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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早晨,被手机铃声吵醒,本想挂掉继续睡,依旧沉睡中的大脑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设置了铃声,凡来电铃声是《好想大声说喜欢你》的,都是一些比较重要不容忽视的人,比如爷爷,比如挚友,比如送外卖的。

      爷爷已经去世,阴间应该没有信号,至于送外卖的,我还没起床,不可能在睡梦中定了外卖,稍做排除之后,便知道是挚友的来电。

      因我向来独来独往,不与人交际,又常常按自己的喜好去做事,得罪了不少人,所以现在仅剩下沈念这么一个铁杆挚友。

      他真的是一个非常棒的人,所以他的电话还是接吧。

      我摸起手机,举到耳边,就听到电话那头沈念火车般呼啸的声音:“喂,无良,下午要举行同学聚会,你来不来?”

      “不来。”我翻了个身,慵懒地回答说。

      “我向来对同学聚会不感兴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了个哈切,觉得有些不耐烦。

      “为什么?”

      “为什么?”我顿了顿,仍旧闭着眼睛,“我又没有朋友,聚什么聚。”

      “好吧。”电话那头的沈念苦笑一声,“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劝你了。”

      便挂了电话。

      扔掉电话,我又躺了回去,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没有了睡意,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同学会?小学初中高中还是大学?由沈念通知我,应该是大学吧。我苦笑一声。

      和芯游就是在大学认识的。

      芯游全名叫袁芯游,是艺术生。而我,和她有些相似。

      我是体育生。

      由于父母早早离婚,我的性格有些孤僻,不喜欢与人相处,12年书念下来,没有交到一个朋友,很多时候,在学校中,处处成群结队的校园内,总会有那么个孤单的身影,头戴帽子,塞着耳塞,双手插在口袋,仿佛与世隔绝。

      确实与世隔绝,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烦躁,甚至连说话声都是来自地狱,便用两只硬币大小的耳塞,隔绝了整个世界。

      上大学后依然没有好转,第一次班会,只有我没出席,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议论我的,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在乎,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到最后肯定是以吵架收尾的。

      我在寝室不远处发现了一处空地,更惊喜的是,竟然还有一个篮球场和排球场。

      我想起小时候,父母天天吵架,经常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摔东西的声音,拜他们所赐,附近的家具市场的人倒是对我一直很客气,因为我父母是那里的常客。

      因此,人与人之间的交谈,不管是正常的谈话声,或者是口水乱飞的激辩,亦或者是爽朗的笑声,在我听来都是刺耳的,只有音乐,那金属碰撞和丝弦弹拨所发出来的清脆的声音,才是天籁,能够安抚我躁动的心。

      不知为何,我的手机中竟混入了一首嘻哈流行歌曲,那胡乱的不按节拍的说唱让我恼火上心,掏出手机,狠狠砸在地上,看着它被摔得粉碎,才觉得出了口恶气。

      我将那些零零碎碎的塑料踢至一旁,拿起篮球。

      篮球与地面撞击的声音也很好听,浑厚,像是野兽低沉的吼叫,深沉狂野迷人。

      于是我拍着篮球,一个人在篮球场上奔跑起来,投篮,捡球,挥汗,在阳光下两排牙齿闪闪发光。

      却忽然传来笑声,我转过头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排球场上多了一群女生,围着一只排球,欢乐地跳跃,时不时传来笑声。

      笑声真是刺耳,我又变得有些烦躁,抓在手里的鲜红的篮球似乎变成鲸鱼的心脏,巨大血腥。

      我重重吐了一口气,站在原地,手中的篮球被抓得变了形,空气仿佛凝固,我开始无法呼吸,只得就地坐下。

      忽然,脚边滚过来一只蓝白相间的排球,人声随后就到“能帮我捡一下排球吗?”

      那是很好听的女声,是当时乃至现在,我所听到过的最动听的女声,那么温柔,几乎像一双纤纤玉手,轻抚我双耳,那么干净,比爱情海的蓝更净,竟然让我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我转过头,看到一张很好看的笑脸,雪白的脸上,两道月牙。

      我心头竟然一阵紧张,有些口干舌燥,但很快转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只排球却一直黏在我脚边,仿佛离不开主人的小狗。

      那声音的主人也许明白我不会帮她捡球,一阵短促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重,我能感觉到她停在离我不远处,但我依然没有抬头,眼里和心里都只有灰色的水泥地。

      灰色,不就是世界的颜色吗?灰色的水泥筑起高楼,灰色的雾霾遮住阳光,灰色的马路笔直向前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正想着,却察觉眼角处一阵发光,转过头去,我见到一张洁白无瑕的脸,五官完美地分布在那白玉上,两眼却有些埋怨,但很温柔,甚至比那声音更温柔,让我有种如沐春风的错觉。

      她看着我,俯下身来,从我脚边捡走排球。整个动作有些缓慢,却十分流畅,像一场电影,取景在薰衣草园,一个身穿白裙的仙女,在一片紫色中跳舞,裙摆飞扬,和金色阳光融合在一起,不像人间的风景。

      “芯游,快点。”我听到身后有声音叫她,低沉粗犷,分不清男女,比起人类,更像是野兽的吼叫。

      “来了。”她应了一声,拿起球起身跑开去。

      我在想,同样是女生,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回过神来时,那个叫“芯游”的姑娘已经没了影。

      我转过身,看到薰衣草被仙气缭绕,飘在半空,背后巨大洁白的翅膀缓缓挥动。

      那个姑娘叫芯游吗?原本炽热的心顿时冷了下来,我冷笑一声,将篮球狠狠砸向地面,看着它反弹再反弹后掉进前面的水沟中,转身离开。

      回到寝室,还没人回来。

      我从柜子中找出一部mp3。

      那是一部非常古老的mp3,似乎是远古时代的产物,只有1G的内存,又黑又难看的造型,却是我最珍惜的。

      那是爷爷送给我的14岁的生日礼物,是我目前收到的唯一的礼物。

      爷爷是唯一关心我的亲人,在别人把我当作皮球,互相踢来踢去的时候,爷爷一把揽过我这个灾难,抱在自己怀中。

      因为父母从小离异,我几乎没有受到过任何关怀,除夕夜,家家户户团圆的时候,我却一个人守在空房之中,100平米的房子,只放了一张床,床上只有我,缩在床脚,五条被褥裹紧全身,不想听到不想看到任何声音任何颜色。

      原本渺小地几乎可以被忘却的痛苦,在对比之后被无限放大,别的小孩在享受父母的爱,亲人的关切,而我,却一个人在黑暗中沉沦。

      而爷爷,常常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像剥洋葱一样,一条一条剥去我身上的被褥,直到我那张涕泗横流的小脸出现。

      看到我,爷爷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上会绽放出世上最闪亮的光,笑着替我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对我说:“孩子,跟爷爷一起吃年夜饭吧,我带了你最喜欢的饺子来。”

      一听到有饺子,我就会很开心,我开心了就会张嘴笑。

      爷爷见我笑了,就从旁边拿过碗筷,小心翼翼地夹起饺子,往我嘴里送。

      除夕夜,爷爷奶奶家从来都是满客的,那些我本应该叫做“叔叔婶婶姑妈姑丈哥哥姐姐”的人坐在一起聊天。

      而我,从不属于那里,我只属于我爷爷。

      14岁生日前三天,正好是初中毕业的暑假,我打算去外地上高中,远离这个伤心之地。

      爷爷知道后,并没说话,只是背过身离去,弓形的背影在夕阳下是那么凄凉,一时间,我觉得自己真不是人。

      三天后,我生日,依然是一房一床,我站在阳台发呆,听到有人敲门,忙跑过去开门,因为我知道肯定是爷爷。

      除了爷爷,没人肯来这个人间地狱。

      打开门,果然是爷爷,只是他的头发似乎更白了,背似乎更驼了。

      爷爷笑了笑,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递给我说:“孩子啊,生日快乐。爷爷知道你要走了,你想走,爷爷不留,但是爷爷会想你的,有空的时候记得来看爷爷。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里面存了几首音乐,是爷爷一直很喜欢的。”

      从爷爷手中接过那一团黑乎乎,我才看清楚是一部mp3,火柴盒大小,在一端系了一只橙色小企鹅,与黑色极不相配。

      也不知道是哪个品味独特的工厂,竟能造出如此非主流的企鹅。

      五年来,这只mp3在我手里保存完好,时间一点都没在它身上留下痕迹。

      若是我真的有保存时间的能力就好了,耳朵里传来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却想起爷爷的死。

      一年多之前,确切的说是一年有5个月12天之前,爷爷在医院病逝。

      白大褂踏进病房,确认爷爷失去生命之后,原本哭天抢地的亲人嗓门变得更大,只不过口中的话从“爸你不要死啊”变成“我是大儿子,遗产的一半得归我”,诸如此类。

      一群畜生,爷爷才刚去世,居然当着爷爷遗体的面,当着尚在人间的爷爷的合法妻子的面争着要瓜分遗产,这真是人间惨剧!

      爷爷的合法妻子也被眼前的一切气到,张大了嘴,刚说出“你”,没背过一口气,也一命呜呼,这下真成了人间惨剧,他们争夺遗产的时候更理直气壮了,甚至有人抢过盖在爷爷遗体上的被子,朝对方扔了过去。

      而我,不愿去打扰爷爷的清净,随手抄起一根凳子,朝我最近的人砸去,正中他的脑袋,鲜血像喷泉一样飚了出来。

      “好了,你们现在有事做了,赶紧给我滚出去。”我的眼睛依然看着躺在床上安详合眼的爷爷,冷冷地说道,双手却紧紧握拳,不住发抖。

      原本哄闹的一窝人,似乎被我感动,竟真的推开门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杀人了,救命啊。”

      他们跑出去之后,整个病房瞬间安静了下来,我从地上捡起被子,盖回到爷爷身上,双手握住爷爷的一只手,想把那冰冷的手烘暖,而那苍老的手,却怎么也暖不起来了。

      无声之中,一滴眼泪划过脸庞。

      手中的mp3滴上了一滴眼泪,我慌忙抽出纸巾擦去,怕弄脏了它,又四下打量,发现寝室依然只我一个,才安了心。

      我叹了一口气,拿起杯子想去接水,却没有注意到地上拖拖沓沓乱扔的衣服,一个踉跄,整个身子向地面砸去。

      就在鼻子刚砸到地面时,我猛然惊醒。

      镜子中一个俊秀的男子,头发蓬乱,右手牙刷,左手茶杯,下巴一片雪白。

      我苦笑摇头,放下牙刷和茶杯,用毛巾将下巴的泡沫擦去,才想起那是剃须泡,胡子未刮,泡沫倒是先没了。

      罢了罢了,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白天,真是无聊啊,好久没去看爷爷了,那么去看爷爷吧!

      走出房间,阳光有些刺眼,我能明显的感觉到我肮脏的灵魂在阳光下被逐渐剥去力量。

      我用手拉了拉衣领,缩进脖子,向前走去,冬末春初,寒气未尽,真是冷啊。

      到超市中买了两盒牛奶,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进到车内,对司机师傅说了句“师傅,麻烦去天堂盛典。”

      司机应了句“好嘞”踩下油门向前奔去,接着车内就是长达半小时的沉默。

      我看着窗外,晨晖娇灿,世界一片金色,来往行人面露喜色,似乎在赞叹这美好的春天。

      偶尔跑过几只流浪狗,又很快消失。

      我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双手放在座垫上,指尖感受着它传来的温度。

      我的春天何时来临?

      我苦笑一声,下了车,走在小道上。

      两旁原本干枯的枝干,竟已经抽出少许新芽,那翠绿,让人心颤,我走过去,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一滩泥水,一脚踏下,泥水飞溅,一只鞋子与一只裤脚瞬间变得很潮。

      但我并不在意,注视着那新抽出的新芽,伸出手手指,轻轻抚摸。

      新芽确实新,我的手指只轻轻抚摸,竟让它变了形,有些虚胖的芽被压扁,我慌忙收回手,怕自己玷污了那新鲜纯洁的绿色。

      那新鲜的绿色,怀抱在一片褐色之中,是那么显眼。

      绿色呵,你为什么那么骄傲,独立在污秽之中,依然是难以阻挡的引人注目。

      我转过身,朝里走去,裤脚有些湿,水渗了进来,触碰到皮肤时,全身颤抖,真冷!

      爷爷在第一排最右边,那是一个安静的位置,有高墙保护,风吹不进,日晒不到。

      我从口袋中掏出一盒牛奶,放在石盖上。

      墓碑前,爷爷的笑依然温暖。

      “爷爷,我来看你了。”我安静地说道,泪水却悄然落下。

      我的手再次伸进口袋,摸出另一盒牛奶,吸管安静地躺在一侧。我张开嘴,咬开一个口子,乳白的牛奶从嘴角流下来,湿了下巴。

      我举起牛奶,敬爷爷:“爷爷,你身体不太好,在地下了就不要喝酒了。地下的生活还好吗,一定没有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了吧。爷爷,我以奶代酒,敬你一盒,我干了,你随意。”

      说罢,扬起头,将牛奶一饮而尽。残留在下巴的牛奶随着我的这次仰头,一齐淌进我领口。

      灰色的水泥地很冷酷,我叹了一口气,坐下来,看着黑白照片中慈祥的爷爷,千言万语竟无法说出口。

      爷爷在世时,只知道向他索取爱,现在他走了,独留我一人。

      我是不是灾难的源头?父母离婚,芯游变植物人,最疼爱我的爷爷又离开了。

      我垂着头,看着冷冷地水泥地,眼前一阵模糊,竟留下眼泪来。

      我是从来不哭的,从懂事起,就没有流过泪。

      爷爷去世时,我正视遗体,面无表情。

      白色喜事、下葬,我的眼睛一直很干涩,泪腺十分不懂事,这种氛围下竟催不出几滴眼泪。

      也许是懂事之前流了太多,脑子里的水都流干了吧。

      可我今天竟然流泪了,泪水滴在无情的水泥地上,化开来,灰色变得深沉。

      “你果然在这。”

      听到声音,我抹去眼泪,转过头,发现许梦站在不远处。

      “怎么,你居然哭了?”她问道,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我沉默不语。

      她又继续说道:“听沈念说,你不想去参加同学会。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里。”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传进我右耳,又从我左耳飘了出去。

      我盘坐在地上,揉了揉眼睛。

      “爷爷,有人来打扰了,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我起身,拍了拍裤子,径直走了出去,走过许梦身旁,没有半点犹豫。

      “咝,真冷啊。”我往上拉了拉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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