砍下时,内心震颤着崩裂开细碎伤口,愧疚如血,冲向四肢百骸。
      住手。我爱罗想着,控制着自己的手指逐渐放松,鹰丸的小手从中滑落,小孩疑惑的张望,寻找我爱罗眼中自己的轮廓。
      他觉得自己就要找到了。

      手鞠告假回家,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好的是我爱罗终于收到了一封鸣人来的信,坏的是我爱罗居然收到了一封鸣人的来信。平常时候,手鞠就像是我爱罗感情生活的一具天罗地网,鸣人想要找到缝隙钻进来,委实不易。
      譬如今天晚上,我爱罗带着鹰丸回家时,门缝下已被塞了封薄如蝉翼的信件。门被向内推开,信被扫到一边,鹰丸想要藏住那封信不被我爱罗看见,已经太迟了,只好满脸不高兴的将信双手捧给我爱罗,我爱罗接过那信,信薄得像片灰色羽毛,他没在意鹰丸为什么要将信藏住,只是急于撕开信封。
      信封是极普通的,却难撕开。用胶水封闭之后,又加缠了横与竖的层层塑胶带,如果有这样的功夫,不如直接使用忍法打上封印得了,我爱罗坐在桌子前,掏出开门的钥匙裁着胶带。他忽然想起自己会一点风遁忍术,风是切割用的,可以击碎岩石,却从没正经用来杀过人,可惜。他聚集了些混着风属性的查克拉,向那信纸上稍稍放出,信纸嗤的一声,像片枯叶碎成几段。我爱罗抽出信纸,信无辜清白,字迹轻得仿若叹息般的,吐露了情绪。

      苍苍满页,空无一物。
      竟是宇智波佐助的话。

      深蓝墨汁浸透纸张,裂痕细细,仿佛草薙剑提起又被放下,顺着这痕迹,直刺进桌底。
      鹰丸正在厨房翻找手鞠留下的饼子,听到客厅发出哐当脆响,他跑去看,原来是我爱罗的沙猛地撞上桌子,桌子摇摇欲坠,小孩躲在厨房门边。饼子被找到了,他就拿起来咬了咬,冷而且硬,吃了这样的东西,不过是死不掉罢了,鹰丸欣然接受。我爱罗发过了脾气,闭着眼睛倚在凳子的木头靠背上休息,他觉得自己累得很,疲惫堆积无处可诉,再无暇去收拾宇智波佐助的烂摊子,仅仅是躲避着漩涡鸣人与宇智波佐助在一起的场景,就令他眼眸干涩。
      ——盲眼人的幸福,免于照看夕阳西下的酷刑。
      黑暗中有什么在触碰他的手,是冷冰冰的小鹰丸,小孩忧虑的看着他的脸,“我爱罗……”小孩在他面前跪下来,头枕着他的膝盖,又想起什么,劈手夺过了他手指间的信纸,“鸣人师傅的信不好,我早该不让你看到的。”他自作主张的把那纸张在掌心揉成团,蓝墨陈旧的颜色沾染了他的小手,鹰丸垂着眼皮看着,把信丢进垃圾桶。
      该如何令我爱罗开心些呢,小孩绞尽脑汁,“我,我今天在学校……”他猜我爱罗多半关心这件事,就故意把话说了半截。
      果然,我爱罗的眼珠自昏暗包围的苍白之中缓缓垂落,像是颗没有人在的孤独星星。“嗯,”他发了个鼻音。
      “‘学校’今天教了忍法,还教数学。”小孩嘟起嘴,“忍法简单,数学有点难懂。”
      我爱罗的喉咙之中动了动,没搭腔,但眼仁依然垂向他。
      这大约是好现象,鹰丸继续他的没话找话:“什么这一些分成那一些,什么忍具抛出去多久落地,什么是非对错,又真真假假……我搞不懂。”
      我爱罗的表情缓和了些,“数学不仅是数字,还教会你‘逻辑’,”他终于抬起手去摸小孩的头,鹰丸几乎是亟不可待的接受着来自我爱罗的触碰,只要是来自于我爱罗的,他都愿意得到,再者诗中还说呢,你怎能拒绝一朵野花昂起的脸。只是我爱罗也颇为吝啬,原本他自己就贫瘠的很,枉费多少苛求,也无法给予得更多。故而小鹰丸就同落单的孤鸟般,时常忍受着饥饿的折磨,为了填饱肚子,他也就豁出去了。
      当我爱罗的手落在他额上时,一阵仿佛是救赎般的热流终于挽救了小孩的心,让他也喘过了一口气。
      “逻辑是什么。”鹰丸问,拼命挽留着脑门上仅剩的一丁点我爱罗的温度,“我爱罗也知道逻辑吗。”
      “我虽然没上过学,但‘逻辑’还是知道的。”
      “啊!”鹰丸惊叫,“没有去过吗。”
      我爱罗摇头。二十年前砂瀑还在沿用着家族式的教育制度,公共学校每年举办一两个月,一边上课,一边还要被集体押送到种植场劳作。手鞠同勘九郎一到上学的时候就叫苦连天,并用嫉妒痛恨的眼光扫视着无需劳苦的我爱罗,我爱罗在那些情绪之中十分惭愧,感觉自己是一个不劳而获的累赘,以至于达到了食不下咽的程度。
      ——你肩负着更严峻的使命,不需要通过低贱的耕种来实现自我价值。
      这是父亲安慰的话。
      “……逻辑的话……大概就是指那些是是非非吧。”鹰丸思索,“按照上次看到的卷轴上的话来说,入是门得生,非门则死,所以‘逻辑’就是生与死的选择吗——啊好难懂啊,下次再问授课的家伙好了。”

      入是得生,入非得死。是非生死由心。

      他的疑问多多,我爱罗无法解答,现在鹰丸看的都是些艰涩难懂的东西,忍宗忍法,业术秘传,望族流派,历史地理,无一不括,唯独缺少了人的情谊在其中。忍者原是不必有情的,感情令忍者虚弱。自千手柱间建立了忍村制度,结束了战乱纷争的家族制时代,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羁绊”这种东西,开始渐渐被拿到台面上来大肆鼓吹,无论再怎么天花乱坠,说到底无非都是政治家控制这些暴烈的雇佣军团的愚蠢手段罢了。诸如木叶这样随着政治之风、如同无骨的稻草一般的摇摆的村子,强大得如此顺理成章。想要彻底消灭根深蒂固的忍者家族,必然先要瓦解他们的精神,用许许多多的凡俗情怀去削弱他们,先是消除家族之间的界限,进而令他们自然含笑的死去。
      于忍者来说,“情感”这东西就同毒品一样令人欲罢不能,仅仅是稍微接触,那绝不同与黑暗的甘美感受就让忍者们纷纷丢盔弃甲,堕落成了瘾君子了!甚至不惜背叛曾经的忍道,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逐着光明的感受。比如漩涡鸣人之于宇智波,自己之于鸣人,忍者这东西一旦被击破了壁垒,简直比剥了纸的糖块还要娇贵,分分秒秒的就要融化在阳光里似的。
      初次碰触鸣人的时候,也是这般情形,正因如此,才做出了那种理智到了无情的选择。

      哒哒哒。
      鹰丸跑上跑下。
      祭在盥洗室用个大脸盆洗着我爱罗的黑色风衣。
      大家各司其职,但不像是一个家庭,倒像一处作坊,盛着三个格格不入的工友。祭年纪轻轻,警务处事务繁多,但凡有一分钟的闲工夫,就跑来为我爱罗洗衣做饭,鹰丸几次对我爱罗表示不满,我爱罗也对她说,请她回去不用来了,祭每每拿出手鞠来做挡箭牌,我爱罗明知她是手鞠派来的细作,却不好直说,家门时常是开的,祭来去自由,我爱罗不是躲在行政处,就是板着脸坐在桌旁,发着深远而静默的呆愣。
      我爱罗的沉稳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或者不能称之为稳,而是一种由自制力构成的甲壳,将我爱罗密不透风的包裹,连同他曾经那段黑暗困苦的日子,一并沉淀下来成为壳下的暗涌。在我爱罗成为风影的这些年来,祭也见识过他寥寥数次的怒火,杯子摔过,会议桌擂过,或是抄起文件直接摔到人脸上去,只是声调从未见拔高,她也想象不出我爱罗大声斥责他人的样子——
      哎哟。
      祭低下头,她的手埋在冷水中久了有些麻木,被衣服上的铜钩刮破,伤口不大,却是深的,水中腾起一片鲜红。她提起手想去冲洗,一小片沙飞来,裹住了她的手指。祭回望门口,鹰丸正倚在门口,手里握着一只绿色封面的卷轴,小孩嘻嘻的笑了笑,轻轻指挥着沙子,沙流同婴儿似的,吮着祭伤口中涌出来的血,远远不够,想要获得更多血气的砂研磨伤口,剧痛从那破口传来,祭站起身子,拼命甩着手,想摆脱那一点点沙子的纠缠,她觉得自己的手指到手腕的部分慢慢变得麻痹起来,血飞快的脱离着她。
      祭有点害怕了,鹰丸从卷轴里拔出头来,朝她笑了一笑。沙子带着血,飞回了鹰丸身上,像雨贴上河面,成为鹰丸铠甲的一部分。
      “我最喜欢血味,”鹰丸的嘴角翘起,“甜甜的。”
      祭喘着气,带着惊惧的神情打量他,为之前的疏忽悔恨不已,这孩子虽然小,却也是个怪物。
      “只是吃‘食物’的话,肚子永远会饿……”鹰丸苦恼的说,“这点东西虽然不多,好歹算是吃的东西吧。”
      难不成这孩子是吸血鬼吗,祭想,不过他的脸又很天真。天色晚了,她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像上次那样待上半宿,她必须得走了。她偷看了下我爱罗在干什么,我爱罗依然披着外套坐在原处,手里握着一卷旧书,那书的书页是古怪的褐色。看样子他也只是拿着罢了,并没认真在看,祭以为他在神游,女孩子并不知道那书不是用来读的,它的字迹模糊不清,仅能当做怀念的老照片观看,故而也免了翻页的劳动。

      屋顶的灯光是冷的,映得我爱罗的脸苍白像颗莲子,莲心细细的碧绿吐纳。
      一朵烈红的大花,由深深的黑色淤泥之中拔节生长。

      祭看了这样的情景,险些流下泪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流泪,是为自己这么多年的暗恋还是如今的卑微,她应该感恩了,她在我爱罗身边获得的比这个世上所有其他女孩都多,但她依然不平,为的是那封署名漩涡鸣人的信。也许我爱罗娶亲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什么公主小姐之流,无论是什么样的新娘她都能够做到心平气和,但只要她一仔细去考虑着我爱罗与漩涡鸣人的关系,头与心就都会乱成一团。
      也许有一点点嫉妒,有一点点不甘,一点点心痛,一点点虚妄的想象。
      还有一点点怜悯。
      祭猛地甩甩头,将这些情绪赶出自己的心,原本在桌旁的我爱罗动了动,祭的眼神就跟着他走了,我爱罗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鹰丸跑过去爬上旁边的椅子,帮他顺着气。但我爱罗的咳嗽并没减轻,祭也想帮些聊胜于无的小忙,就去为他倒了杯水,搁在桌子上。我爱罗方才是怎么咳嗽起来的,祭有些疑虑,我爱罗呛得那么厉害,手里却仍握着那本褐色的书不肯放松,祭伸手去接,鹰丸的沙子挥开了她。
      “你走。”小孩作势要将祭卷起来丢出去,“快出去!”小孩尖着嗓子喊,祭不敢停留,只好一步步退出门去,在渐渐收窄的门缝中,祭看到我爱罗掩住口鼻的手指间涌出血来。
      似是那红烈烈的花瓣落了。

      我爱罗的身体状况,几乎到了瞒都瞒不住的地步,时不时咳嗽起来,胸腔内一阵刀绞,血就像心脏崩裂了般的涌出来,一开始是从口里吐出,渐及鼻子眼睛,鼻血难住,眼底充斥血线红痕。每每如此,鹰丸都觉得自己都要被吓得魂飞魄散了,这是他早就清楚的一件事,且别人也都知道,大家你骗我我骗你,慢悠悠的打着太极。
      我爱罗洗去面颊边的血迹,砂铠甲像是被什么风裹挟着从身上剥落,疲惫感又来了,还有无法抵抗的阵阵困意。
      睡与死只有一线之隔。也许在我们熟睡的一刹那,灵魂便走了。而梦境是另一个世界,同我们的世界是一样的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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