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类之争》瑞云

4、回家

　　有些事情不是亲身经历过，总是很难想象，就像是战争，对于从小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来说，战争仅仅代表了一个名词，其中的跌宕起伏却很难感受得到。
　　而生活就在于无论未来有多大的变动，在这一刻，变动还未发生的时候，你仍然要面对现在的艰难困苦。
　　而现在，对于周瑜来说，有一件破在眉睫的事情远比无迹可寻的战争更让她苦恼
　　——回家。

　　小伙伴们都已经回家，连付亮那种孤家寡人也回去了名义上的家，周瑜也再没有理由蹭着宿舍不走了。
　　“唉...”周瑜对着镜子第一百零一次的长叹，可惜镜子不会骗人，它只会老老实实把人最真实的一面原原本本折射出来。
　　镜子里的女孩双眼狭长，脸部线条有些冷硬，配上高于一般女生的身高，细一看也是个气质美人，然而黑黝黝的皮肤和倔强翘起的短发却生生破坏了美感，让一个气质型美女瞬间降级为淳朴村民。
　　周瑜可以想像如果自己顶着这张脸回家，迎接自己的将是怎样惨无人道的嘲讽和践踏。
　　可是没办法啊。哪个女孩儿不爱美呢？小的时候，周瑜也曾幻想过自己留着披肩长发，身穿纯美连衣裙的美好未来，然而现实却给了她当头痛击。
　　新人类必需加入军队为国效力。
　　她每天跟五大三粗的男人们摔打在一起，在太阳下暴晒完成各项严酷的体能训练，还要驾驶着机甲横冲直撞，任谁在经历了这些之后都不会有心思再去考虑美观问题了。
　　于是乎，在周瑜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走在了假小子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
　　但显然，虽然周瑜自己放弃了淑女计划，她的姑姑却很难接受把乖巧可爱的侄女养成了一个真汉子，每次看到她都是毒舌加大炮。
　　周瑜的父母都是军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去出任务，再也没回来。周瑜是跟姑姑和姑姑家的妹妹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十分亲厚，所以她实在不愿让姑姑难过。没办法，还是要请妹妹帮忙了。周瑜想，下定了决心，三两下卷了行李往家里去了。

　　两个小时后，周瑜站在自家的二层小楼门口，做贼似的按响了门铃。半晌，门从里面开了个缝，小珠探出黑油油糊了面膜的脸，成功地把周瑜吓出了一身冷汗。可怜她受过无数次惊吓，反射神经还是不肯从中吸取教训。
　　“姑姑呢？”周瑜缓了缓神，轻声问，小珠伸手指了指楼上。
　　周瑜点了点头，以谍报课前三名的敏捷程度换鞋进屋，窜进了小珠的房间，关门。
　　“小珠啊！刚刚门铃响了吗？是你姐姐回来了吗？”姑姑从楼上扯着脖子喊。
　　“没有！是快递！机器人已经签收了！”小珠大声喊着回话，周瑜每每都怀疑她姑姑和小珠两个人都瘦瘦小小的，怎么能爆发出能量那么高的声音。
　　“搞定！”小姑娘进屋朝周瑜竖起了大拇指，周瑜长长舒了口气。
　　第一关顺利通过，接下来就要看小珠的手艺了。

　　“啧啧，看看你这皮肤，多长时间没保养了？平常有用基因修护霜吗？有擦紫外线隔离液吗？”小珠仿佛是一个看着待宰肥猪的屠户一般把周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后说。
　　周瑜非常想问基因修护霜是什么，但是为了照顾小珠的心情，她强压下了嘴边的问题。
　　“等我先把面膜洗掉！”小珠跑到洗手间鼓捣去了，周瑜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一时间付亮的话又浮现在了脑海。
　　要变天了？为什么付亮会说这样的话？
　　自从联盟和帝国成立以来，地球上已经多年未出现过战争。强大的联盟和帝国互相掣肘，其他国家或附庸在联盟，或宣誓效忠帝国，因此地球上的各国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任何一方想要挑衅另一方，都要伤筋动骨。
　　然而联盟内部并不太平。
　　跟高度集权的帝国不同，联盟的七个州各自为政，分别拥有独立的法律和军队。北方三州政治立场较为相近，以传统势力为代表的各大世家贵族牢牢把持着联盟的政治和军事决策权。
　　南方三州新近崛起，在过去一段时间经济发展速度迅猛，以大企业家为代表的新兴势力也力求在政治和军事上更有话语权。
　　而自己所在的福吉州则处在两方势力之间。因为所有的新人类都居住在福吉州，这里拥有独特的军事和政治地位，在大多数时候，福吉州的政府都保持着中立的态度。

　　“期末考试怎么样？”小珠的话打断了周瑜的思考。小姑娘嘴里问着，手上不停，把从抽屉里拿出的瓶瓶罐罐不要钱似的往周瑜脸上糊。
　　“嗯，应该还不错，成绩过两天出来。”周瑜心不在焉地说。她只觉得脸上的东西越堆越厚，嘴都快张不开了。
　　“那，付亮哥哥还好吗？”小珠问。
　　付亮？周瑜心里瞬间警醒。
　　“他？还是老样子呗！”周瑜透过镜子盯着小珠的表情。对方正好低着头鼓捣着什么，从她的角度看不到什么表情，周瑜只得放弃。
　　“他，有女朋友了吗？”半晌小珠的声音柔柔传到了周瑜耳朵里，语气里有周瑜不熟悉的某种感情。
　　“...”周瑜不想多说，只能保持沉默。
　　付亮长得人模狗样，虽然性格让人堪忧，却也算是个靠谱的好青年，但他是新人类，跟小珠这种普通的女孩子并不合适，姑姑也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妈妈不喜欢他，我只是忍不住想多知道一些他的事情。”小姑娘的声音里有些委屈，周瑜微睁开眼，见她的眼圈有点红。
　　周瑜好奇地从镜子里打量着这个半年不见的妹妹。
　　小珠的个子高了一些，小姑娘正是处于少女时期，浑身上下有种蓬勃的朝气。长长的黑发柔顺地拢在脑后，白皙的皮肤，秀气的眉毛微蹙，显得纯净秀美。
　　小姑娘就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女孩一样，操心着穿衣打扮，期待着美好的恋情，偶尔跟闺蜜聊聊天逛逛街。
　　这是她唯一的妹妹，被姑姑和自己精心呵护长大。虽然也许小珠只是一时的迷恋，但是从私心上，哪怕有一点的可能性妹妹的另一半是一个朝不保夕的新人类，每每想到这里，周瑜就会和姑姑一样，坚决把小珠的感情扼杀在摇篮里。

　　“你知道的，新人类必需参军。”周瑜说，她试图通过事实劝小珠打消她的念头。
　　“我知道，我不在乎。”小珠固执地说。
　　“不，你不知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新人类都是孤家寡人吗？你想过他们的父母去了哪里吗？每一个新人类，当她结婚生子诞下后代后，就完成了政府和国家赋予她的使命，你明白吗？”周瑜的声音是严厉的，她从没跟其他人说过这些，这几乎是每一个新人类都明白却从不会宣之于口的“秘密”，身为自然人的周瑜却比那些新人类更了解其中的内情。
　　新人类在结婚生子后总是会被政府分配到各种各样危险的任务，能在那样高密度的危险人物中存活下来的人，几乎没有。
　　对了，任务？
　　周瑜的脑海中闪过一丝了然，然而还未待她整理清楚，小珠的话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不明白！你们什么都不懂！”小珠的声音里有着伤感和周瑜不能理解的执着。“如果感情真的能说收就收，那就不是真的喜欢。你喜欢过谁吗？因为没有，所以你不会懂的。”

　　在经历了一番不太愉快的谈话后，两人都下意识地沉默了下来。
　　小珠的技术相当不错，没过一会儿就把周瑜拾掇出了女人样。
　　周瑜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原本发黑的皮肤在小珠的巧手下边成了健康的小麦色，恐怕在最先进的显微技术下也找不到毛孔，脸部线条也柔和了许多。头发在抹了不知名的膏状物后变得服帖多了，顺从地伏在头皮上。
　　白衬衫，碎花短裙下是笔直修长的双腿。
　　真是神奇！周瑜想着，这些女孩总有让人羡慕的绝技，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怎么样，还不错吧？”小珠拍了拍手，颇为满意地盯着镜子里的周瑜。她已经平复了心情，又恢复了活泼欢快的模样。
　　“嗯，多亏了你，真是我的救星！”周瑜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腿。
　　“快去吧，我也要收拾收拾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妈该着急了。”小珠催促，她们都刻意忽略了之前的话题，气氛再次活跃了起来。
　　“嗯，回见！”周瑜点了点头，颇为熟练地活动了一阵脚腕和手腕，拎着包爬上窗户准备往外跳。
　　“唉，等等！”小珠叫住她，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个钉着无数铁钉的黑色牛皮旅行包。“把这个换上，要不就露馅了。”
　　周瑜低头看了看手里洗得发白的军用旅行包，沉默地把东西挪进黑色旅行包里，挥挥手头也不回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周瑜家的二层小楼建在山坡上，小珠房间的后面是一个下坡，窗子离地面还有些距离，但却难不倒周瑜。
　　她熟练地一跃而下，习惯性地向远处瞥了一眼。
　　“...”
　　“...”
　　一个男人站在不远的地方跟周瑜视线相对。
　　这个人有点眼熟。这是周瑜第一个反应。
　　幸好穿了打底裤。这是周瑜的第二个反应。
　　“什么声音？谁在那儿？！”小珠妈的大嗓门响起，周瑜顾不上尴尬冲到前门，站定，整理着装，按门铃，一气呵成。

　　机器人在门铃响到第八声的时候开了门，小珠妈探照灯似的目光袭来，把周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周瑜和小珠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过关。

　　“瑜瑜啊，看这个，你最爱吃的糖醋鱼。”小珠妈和蔼地笑着端上来了一大盘看不出模样的食物。女人真是一种很好哄的生物，只要你做到她的要求，她就可以无限温柔。就像小珠妈，因为周瑜的打扮合了眼缘，从刚刚开始笑容就没断过。
　　“炸鱼的时候不小心把鱼弄碎了，不过没关系，味道还是一样的好。”小珠妈语气温和，周瑜觉得自己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僵硬地把双腿并拢在身前，侧坐在椅子上，保持淑女的坐姿看着这一盘诡异的黑色食物不知从哪里下筷，又看了一眼顶着鸡窝头和浓重黑眼圈笑容诡异的小珠妈，硬着头皮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
　　姑姑是个小说家，每到截稿的那段时间都是这副尊容，脾气暴躁堪比更年期，还是不惹为妙。
　　“怎么样？”小珠妈的预期满含期待。周瑜在小珠同情的目光下僵硬点了点头。
　　随后女人就说出了那句经典台词：“好吃你就多吃点。”
　　周瑜心里默默响起了那段熟悉的旋律：有些好你受不住啊～受不住

　　“瑜瑜啊，你明天有什么计划？”小珠妈用黄鼠狼给鸡拜年时的语气问道，周瑜瞬间警觉。
　　“嗯，去看看爸妈，怎么了？”周瑜睁大眼睛让自己显得格外无辜。
　　“是啊，是该去看看。”小珠妈低声嘀咕。
　　“小珠，你。。。”她又转向自己女儿。
　　“ 我也和姐姐一起去！”小珠抢答，暗自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哦，那你们早点回来啊。"小珠妈不死心地道。见两人乖乖点头，才露出遗憾的表情上楼赶稿去了。
　　靠！
　　这边周瑜在女人走后发出一声低呼。刚刚那个男人，她想起来了，似乎好像是上次付亮提到的学长：付明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