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成芒》荒心

9、第八章

　　我去了许梦朋友的餐馆。

　　去之前，我以为不过是孤零零地站在路边，黯淡不起眼的店门沾满灰尘，屋内墙边有些脱落，墙角发霉的小餐馆，没想到，竟是一家高级餐厅，气势恢宏，装潢十分有特色。它有几种分类包厢和大厅，一种是蓝色绿色相间相辅的自然堂，一种是红色橙色交错的热情客，一种是白色蓝色融合的淡然房，还有紫色深蓝的欲望殿。它们的共同点就是干净且美好。

　　做了简单的面试，经理对我比较满意，让一个老伙计带我去了员工休息室。

　　那个老伙计叫做吴心，看上去跟我差不多的年纪，少言少语，脸上没有表情，很是漠然。他将我带到了之后，从衣柜中拿出一套白色衣服，丢给我。

　　“穿上它。”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没有再跟我说话。

　　我拿着衣服，愣在原地。回想起他的表情和他平稳的双眼，觉得有些苦涩。他是不是也有一段悲惨的过去？所以和我一样讨厌这个世界。

　　“别在意，他就这副德行。”

　　我听到有人说话，转过头，看到沙发上坐了一个人，也和我差不多的年纪，但是浑身热情四射，看上去非常阳光，和那个叫吴心的完全相反。

　　他笑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我走来，右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向我伸来：“你好，我叫意若。你是新来的员工吧？”

　　我点了点头，看到他的白色工作服的胸前挂了一个金色小牌，上面的字小而清晰：意若，特级厨师。

　　令我在意的并不是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特级厨师，而是他的名字。

　　“百家姓中有意这个姓吗？”我喃喃自语。

　　“哦，这个啊，这是我自己起的名。”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翘了翘嘴角表示回应，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四周：“你好，我叫范无良。”

　　“无良，是说从来不会良好，一直优秀吗？哈哈。”他笑着说道。

　　我身体一颤，回过神来。这是第二次听到有人这样解读我的名字。我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长得真帅，浓眉大眼的，怎么看怎么顺眼。

　　“嗯，是啊。”我笑了笑。

　　“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好好干，我们的老板是个非常棒的人，他值得我们为他努力工作。走，我带你去参观参观。”他的手搭上我的肩膀，我竟没有一丝反感，任由他这么搭着，走出休息室。

　　“我工作服还没穿。”

　　“没事的。”他潇洒地挥了挥手，带上房门。

　　从他口中，我知道了这家餐厅的老板叫做金不载，乍一听是韩国人的名字，实际上是不折不扣的中国人，并且十分讨厌这个名字，但是由于这个名字是他爷爷取的，他也不好反对，默默将就着。金不载是个富二代，他爸爸是某大企业的老总，原本可以老老实实享受的他不甘如此，向他老爸借了五千万，开了这家餐馆，并且承诺十年内还清本息。

　　“怎么样，我们的老板厉害吧。”意若朝我扬了扬嘴，似乎是在炫耀自己的本领，很是得意。

　　我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确实不错，那那个吴心呢？”

　　“他啊，他也是个富二代，是老板的朋友，本来非常嚣张不可一世的，后来带着初恋女友在街头飙车，撞上了防护栏，那个女的当场身首异处，他大受打击，后来就这样了。”意若叹了一口气，“老板说就是那场车祸让吴心变得成熟了。吴心以前很嚣张，读书的时候旷课，打架，无恶不做，仗着他老爸是镇上首富，屡次违反校规。但是那场车祸之后，他整个人就变了，沉默，安静，再也没有任性过。我们老板说，成长太痛苦，以痛为代价，甚至，以血，以命为代价，虽然觉得吴心现在这样挺好，但是有时候宁愿还是原来那个任性的吴心。”

　　“是啊。”我想起吴心离去的背影，在灯光下被拉得很长，“成长的代价太大了。”

　　我的工作就是在厨房打杂。所谓打杂，就是打理那些杂七杂八的。厨房垃圾桶满了我倒，水槽堵塞了我通，食材不够了我搬。不过一天下来，我竟一点不觉得疲劳，因为厨房有相对分工明确的劳工。垃圾桶满了有清洁工倒，水槽堵塞了有水管工，食材不够了有搬运工，我更像是一个监管的，一双眼睛盯着那些忙碌的人，自己无事可做，靠在墙边，手里捏着一只蕃茄把玩。

　　吴心进来巡逻过一次，看见靠在墙边无所事事的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平和地看了我一会，便出去了。他走后，也没有厨师上来跟我说话，告诉我被盯上了小心点之类的话。

　　许梦也进来过一次，看到我靠在墙边，笑了笑，又出去了。我有些疑惑，厨房重地，怎么任由无关人员进出。

　　下了班，我无处可去，就问意若有没有员工宿舍。

　　“员工宿舍啊，有啊。”意若在休息室的卫生间里洗手，一边回答道，“但是已经住满了。因为员工宿舍的条件不比外面的差，所以很多人都住在这里的，上班也近。”

　　“哦，这样啊。”我坐在沙发上，听着从卫生间传来的声音，搓了搓手。那我岂不是无处可去了。

　　“无良。”

　　耳边传来许梦的声音，我转头看去，她双手提着两个巨大的，几乎和她身体一样大小的袋子，站在门口，小脸憋得通红，莹莹汗水沾满额头，还有几颗沉甸甸地挂在下巴，摇摇欲坠。

　　“你怎么来了。”我看着她问道。透过透明的袋子，我看到里面装满了零食，似乎还有卫生巾。我眉头一紧，她经期到了？不知道经期要好好休息不能乱动的吗。

　　“我来接你下班。”她勉强走了几步，身子摇摇晃晃，差点摔倒，不得不将袋子放下，用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长长吐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是应该感动还是惭愧。对于她，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她却丝毫不计较，仍旧对我这样好。我到底哪里值得你这样对我了。我在心里说道。

　　“哦。”我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去哪？”我补充道。

　　她听到“哦”，似乎有些失望，我能明显地察觉到她的眼神暗淡下去，但是我补充的两个字却又让她兴奋了起来，几乎像蝉一样要鸣叫起来。

　　“我在这里附近租了房子，我们住那去吧。”她开心地说道。

　　“我们？住那？”我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嗯。”

　　我看到她低下了头，原本通红的脸变得更红，几乎是亚当手中的苹果。

　　我明白她的意思，同居。我若是答应了，也就是承认了与她的关系。她一路走来，确实不容易，在我的脸色变换的夹缝中艰难生存。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芯游和我在一起时，我从未正眼看过其他女生，更别说发现别人爱慕的目光。

　　但是我能答应吗？从可以称为恶劣的环境中成长的我，早已累积出了精神洁癖，要我与没有感情的人接触，哪怕只是手指碰手指，也会觉得恶心。但是许梦呢？她似乎是个例外，之前在医院，被她搀扶的时候，似乎反应并没有那么强烈。但是，我怎么可能背叛芯游，即使她现在尚未苏醒，即使她一辈子都不会醒来，她也是我一生的挚爱。许梦只是拯救了我的□□，而芯游，她是拯救了我内心的人。是芯游，将我从这个世界的污秽当中捞了出来，并且丝毫不嫌弃出自淤泥的我，用热烈的红唇和圣洁的心灵洗净我肮脏的灵魂。

　　我刚要张嘴，却犹豫了。即便我知道自己心心念的从来都是芯游，但是当一个反面念头产生的时候，就已经败了。对芯游如此执着的思念，却仍被许梦插了一脚。许梦，你赢了。

　　我紧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将嘴唇咬破。嘴唇被咬破了，鲜血流出来了，就能够洗去留在嘴唇上的芯游的味道吗？鲜血的腥味能够盖住爱情的香味吗？

　　“喂，你为什么躲着我？”

　　在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我在回寝室的路上，被芯游堵住。

　　她这样质问我，我听得出来，她声音有些咽哽，断断续续：“你为什么躲着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不，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我在心里说道，嘴巴却要逞能：“你什么都做错了。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就在这里结束这一切吧。”

　　她并没有放弃的意思，瘦小的影子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渺小。她说：“我到底哪里不好了。”

　　你哪里都好。我在心里说道。鼻子有些酸楚，不明液体似乎想要霸占我的鼻子。“你哪里都不好。”我假装冷漠地说。

　　提脚，迈步，加速，离开，我以为我的背影很潇洒，我以为会有一阵风在我背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那种冷清落寞，酷得让人窒息。可是我不明白，这么冷酷的画面中，为什么地上会有一块特立独行的岩石，又正好在我脚下，隐藏得那么好。我没有注意到，一个踉跄，摔倒下去，磕得手掌生疼。

　　我背后的那个姑娘，却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使劲想将我拉起。瘦小的她根本拉不动我。

　　我用力将她甩开，假装无情：“离我远点，你这个恶心的女人。”

　　脑袋太不听话，明明已经流干了眼泪，为什么还会让眼睛湿润？眼泪太不听话，明明那么萧瑟的场景，为什么要来润湿这灰色的世界。

　　她扑过来，双臂紧紧缠住我的脖子，泪眼相望，转而红唇相贴，那是我人生中最温暖的时刻，凛冽寒风早已无影无踪，地上的枯黄落叶也消失地一干二净，只有一轮明月，挂在我的头顶，皎洁月华倾泻而下，暖润的月光像乳白的牛奶，灌溉着我饥渴的灵魂。芯游的柔唇温暖了我被冰封起来的寒心。

　　装酷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