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成芒》荒心

5、第四章

　　我睁开眼睛，已经是中午，屋内雪白的墙壁变得更白，几乎闪闪发光。

　　我侧躺在床上，背对着门，用被子紧紧裹住身体，不愿意起床，不愿意去触碰脏脏的世界。

　　但是门依旧被打开，传来那个令我烦躁的男声。

　　“起床了，例行检查。”声音冰冷。

　　我一手擒住被子，盖住头，仿佛这样就与世隔绝，没人知道我的存在了。

　　而那个声音的主人，丝毫不客气，一把掀开我的被子，将我揪了出来。

　　他一边检查着我的身体，一边说着什么，在他旁边的小护士则拿着笔不断在纸上书写。

　　也许他发现了我对他的厌恶，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我这是为你好，你都伤成这样了，是不能够随便乱动的。你要是乱跑，在路上昏了甚至是死了，这个责任谁负？”

　　“这只不过是你认为的对我好罢了。”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缩回到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哟嗬，”他冷笑一声，翻了翻白眼，“懂不懂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小小年纪知道些什么。”

　　“滚。”我将头埋进被窝里，低声说道，“改变世界的不是你这样倚老卖老的老不死，更不是那些只知道躲在前人阴影中不敢有所想法的窝囊废。”

　　“你再说一句试试，”他提高了嗓门，“要不是我们前一辈打江山，哪有你们现在的幸福生活，连感恩都不知道的小王八。”

　　我闭上眼睛，不愿再去理他。

　　这却让他觉得我理亏了。

　　他的声音更高了，仿佛是激流而下的瀑布：“知道自己理亏了所以默不作声了吧？这就对了，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这样的毛头小子懂…”

　　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小护士低声提醒他：“刘医生，重症病房内不允许高声讲话。”

　　“啊…我知道。”他顿了顿，“我就是给他提个醒，不能忘本。好了，我们去下一个病房。”

　　声音刚落，我听到闷沉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门被关上。

　　我闭着眼睛，冷笑一声，真是不懂事的小护士，不过不懂事得漂亮。

　　下午，连空气都是慵懒的。

　　我头枕双臂，盯着天花板发呆，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只差东风。

　　“无良。”

　　东风到了。

　　“嗯。”我应了一声。

　　“你还好吗？”沈念似乎有担心，连声音都在颤抖。

　　我转过头去，看到穿着得体的沈念拎了一袋香蕉来看我。

　　我笑着向他招了招手：“我很好啊。”

　　听到我这么说，他才松了一口气，提着香蕉走了过来：“对不起，前几天我没能阻止他们，喏，我带着香蕉来赔罪了。”

　　我接过袋子，放在床上，一手提起一串，看着那金黄的颜色，顿时愉悦了不少。

　　“颜色不错啊，个头又大，挺贵的吧。”我说道。

　　他挠了挠头，“还好，你喜欢我就放心了。”

　　我放下香蕉，忽然变得严肃。我看到他的笑瞬间凝固。

　　“沈念。”我冰冷地喊道。

　　“怎，怎么了。”

　　“你晚上十二点开一辆车到医院门口来接我，我准备离开这里。”我说。

　　听到我这样说，沈念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但是有些疑惑。他问我：“怎么，你要逃医？”

　　逃医？我有些疑惑，但是很快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学生逃离学校叫做逃学，病人逃离医院就叫做逃医。

　　我摇了摇头：“我准备离开这座城市。”

　　做出这个决定，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

　　芯游在这里，这里就拥有我全部生的希望，但是，当生的希望不再那么明朗的时候，我只有摒弃一切，冲进黑暗之中，才能够再次看到生的希望。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放弃芯游。人的一生只会有一次真爱，我的真爱毫无疑问就是芯游，这个让我爱上生命的姑娘。

　　我抬起头，看着沈念。

　　我觉得此时我的眼神一定很坚定，像孙悟空大闹天宫一样坚定。

　　一个中度脑震荡，在医院还未完整接受一个周期治疗的病人，居然要逃离医院，简直就是疯子。而这个疯子，刚好是他最好的朋友，也难怪沈念的脸色会这么难看。

　　沈念紧皱着眉毛，这让他本来就显得有些短的眉毛变得更短，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不言，我不语，就这样过了十分钟，他才叹了一口气：“好吧，你都这样说了，即使我不答应你，你也会走的吧，还不如让我帮你，这样我也稍稍能够放心。那我晚上十二点来接你。”

　　“嗯。”我强挤出笑容，点了点头，“香蕉我收下了，看着就觉得好吃，你先回去吧，到时候记得来接我，我最好的朋友。”

　　他也对我笑了笑，闷声离开了，驼着背，显得很疲惫。

　　目送他走出病房，关上门，我才敢大口大口地呼吸。

　　其实我多么希望他说：“不行，范无良，你不能走！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我和袁芯游都在这里，你怎么舍得离开我们！”

　　可他没有，我这个最忠诚最可靠的朋友无论如何都尊重我的决定。

　　我扳下一根香蕉，剥开皮，咬了一口，苦的。

　　夜晚来得有些缓慢，也许是白天天气过于晴朗，直到六点半才完全黑了下来，窗外的路灯亮起，黄色照在地上，冷冷清清。

　　我趴在床前，从六楼眺望着远方。

　　灯都已经亮起，霓辉交错，炫耀着自己的繁华。

　　时针终于走过十二点，我在黑暗中，缓缓直起身子，双手冒出细细汗珠，紧抓着一晚上赶制而成的我的逃脱神器。

　　“喂，你到了吗？”我拨通沈念的号码，低声问道。

　　“嗯，我到了，就在大门口，你可以下来了。”沈念说道。

　　“嗯。”我应了声，又说，”你见过超人吗？从六楼跳下来那种。”

　　挂掉电话，我跑到窗口，纵身一跃，跳了下去，画过一道不完美的弧线，掉落到草坪上。还好枯草还在，土地够软，不然我的英名就扫地了。

　　我站起来，拍去黏在身上的泥土枯叶，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天妒英才，右脚有些崴到。

　　走出医院，我看见沈念的脑袋从车窗探出来，四处张望，找到我，忙挥了挥手。

　　我脚受伤，走不快，只好慢悠悠踱过去，反正时间充裕。

　　沈念看到我一瘸一拐走来，连忙下车跑来，搀起我，将我扶到车内。

　　“你的脚怎么了？”他自己坐回车里后，问我。

　　“英雄难免受伤。”我隔着车窗看去，医院依旧安静。

　　“对了，你说的超人是什么意思？”他启动引擎，驶离医院。

　　“我不是说了，从六楼跳下来。”我淡淡地回答。

　　“什么？”听到我这么说，沈念猛踩刹车，将停在路边，“你从六楼跳下来？”

　　我始料不及，被这一下晃到了脑袋，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我大脑中涌了出来，强忍住疼痛，摸了摸头，还好没流血。

　　“你怎么那么大惊小怪。”我想发火，却被剧烈的疼痛遏制住，只能呲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你疯了啊，从六楼跳下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沈念的声音实在是大，大得让我头痛。

　　“我这不是没死啊，蛋炒饭，你能不能安静点，我头痛。”

　　“…你个疯子。”他小声咒骂，却重新发动引擎，驱车向前驶去。

　　蛋炒饭是我的口头禅，一般在非常恼火的时候才会用到，威力相当于十个法克鱿。他听到我这样说，自然明白。

　　我用力揉了揉脑袋，疼痛才稍微有些缓解。

　　要不是装逼失败，我也不至于右脚崴到。

　　多么完美的计划！我原本设想直接将床单与被子剪开，拧成绳子从六楼滑下，但是如此普通的方法，怎么体现我超人的本领，于是我设想，用那绳子在自己身上缠绕几圈，这样，在绳子绷紧之后，由于惯性作用，缠绕在身子上的绳子就会被拉直，利用旋转的力量来减少自由落体的力量，达到缓冲的效果。

　　可我没有注意到，一楼窗外有个空调的室外机，我在旋转时，离心力将我的双脚甩出去，而很不幸，右脚砸在了室外机上，还好速度不大，不然麻烦就大了。

　　窗外的建筑飞速向后飞去，路灯连成一条直线。

　　“慢点，你超速了。”我头也不回地说道，继续看着窗外熟悉的一切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