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散》暮霭沧洲

37、第 37 章

　　圣香回头看了一眼船舱中昏睡的姑射，回过头，向着苏龙涧，左手支颌，笑呵呵道：“那么，你呢？”
　　苏龙涧方才一直低头望着潺潺的流水，闻言，浑身几不可觉地一颤，缓缓地抬头，眼中却是漫溢的哀求之色。
　　“我……我想救一个人……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是……但是，赵公子……你和赵姑娘……必定可以救他……所以、所以……”
　　“所以你救了姑射，因为你知道姑射一定会有办法知道我们的踪迹，只要带着姑射，一定会碰上我们？本少爷说的对不对？”圣香笑嘻嘻地打断道。
　　苏龙涧微微一颤，夜风轻拂中，真真是弱柳扶风之姿，看得阎凉都是一呆。
　　“赵公子……果然聪慧。”
　　圣香很满意地摇了摇扇子，这扇子不是他原本那把，原来那把方才对敌时已经坏了，这把却是在船舱里发现的，依旧是上书“千岁风流”，想也知道是谁的安排。
　　苏龙涧深吸了一口气，夜晚河上空气清冷，她浓密的眼睫轻轻一颤，似乎在这清冷的空气刺激下才缓过劲来，缓缓道：“我……本是追踪严崖到了秉烛寺，原想在他入寺前将其截下，就算……就算不能说服他放弃计划，至少……也能拖得一些时候。可是……就在我们到达最近的城镇时，我才发现，严崖此行竟不是回寺，竟是直扑不知为何会在那儿逗留的‘白发’‘浮云’夫妇，原本……原本严崖功力不及‘白发’，转眼便要败下阵来，谁知……谁知此时秉烛寺的伏兵突然发难，‘浮云’也只得应阵。原本，我看局势仍是他二人占上风，正打算……从旁出手，阻他们一阻，只要能让严崖他们全身而退并可。可谁知……”她又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白发’身形竟渐渐慢下来，出招之间也见真气不通之象。‘浮云’见状，竟是惊愕之突到他身边，奈何秉烛寺伏兵众多，一时不得脱身。也就在此时，‘白发’竟就僵在原地不得动弹，严崖趁此上前点了他穴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白发’竟就这样败下阵来……‘浮云’见状，却是目眦欲裂，拼死要救下他，可惜众人围攻之下，伤势愈重，我……我想，若是他们二人都落入秉烛寺之手，只怕我永远也找不到你们了，也就……永远救不了他了……所以……”说着，却是慢慢低下头去，眼中隐有晶莹。
　　圣香不禁撇了撇嘴，叹了一声，总觉得最近叹气太多，却又叹了一声，“如此，我还得替容容谢谢你了，无论你出自何意。”
　　苏龙涧勉力一笑，却是凄然之色。
　　“听你这说法，你们……果然就是最近老是找本少爷麻烦的秉烛寺的人啊——难道季莫狂嫌当寺主当得还不够过瘾，又杀回去了？”
　　阎凉闻言，忙插话道：“不对啊，若是这样，他追杀你干吗，无怨无仇的，吃饱了撑着啊？”
　　她话刚说完就被圣香的折扇敲了个正着，只听他笑嘻嘻道：“大人讲话，小孩子不要多嘴。”
　　阎凉噘噘嘴，“谁是小孩子了，你才像小孩子呢。”
　　圣香闻言眉毛一挑，“本少爷成熟的风范岂是你这等小屁孩可以体会的。”
　　“切——”阎凉翻了他一个白眼。
　　“追兵在后，你们倒真有闲情，在这里争这些无聊的东西。”
　　一个声音清冷冷地插了进来，阎凉和苏龙涧赫然一惊，循声望去，却见一袭黄衣在船舱上随风而动，坐在船舱上的人唇角勾起一抹不明的笑意，从船舱上一跃而下。
　　惟有圣香，淡定地回头，看着黄衣人，眼神一挑，“你这爱吓人的把戏能不能换一换，忒没新意了。”
　　“哦？没吓倒你确是令我失望，不如下次我换了花样再吓你试试？”黄衣人秀眉一挑。
　　“不必了，要是把本少爷吓出病来，吃亏的还是你。”圣香懒懒地向船舱上一靠，若说方才还担着十分的警惕，现在却是去了七分。
　　“泠……泠烟姐……你……你从哪里出现的！”阎凉杏目圆瞪指着泠烟，一时口吃。
　　泠烟气定神闲地指了指天空，“上面。”
　　上面？
　　阎凉和苏龙涧不约而同抬头望天，却是一片漆黑，辽阔无垠。
　　泠烟却是懒得再解释，只是看了一眼阎凉，悠悠道：“伯父伯母于我有恩，你若是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阎凉低下头，直视她，坚定道：“我、要、留、下、来。”
　　那张尚带稚气的脸上尽是坚毅之色，泠烟心中默默叹了一声，眼神向苏龙涧转去。
　　感觉到那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向自己扫来，苏龙涧心中一颤，咬咬牙，也直视回去，“龙涧所言若有一丝作假，便叫我受五雷轰顶之苦，不得超生！”
　　圣香睁眼瞥了她一眼，这个女子，骨子里的倔强却是与外貌之柔弱不符。
　　泠烟神色淡然，“既然如此，此行就要多多仰仗苏姑娘了，还望苏姑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罢，一拱手，转身进了船舱。
　　苏龙涧被那样的眼神一扫，只觉得全身气力似一下子被吸走，不由得瘫了下来，呆呆坐着，眼中久悬的泪，却是慢慢滑落下来。
　　为了他……便是五雷轰顶，也在所不惜！
　　圣香看了看甲板上的两个女子，只觉得此行势必多艰，不禁头疼，忽听到船舱中传来一声闷哼，不由心中一沉，身形早已掠进舱内，“泠烟？！”
　　却见月色从舱内的小窗中泻下，映在沉睡在床上的姑射面容平静，身上的伤口却是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愣了一下，圣香向站在床边的泠烟看去，只见她肩头似被什么划破了，血渐渐渗出，他不禁一皱眉，“泠烟你……”
　　话音未落，那个纤直的身影晃了一晃，仰面倒下。
　　圣香不及多想，急掠过去，正正将那倒下的人接在怀里，“泠烟？”语气中隐有担忧。
　　只见她面色苍白若雪，眼睛似不受控制般便要缓缓闭上，嘴角勉力一弯，却是慢慢溢出一句话：“看来……我得睡上一觉了……去……碧落宫……宛郁……”话音未落，她的头微微向圣香臂中一侧，手无力地垂下。
　　“泠烟？泠烟！”圣香心中一颤，忙伸手去探她鼻息，只觉触手冰凉，鼻翼处隐隐有气息呼到指上，他不禁松了一口气，却忽觉眼前一黑，忙不迭地紧紧一闭眼，待得那阵眩晕之感过去后才缓缓睁眼，看着臂弯中似沉睡般沉静的女子，不禁呼了一口气。
　　方才——看着她缓缓合上眼时的惊慌——心中霍然的空白——担心她难道就要就此长睡不起的惊惧——在心神定了一些的现在想来，却是——真实的，无从抗拒。
　　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圣香少爷，在那一刻，真的——怕了！
　　害怕此时便是永别，害怕此后她不再醒来，害怕——害怕自此之后，又是孤身一人，再不会有另一个人，让自己如此害怕——
　　月色倾洗下，圣香缓缓将臂弯中沉睡的人搂入怀中，将自己的脸埋入她柔软的黑发间，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