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美人录》冥夜猫

4、番外 佳音难再（1）

　　一双嫩白的小手在琴弦上敷衍的来回拨弄，抬指落腕间，可清晰地看到指腹间明显的划伤和新结的幼茧。
　　王佳云今年6岁了，和这里许多孩子一样，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或者说，即使知道，那知情人也会矢口否认。
　　不过这没有关系，有母亲就好，还有一些孩子连母亲也没有，只能从小被人当做杂役下人使唤。
　　她的母亲是这个官商合办的琴楼里，一个地位不高不低的琴师，琴技专业但并无特色，就像她的容颜，有几分清秀端庄但终究美的平凡而无特色，这里虽说是琴楼，但亦不过是有权有钱之人，闲暇时寻欢作乐的场所罢了，有时，伶人与妓子，也不过一线之隔。
　　也许正是这种不好不坏，不上不下的特色，反而适合这个表面清净内里肮脏的环境，所以鲜少会有人显示出对她母亲的兴趣，但也不至于沦为更低级的奴仆和贱妓，更多的时候，她的母亲只是为一般的客人弹弹琴，最多陪两杯酒，附和几句，就可以退下，但事情总有意外，而意外，造就了她的存在。
　　她的母亲从没和她说过关于父亲的事，年幼的她一直以为孩子们都是没有父亲的。
　　伶人的孩子若没有被另一方开口承认，都默认继续是伶籍，通常舞姬的孩子就会是下一个舞姬，而乐师的孩子，自然也是早早地抚琴吹笙。
　　楼里并不会为这些伶人抚养孩子，除非是孩子的容貌特别妍丽娇美，所以有了她之后，大概母亲的生活就更不易了，也许那病根，就是在这一日日的忧愁和劳累中积聚下来的。
　　王佳云4岁就开始随母亲学琴了，除了她，母亲还给另外几个孩子一同教习，那些孩子的母亲有的不愿意孩子走自己同样的路，有的自身琴技不如她的母亲，由此可见，琴师已经是这楼中相对较好的职务了。
　　可以说身为母亲的孩子，在这楼中，王佳云的运气已经算好了。
　　但王佳云讨厌琴，非常非常的讨厌，讨厌到每次拨弄都想摔掉它，但她不敢摔了这让年幼的她极其厌恶的东西，这一次次划伤稚嫩手指的琴弦，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喜爱的杂音的汇集，还有娘亲看着她毫无天赋的琴技，失望叹息的眼神。
　　究竟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样的生活呢，只有6岁的小女孩儿，紧抿着嘴角，压抑着心底的厌烦，按着琴谱，开始每天第4个时辰的练习。
　　如果你从小就生活在一个环境里，从不曾感受过其他环境，那么你一定会即顺从又理所当然地活着，但这句话对王佳云却并不适用，天生敏感又善于观察的性格，让这个小姑娘早早地察觉出了地位的不同，也越来越厌恶着自身所处的环境。
　　街边人的指指点点，各色人等或怜悯或鄙夷或玩味的目光言语，楼外的世界，和楼内的世界，很早很早，她就感觉到了不同，这是一种巨大的，无可跨越的，令年幼的她心生艳羡又无奈绝望的不同。
　　再次把衣物在盆中搓洗了片刻，王佳云用稚嫩的手掌尽力拧干，把自己的衣服晾在竹竿上，手上又划出了新的伤口，这样的伤口不仅仅是因为高强度的练习才留下的，更是因为练习时，内心因厌恶而生的怒火，屡次想要拨断琴弦而未果留下的伤痕，一道道伤痕就像一张张抿着弧度的嘲笑的嘴，是年幼的她心底最大的委屈不甘。
　　她真的应该感到幸运，隔壁的小姑娘练习舞技，屡屡摔伤，她总能看到她身上青紫的伤痕和偷偷抹泪的瘦小身影，偏院的孩子们早早就要劳苦做工，擦洗地板，洗衣晾晒，端盏洗碗，脏、乱、累以及偶尔担任被泄愤的对象。
　　永远有人比自己更可怜的现状，以及母亲最大程度的温柔，大概是年幼的她可以一声不吭，虽满心愤懑却依然听话练习的最大动力。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8岁那年，这些年无可奈何但却高强度的练习终于使她的琴技变得熟练圆融起来，母亲用了最严格的要求来仔细纠正了她每一个不规范的动作，所有指法技巧都务必做到正确无误，她终于拥有了如同教科书一般的技术，但那仅仅是技术的堆叠，任何一个稍懂音律的人，大概都听得出，那小姑娘的琴声里，满满的敷衍和厌烦。
　　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别人议论说，她完全没有继承到母亲的天赋，注定是个失败的乐师，这正是悲哀所在，已经渐渐懂事的自己，已然意识到了，自己唯一的依凭只有手中的琴，但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丝喜爱或是适应的感觉，对于手中的器物，纵使了解每一个部件每一个规则每一个技巧，也依然达不到哪怕是入门级别的琴师该有的感情融入。
　　她的琴声没有感情，更没有灵魂，母亲叹息着听完她新学的琴曲，干巴巴的曲调每一个都落在正确的音准和节奏上，但唯独没有一丝应有的情感在里面。
　　也许是因为年龄太小了吧，母亲无奈的看着她一边心不在焉一边准确的弹拨出琴音凑成曲调，也许再大一点，懂得更多一点，理解了曲谱间的感情，这情况总会改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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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给天才琴师的设定是一开始很讨厌琴，考虑到大部分学过乐器的孩子基本都是这个情况。
一开始恨不得摔了琴，但等长大了真的可以放弃了，又发现自己已经爱上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