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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第一百一十七章 ...

  •   第一百一十七章放肆
      当少师车驾稳稳停在楚皇宫外时,宫门外已陆陆续续聚集了不少前来上朝的官员。神殿一贯不插手政事,比起在朝堂内外吵得面红耳赤你死我活,神官祭司们争权夺利的方式更含蓄典雅些——低阶祭司们会时不时走街串巷救助百姓,高阶的神官们通常待在圣山上修行,倾听虔诚的达官显贵们的请愿。
      当今国师正值春秋鼎盛,是个深居简出超脱凡尘的人物,避世常居琅琊山不理俗事——承认吧,倒也不必替国师遮遮掩掩,年轻时纵情江湖没个正形,收了徒弟成了婚也没能收收心,徒弟大了出息了,干脆把掌理江陵神殿事务的活计一股脑儿丢给了徒弟。
      名义上尊奉师尊钧旨代掌神殿事务的梅东冥实则手握实权,乃是神殿中说一不二的存在。
      没见着宇文胧堂堂皇子之尊,待梅东冥比待亲爹还恭敬,这不许久不见前头有动静,缀在少师车驾后面的五皇子忙不迭挂着满脸灿笑没心没肺地下了自己马车凑近过去嘘寒问暖。
      “竟请了少师亲至,足见中宫花了大力气。你瞧瞧,那位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哪。”
      几个品阶不高的朝官抱着朝笏躲在宫墙外一角,远远眺望承天道上的动静,分明是霞光初现风和日丽的大好时辰,硬生生透出暗流涌动危机四伏,令人观之不寒而栗。
      见同僚先开了话腔,另一五品服色的官员深表赞同,附和道,“少师车驾虽至却迟迟不见现身,明摆着朝会之后再入宫主持问卜。若不是中宫皇后使力当今陛下默许,我从此戒赌再赌剁手。”
      “我倒觉得未必是中宫手笔。先前两位年长皇子的问卜,神殿都由太卜出面,这位,联姻的是萧梁公主,合该慎重些。”
      另一官员捋着颌下美须,冲着少师车驾后缀着的华丽马车努努嘴,不慌不忙道出自己见解。
      “李大人所言与我不谋而合,陛下目光长远所思所虑皆为我大楚着想,岂会耽于小儿女私情。楚梁联姻乃是大事,轻慢不得。”
      ”诶,二位所言差矣,本官以为……“
      如这几位般或小声议论,或眼神交流的官员不在少数,想来皇天门开朝会启之前,平日官威赫赫的大人们都不介意把这儿当做茶馆饭庄聊个尽兴。
      尽管八卦宇文皇族是令人心情舒畅的事儿,总算朝臣们并不想过早地告老致仕,远远避开脸色黑如锅底,等着少师车驾的眼中是藏不住的厌恶、嫉恨。
      凭什么,凭什么他既嫡且长却迟迟不能被父皇立为太子,凭什么来历不明的外族野种占据了圣山上最高贵的位置还胆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的母后崩逝后不到半年,父皇即迎娶卞氏为继后,之后诞下宇文朦宇文胧兄弟俩,一个稳重却寡言,一个顽劣却能言,连同卞氏妖女一起把他父皇迷得五迷三道正邪不分。
      先前父皇为宇文朦择妻,神殿派来太卜占问吉凶,分明抬举宇文朦与他平起平坐,已然令他十分不满。如今父皇偏心到请到梅东冥为宇文胧主持问卜之礼,无异于昭告天下卞氏之子的身份远在他之上,把他的面子狠狠踩在脚底下。
      果然朝会未至,一起子朝臣长舌妇似的凑做一堆堆,议论的都是此事。无论他们嘴里说的是什么,眼神中的深意不是讥讽就是同情。谁有资格讥讽他,谁又有资格同情他!他们配么!
      心下怒火越烧越炽,像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梗在胸臆间浇不灭又喷不出。他辨不清到底恨宇文胧多一些?梅东冥多一些,甚或是恨父皇多一些,总之来来回回徘徊的唯有一年念头——他不痛快了,旁人也别想痛快。
      宇文朗名字中带了个“朗”字,为人处世却与他的名字恰恰相反,与朗月清风沾不上半点儿关系,心胸狭隘自视甚高,他眯眼看人时继承自其父母的大好相貌令观者总不禁想到两个字“恶相”,熟悉他的人只消留意他眼神眉宇间的变化便可轻易窥知他心念。
      是以宇文朗这边寻晦气的念头方起,脚下步子将将迈开,突然被从旁伸出的手臂斜挡在身前,淡雅梅香扑面而来。
      他眉头皱了皱,既有不满也有不解。
      “舅父这是作甚?”
      “老臣也正想问殿下意欲何为?”
      杨罔思,曜帝元后杨氏胞弟,杨氏一族本代族长,官拜大司徒,乃是楚国举足轻重的实权人物。当年长姐封后诞下嫡长子,他不是没动过心思。奈何天不遂人愿,长姐早崩,嫡长子眼见得越来越不成器,他不得不打消了扶持长皇子的念头。
      族中族老仍有心存妄念者盼着从龙之功得以晋身荣享富贵,可曾思量过以宇文朗的心性,即便杨氏倾力襄助他夺得至尊之位,事成之后尊荣轮不到杨氏,祸事倒要临头。
      “是他们欺人太甚,我已一再忍让,难道这次舅父仍然叫我忍?”
      “两国联姻非同小可,稍有怠慢不啻于给萧梁话柄,陛下重视才是理所应当。殿下身为人子当孝身为人臣当忠,在此发难只会平白落人口实。”
      宇文朗恨得眼珠子通红几能喷出火来,偏偏母族舅父不肯与他同心,处处掣肘事事反对,连他出口闷气都要阻拦。难怪人人都道他胆小怕事畏首畏尾定然成不了大器!
      “我是父皇长子,这般被下面子还一声不吭,今后威仪何在?父皇、兄弟、臣子们眼里哪儿还有我。”
      “倘若殿下只图一时之快,老臣绝不横加阻拦,平白给殿下添堵于老臣亦无半点益处。”
      杨大司徒不愧是官场老狐狸,把宇文朗的心思摸得透彻,深谙如何安抚这位空有野心欠缺才干的外甥,对他“晓以利害”总能连他分清“轻重”做出取舍。
      自诩靠这招为杨家避过祸事无数的老狐狸按捺着不耐,语重心长地规劝,“殿下不妨想想,陛下百年之后,想见到的是后继之君善待兄弟,还是忙不迭将手足赶尽杀绝?”
      按说杨大司徒这番目光长远大局为重的劝谏甚能打动宇文朗,进而说服他便非难事。
      然而老狐狸越说宇文朗面色越沉,猛地撂开杨罔思的手,咬着牙恨恨道,“后继之君,哪个后继之君比我更难堪!”
      “殿下!”
      到底上了年纪,冷不丁被宇文朗推了个踉跄,杨大司徒拦不住他眼睁睁见他裹挟着怒火直奔少师车驾而去。
      吃错药了这是?连骗带哄也劝不住的鲁莽,除非陛下膝下其他皇子更不成器,不然凭他外甥的心性,登上帝位是别做白日梦了,直接蹬腿更说得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宇文朗气势汹汹闯到少师车驾前。见他面色阴沉来者不善,神殿护卫当下横戟车前,却不想宇文朗气急上头劈头夺过护卫手中长戟,拽下车帘戟尖直指车内梅东冥。
      “梅少师既然来了,躲在车里多气闷,何不下来走走!”
      “大哥!不可在少师座前放肆!”
      宇文胧隔着车帘只顾着同梅东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没提防宇文朗突然发难,挺身去挡却慢了一步,险些叫宇文朗大力推倒在地。
      “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来教训我!溜须拍马,丢人现眼的东西!”
      金尊玉贵的大皇子眯着眼端详车驾内兀自一言不发闭目养神的少师,适才热血上涌的冲动似淡去些许神智有所回笼,却不甘于就此退缩,横着眉不怀好意地信口撩拨。
      “自少师回返江陵有些时日了,本皇子可没有五弟的福气三不五时得以拜望,今日难得遇上,少不得问候少师一向可好哇?”
      宇文朗斜眉瞪眼一派兴师问罪的架势,上手便是冒犯之举,长眼睛的一听就懂的挑衅言辞,蠢得这般显而易见反倒叫旁观者摸不清底细,纷纷竖起耳朵擦亮眼睛,不动声色地静待下文。毕竟怨气难平是一回事,鲁莽到当众冒犯少师。以神殿乃至少师在民间的威信,宇文朗此举一旦流传出去等于自掘坟墓,再无问鼎帝位的可能。
      虽说大皇子处事莽撞暴躁不得人心群臣皆心知肚明,到底守着底线从未明火执仗地与少师作对过,今儿是吃错药了还是鬼迷心窍了,当面寻衅挑事唯恐得罪神殿得罪得不够深?
      看看,可怜杨大司徒一把年纪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外甥,吓得脸都白了,就差没两眼一翻两腿一软厥过去。
      “劳大殿下垂问,本座身体尚可。”
      “尚可怎么行,成日病恹恹娘们兮兮的没点儿男子汉气概。趁着秋日晴好,不如改天本皇子亲自下帖,邀少师一道饮酒作乐。少师可得赏脸喔。”
      话里话外轻佻随意一派趾高气昂,非但把孤高清平的少师暗喻作闺阁女子,还混不吝地将其视作那些酒池肉林里纵横来去的狐朋狗友。听完杨大司徒倍感晕眩,又气又急两腿软得站也站不稳,上下嘴唇直打颤,既恨讨债鬼外甥怎就偏偏落在自家门庭,又恼梅东冥早不来晚不来,就挑了个节骨眼儿上来碍了大外甥的眼。
      可怜他喝阻的话到嘴边硬是半个字都蹦不出来,更令人担心年过半百的司徒大人会不会当场倒地不起。
      “大殿下盛情难却,那本座在神殿静候大殿下相邀。”
      明晃晃的不怀好意借言语发泄不愤,手段之拙劣、心胸之狭隘实在有失皇家气派。平庸而不自知,莽撞且自以为是,宇文氏要是传到这位手里,兴盛是不要想了,不亡国都是老天爷手下留情。
      是敷衍么?是!是挑不出理的敷衍。隔着绵云飞絮似的车帘,梅少师言语中高高在上凛然不容冒犯的疏离轻慢结结实实喷了宇文朗一脸。
      他瞧不起他!
      他梅东冥敬的是他身上大楚皇长子的身份,他身后母族杨氏的势力!除却宇文这个尊贵的姓氏,宇文朗此人在梅东冥眼里没半点可取之处。
      “择日不如撞日,现下本皇子请少师同去喝一杯,少师赏脸否?”
      “今日五皇子议亲卜问吉凶乃关乎两国的要事,陛下早有旨意。大皇子此时邀约甚是不妥,不如改日。”
      车帘轻拂飘来风轻云淡的婉拒,梅东冥声音既低且轻,像根羽毛扫过心间,方寸天地之间有心人无不清晰可闻。
      按说再如何意气之争闹到神殿少师驾前已是不该,梅东冥没有严词拒绝周全了皇家颜面,四下臣子们暗暗点头赞其风仪气度。
      面子也全了,台阶也给了,满以为闹剧总能收尾了吧。
      老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脑热抽筋。宇文朗非但没适可而止就驴下坡的意思,反倒拧起眉头怒火更炙,突然间恶向胆边生似的一个箭步窜上车驾,扯开车帘抓向梅东冥。
      ”择日不如撞日,难得下山陪本皇子喝上几杯又何妨。”
      “这般清秀的小模样可惜不是个女子,不然给本皇子做个侧妃也不错!”
      “住口!”
      “放肆!”
      身居少师之位多年,想杀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敢出言不逊辱他至此的,宇文朗却是南楚地界的头一个。
      好得很,敢说是本事,省得温水煮青蛙一个个花功夫磨搓。
      宇文朗文不成,于武学一道倒是有些悟性,他自忖出人意料且身手不俗,车驾并不宽敞梅东冥手到擒来必会出丑。却没成想,他肆无忌惮言语轻慢没能使梅东冥眉毛多颤一颤,反而信心十足的一抓竟抓了个空,脱口而出的妄言更遭到醒过神来的周遭臣子呵斥。
      “大皇子玩笑过分了,神殿上下神官人等不论男女皆全心全意侍奉神明,非荣华富贵能左右。本座堂堂七尺男儿,更容不得你轻佻欺辱。”
      “神殿上下受我宇文氏供奉,就是宇文氏的臣仆,大楚百姓敬你是少师,在宇文氏而言也只不过是门下的一条狗……”
      “啪!”
      饶是朝堂沉浮了几十年,自问身经百战的老狐狸们都被大皇子失心疯似的“豪言壮语”惊得险些忘了要喘气。而后梅东冥鬼魅般的一巴掌扇得宇文朗跌下车驾更是快得神鬼莫测谁都没看清。
      有那么一刻,宇文朗敏锐得意识到梅东冥真的想杀他。如同被鹰隼盯上的猎物无处可逃一般,倘若不是身处大庭广众,梅东冥给他的何止一巴掌,怕是恨不能一剑捅他个对穿。
      众臣定睛看向二人,一个捂着半边脸恶狠狠瞪着梅东冥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另一个眉头紧锁目蕴寒芒,撑着阑干喘息不止,显是气得不轻。
      “你竟敢打我!”端的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君子者当克己、慎独、守心、明性,以克人之心克己,以容己之心容人。殿下言辞狂悖辱及神明、漠视礼法,有失君子之德,本座越俎代庖替尊长教导殿下,殿下不必道谢了。”
      宇文朗那张写满屈辱愤懑的脸多看一眼都让梅东冥气血翻涌心悸不已,前夜真言术对他影响不可谓不大,昏睡半宿缓过些许气力偏偏遇上自视甚高的大皇子失心疯发作,身上越发难受得厉害,因而没了同宇文朗周旋的耐心。
      曜帝膝下诸多皇子里数宇文朗最为浅薄,刚愎自用城府不深,无人在旁提醒做不出当街寻衅的事来。
      宇,宇……没能从晏南飞口中问清楚的“宇”字指的应当就是曜帝那群好儿子中的一个,宇文朗只不过是此人设计推出来的出头隼子。若能折损了宇文朗又令曜帝恶了自己,方为真正的一石二鸟之策。
      宇文朗这蠢货已然入?脱不了身,恕他不奉陪了。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本皇子!”
      要的便是你这句话!
      瞧瞧,大楚的臣工们都担心万一闹大了难以收场,宇文胧身边的小内侍早就悄悄不见踪影,想来收拾残局的人也快到了。
      长长吐出胸腑间的浊气,梅少师并未不依不饶步步紧逼,而是聪明地退了一步。
      “既然大皇子认为本座不配,也罢……”他状似无奈地偏过身唤来随侍吩咐道,“去请陵王殿下,他老人家德高望重,定能教导得大皇子心服口服。”
      满以为梅东冥既然按捺不住动了手,双方就还得撕扯。未曾想在他看来顽童打架本该各打二十大板,其中占尽上风的那个竟半途撒手,扭头就恶人先告状去找家长,仿佛他才是吃亏被欺负的。
      天下间还有这般不讲武德之人!无耻至极!
      “站住!我看谁敢去!”
      “且慢,少师三思!”
      随侍未及离开就被先后两声喝阻拦了下来。其中之一毫无意外是顾不得赫然醒目的巴掌印脸色铁青的大皇子本尊,另一个则是之前劝谏宇文朗不成的杨司徒。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吧。没看到我,没看到我,没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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