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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这场战争足足打了一整个冬天。

      双方主帅皆是当世不二的将才,颇有些王不见王的意味,是以这一交手,不知几国都在关注着动静。

      今天传来军报说是小输了一场,明日又有捷报快马加鞭,似乎谁都讨不了多少好的样子。

      这一切,远在平城养伤的拓跋翊只是略有耳闻。

      此次离家,伤了胳膊断了腿,若是换作一个大男人倒也没什么,偏偏是个女儿家,她那出身大渝高门望族最是端庄大方的阿母硬生生气红了脸,罚她三个月不许出门,正好养伤。

      所以这些消息来源,只能通过侍女语焉不详的传话,知道那么一两句关键。

      冬日门窗紧闭将暖意都锁在了房中,叫人发困,拓跋翊穿着窄袖常服,光着脚缩在榻上,看着手里的话本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肤色极白,又将长发披散下来,颊边带了几缕,黑白相衬,又穿着绯红色衣裳,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在养伤的这段期间,她度过了自己十五年以来最平淡的一个生日,没有阿爷阿母,也没有哥哥姊姊,顶多晚膳多了几块不忌口的肉罢了。

      怎能不郁闷,怎能不无聊。

      所幸她的闺房一点也不像个女孩的房间,除却幼时玩耍的弓箭做装饰外,还藏了不少话本子,躲在被窝里瞧着也算是打发时间。

      房门突然被推了开,带进一片风雪,侍女忙忙的转身关上,不住的搓着手臂和耳朵,嘴里止不住的喊道:

      “好冷好冷。”

      拓跋翊毫无情绪的接话道:

      “平城每年都下雪,每年都冷。”

      侍女扁了扁嘴,嫌她无趣,自顾自的倒了杯热茶递了过来,待拓跋翊抬手接了,便又伸出手去检查了一番她的腿,嘴里抱怨道:

      “这都好几个月了,怎么看也没跟以前那样利索,小姐,不会以后你连马都骑不了吧。”

      拓跋翊是一口热茶呛进了鼻子里,她一边咳嗽一边翻了个白眼,侍女被吓到了,连忙改口:

      “呸呸呸,兰奴不会说话,小姐可别怪我,只是今天大家都奇怪的紧,我心里害怕。”

      兰奴原本是西域来的胡人之女,样貌生的和寻常人不一样,若非她从小就待在拓跋翊身边,在府里的地位,可能还比不上一个马夫,是以她胆子很小,小到一有点风吹草动,心里就没个主意。

      拓跋翊顺了顺气,没怎么当回事,随口问了句:

      “怎么个奇怪法,不会人家只是讨论晚上吃什么,被你误会了吧。”

      兰奴没理这句调侃,她皱着眉轻轻的给自家主人按揉着伤腿,边思索边开口道:

      “平日里这个时辰夫人一直都在佛堂里礼佛,若没什么大事是不会出来的,可是我今天路过主厅,竟然看见卫凉姐姐在外面候着,门也紧关,不由得好奇,躲在一边偷看了好久,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里面送了位宫里的舍人出来,也不是陛下和贵妃娘娘身边的公公,倒叫夫人这个态度,小姐你说,是不是忒奇怪了些。”

      拓跋翊随手拈了片云糕,听到这话顿了一顿,无神困倦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亮,脱口而出:

      “战事已定,阿爷要回来,宫里派人知会阿母一声?”

      也不待兰奴回答,她自己倒是连连摇头,否定道:

      “不会的,若是攻下南境,只怕捷报快马加鞭送到这,消息早就知道了,哪里会遮遮掩掩还特意派个不甚相熟的太监。”

      她的声音忽然颤了起来,手也抖个不停:

      “莫非…莫非…”

      兰奴只觉得不好,忙安慰道:

      “小姐别跟我似的胡思乱想,我瞧的真真切切,夫人出来和卫凉姐姐说了几句话,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如果大军出事,夫人怎么会这么平静呢,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奇怪哩。”

      这话说的也在理,拓跋翊手也不抖了,仰躺在榻上开始苦思冥想起来,她母亲若是存了心想瞒些什么事,别说是她,便是阿爷,也要过上十天半个月才明白。

      如今她禁足期已过,却还是被看的紧紧的,显然是不想她知道什么消息。

      若不是兰奴好奇心起,她还真的被瞒的死死的了。

      可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啊,她郁闷的翻了个身,心情也不好了起来。

      一颗心被吊了起来,吃不好睡不好的,足足过了半月,拓跋翊才踏出了她自己的那个小院子,饶是菩萨也得憋坏了。

      她的腿养的与先前无异,只是走起路来总是觉得怪怪的,忍不住叫兰奴搀着她,生怕不小心跌一跤又折了,一路走到她母亲房前,叫不少下人跌破了下巴,简直不认识这个走起路来娇娇弱弱的姑娘是自家雷厉风行的小姐。

      “母亲。”她福下身,十分老实,“我错了。”

      拓跋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卫凉笑着走出来,扶起了她,嘴里却没说什么,直接将拓跋翊带进了屋。

      这是一个当家夫人的屋子,该有的气度都有,甚至因为主人出身的缘故,布置的精巧雅致,书香意浓,与整座拓跋府的武气格格不入。

      她的阿母,是个汉家女子,修养极好,嘴角始终含着微笑,既温和又柔美。

      但拓跋翊最怕的就是看到这个笑容,她缩着脖子,苦着脸,几乎不敢抬头。

      拓跋夫人慢条斯理的摆弄着一套茶具,水汽氤氲,倒叫她的面容变得模糊,看不清了。

      只听见她张口道:

      “过来坐。”

      惨了惨了,拓跋翊慢吞吞的挪过去,又慢吞吞的坐下,卫凉拉着兰奴出去了,偌大个房间就剩下她们母女,还不知道要怎样挨训呢,她心里恨不得抓耳挠腮,但面上却做低眉顺眼,一副淑女的样子。

      拓跋夫人递过来一个青瓷小杯,她接了过来,只稍稍吹了两口,就喝了起来。

      嫌弃的声音响起:

      “不识风雅,蠢!”

      她噗的一声呛了一下,连连闷咳了起来,强行止住了,脸上却热了起来,她阿母哪点都好,就是一生气嘴巴就毒。

      以前看她讽刺别家夫人,还有那些叔婶,只觉得有趣,现在落到自己身上了,拓跋翊才有些欲哭无泪,她撅起嘴巴:

      “就是喝个茶,阿母我都闷了好几个月了,您别说我了~我真知错啦。”

      拓跋夫人轻哼一声,目光却柔和了下来,连带着眼角的细纹也展开了些,她凝视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我不恼你离家出走,反正你们燕人的脾气我也受了几十年了,我气得,却是你不爱护自己,战场是什么样,你阿爷是什么样,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女孩家。”

      拓跋翊抚上自己受伤的肩部不语。

      “我且问你,你怕是不怕。”拓跋夫人气定神闲,眼神就像看透了所有事物。

      那些血腥的刀剑厮杀,战士们的怒吼与哀嚎,还有那一箭射进骨肉中的痛楚,拓跋翊脸色白了又白,点点头却又很快的摇了摇头,并没有回话。

      拓跋夫人训的够了,话也是点到为止,没再继续吓唬女儿,她挪开茶具,仔细的端详着拓跋翊的面容,微垂眼睑,换了个话题道:

      “前些日子,宫里来了人。”

      这便是兰奴瞧见的那事了?!拓跋翊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是太后身边的人…”拓跋夫人淡淡说道,神情分不出喜怒,但是她的右手却慢慢握了起来。

      “太后?来咱们家作什么?”

      “我的儿呀,你在去年及笄,也到时候了。”

      做母亲的说的轻描淡写,当女儿的却是吓了一跳,拓跋翊险些跳起来,她语无伦次道:

      “我,她,不是,难道是要我入宫?”

      这于别人家而言,太后来问,说不定就是进宫做贵人的惊喜,但于拓跋家而言,倒是成了惊吓,这荣宠太高,反倒叫人夜不能寐,并不是什么好事。

      拓跋夫人摇了摇头:

      “美得你,是太后愿收你做干孙女…”

      拓跋翊五官皱在了一起,连连摇头:

      “宫里又不缺小公主,独孤家又不缺女孩,作什么无缘无故认我当干孙女,祖母在地下听了,岂不是要气的半夜来拎我耳朵。”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压压惊。

      却听拓跋夫人继续慢条斯理,却又包含着无边冷意的解释道:

      “是有女孩子,可是一个五岁,一个八岁,公主们最大也不过金钗之年,你父帅驻守南境多年,与那梁国与那赤焰军是熟的不能再熟,这两国和亲,还能找谁家,还能找哪个年纪相当的女孩子,你给我算算,算算!”

      拓跋翊只觉得全身血液瞬间倒流,手轻轻一颤,竟是失态的将茶杯摔到了地上,溅的粉碎。

      拓跋夫人平日最珍爱这一套自大渝带来的茶具,此时却眨都没眨一下,她平静的看着失魂落魄的女儿,平静的说着最残忍的话:

      “你父帅给我传了密信,这次交战,他与赤焰谁都没赢,俱是伤亡惨重,陛下本来不满,却不知为何心生一计,要与那大梁熄战交好,却不又找梁帝之子,打的是什么主意,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可…可拓跋家从来没有因为战事把自家女儿嫁出去过啊,为什么,要选择和亲…”

      战火涂炭,一个敌国女子孤身嫁过去,能有什么好结果。

      “你以为梁帝乐意这样?这次双方都没得到好处,别国虎视眈眈,莫论大渝这类猛虎,怕的就是北齐北周再起什么歪脑筋,国家大义,纵然拓跋家军功十二转,千钧重担,你父帅又怎敢有异议…”

      拓跋翊低着头,听到这却是再也受不了,转身一头冲出门去,屋外只听见兰奴在那边追边喊:

      “小姐,小姐你别跑呀,你的腿还没好全,禁不住这样…”

      寒风簌簌,却不及拓跋夫人此时心中冰冷,她仿佛突然老了十岁,弯了一直挺着的脊背,靠在软枕上捂住了双眼,半晌不动。

      直到卫凉关了门,她才从枕下摸出一封信,这的确是一封密信,但并不是拓跋梼的,只见卫凉接了这份信,放在屋中炭盆上烤了一烤,封口处逐渐现出一个章印。

      赫然是黑底银龙的图案。

      拓跋夫人挥了挥手,那封信便丢在了盆中,逐渐变得焦黄漆黑,直到成为一团火光,再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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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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