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美人录》冥夜猫

5、番外 佳音难再（2）

　　然后在这个“木头琴师”的称号传遍了这座琴楼的这一年，王佳云第一次了解到了做姐姐或者准确来说，做一个小妈妈应有的感受。
　　她们有了王佳雨。
　　显然王佳雨并不是母亲亲生的孩子，但终此一生，王佳云不打算对她说出实情，血缘有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她还是母亲，都把这个意外流落到她们手上的孩子，当做了自己的亲人，是而那些不开心的真相，就放在她一个人心底就够了。

　　母亲有一个很要好的姐妹，是一个专跳羽衣舞的舞姬，与娘亲略显平凡的容貌不同，这个被母亲唤作“辛夷”的舞姬是一个真正的美人儿，母亲和她是常年的搭档，也因为这个容颜妍丽的搭档吸引了大部分的目光，母亲在楼中的生活也更加平稳安全。
　　美貌动人的辛夷很早就有了长期的恩客，年幼的王佳云对此了解不多，但从母亲和她的谈话中，她隐约知道辛夷就快要离开此地。
　　“就是我那个恩客，林……”
　　“那个富商吗？可是终究为妾……”
　　“我们这样的身份……若有其他选择，我也不致……”
　　那样琐碎的话语间，王佳云用年幼的思绪得知了一个这楼中部分女人最终选择的道路。
　　那天送走好友，母亲叹息了一声，翻出了许久不用的针线，为自己将要迈向另一条路的好友缝制送别礼物。
　　然而这个绣着柳枝玄燕的荷包终究没能送出去。
　　再次见到辛夷时，年幼的她吓得跌落了手中的杯盏。
　　她的母亲握着辛夷的手不住流泪，那张曾经美貌的脸庞，似乎被人用滚烫的热油泼过一般，留下坑坑洼洼，凄惨无比的连串血泡伤疤，她的一条腿被人硬生生打断，永远不能起舞，躺在母亲床上的女子已然奄奄一息，而唯一维持着生机的理由，是那隆起的腹部。
　　辛夷破碎沙哑的声线气若游丝：“姐姐，我只有这个孩子了……我是…是活不得了，这个孩子，求求你……”
　　母亲泣不成声，“好……辛夷，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王佳雨是早产的孩子，刚生下来的孩子皱巴巴的一团大小，似乎在腹中就感受到了母亲满满的血泪，所以早早就哭尽了人世的苦痛，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极少哭闹，有时生病烧的皮包骨头，依旧是逗一逗，就冲你惹尽心疼的咯咯笑。
　　王佳雨诞生后第二天，她受尽苦难的母亲就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把所有的希望和养分都给了这个不足月的孩子，下葬的时候，这个曾经妩媚丰腴的女子只比十岁孩童重不了几斤。
　　王佳云从这楼中其他人的言谈中得知辛夷死去的真相，男人的薄情在这里最是常见，可她从未想过，男人的薄情和女人的妒忌相加，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摧折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她再次感受到了地位不同带来的极大的不公和苦难，或许他们这些乐师舞姬的命，在楼外人的眼里，只比土鸡野狗高贵不了多少吧。

　　带孩子是一件颇难的事情，尤其是早产孱弱的孩子，刚开始的时候，大夫屡次向母亲表示，这个孩子只能听天由命，然而她却每每都以一种飘飘摇摇却如缕不绝的生命的韧性挺了过来，妈妈说，这是个安静听话的孩子，几乎都不哭闹，王佳云却觉得，她这皱成一团的小妹妹一定是个活泼的孩子，只是此时的她太孱弱，所以只能维持一个安静状态。
　　辛辛苦苦挺过鬼门关的孩子依然比同龄人弱小，但已经会用一双如她生母一般莹润亮丽的杏眼，纯纯澈澈地追着别人的动作走了，只要你走近点，稍许善意地逗弄一二，她就会咧开还没长牙的嘴，向你咿咿呀呀的笑，王佳云好几次看见其他女人逗着小妹妹时，一边露出善意的笑声，一边悄悄红了眼睛伸手去抹，这些女人中也包括她的母亲。
　　然而再爱笑的孩子，也会有哭的时候，巴掌大的小妹妹哭起来也没有底气，是一种让人心里莫名揪痛的小声呜鸣，大抵是病的难受，或刚喝了苦涩的药汁，母亲抱了自己的琴，小心翼翼地弹奏着那几曲广为流传的摇篮曲，轻柔的曲调陪着轻柔的歌声，在母亲刻意放轻放柔的旋律里，让饱受病痛折磨的小家伙快快入睡。
　　好像是第一次的，王佳云意识到了弹琴所拥有的其他作用，除了取悦与人，除了枯燥乏味，原来琴还可以这样用，原来她一直厌烦的声音的集合还可以有这样温柔的意味。
　　王佳云好像第一次认识到了，这个陪伴她一起长大的讨厌的“玩伴”，另一个及其重要的方面。
　　音乐最初的诞生，是为了一段明媚的心情，还是为了一场悲愤的宣泄？
　　9岁的王佳云相信，那一定是为了某个温柔和煦的时刻。
　　摇篮曲的曲音极其简单，比之她所学习的其他曲谱都要简单，但她好似第一次习琴一般，磕磕绊绊的偷偷练习了两天，才在无人的午后，偷偷爬到床上，对着那双扑闪扑闪的乌黑杏眼，轻轻弹奏了起来。
　　曲音要细腻，落指要柔和，滑音要缠绵，颤音要如同软语，连贯的曲调要柔和温暖，她的琴曲第一次有了灵魂。
　　在她看不见的门背后，她没看到母亲掩着唇欣喜的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