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散》暮霭沧洲

36、第 36 章

　　泠烟走出小院的时候，月色已经隐在了层层乌云之后。
　　抬眸看了看夜空中那些亘古不变的星辰，她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苍凉的笑意，有什么东西，从今夜开始，再也不同了。
　　看了一会，她舒了口气，轻轻道：“怎么，还不出来吗？”
　　一阵寂静之后，四周的小径中窸窸窣窣地，站出很多人，身上，都穿着官衙的服饰。
　　领头的一人自夜色中缓缓走出，看着那浅笑如旧的黄衫女子，他叹了口气，道：“赵姑娘果然厉害。”
　　泠烟闻言一笑，“李公子也不差啊，方才百般小心，竟然还是让你瞧出了点端倪啊，是不是该赞一声，虎父——无犬子呢？当朝吏部尚书李大人的四公子——李释禅，李公子？”
　　李释禅闻言一怔，苦笑道：“尚在汴梁时，曾见过赵公子几面，虽记忆不深，但那游戏人间的自在，还是不敢忘的。”他看一眼泠烟，看到她衣襟上的血迹，不由一急，“姑娘可是受了伤，不如到府衙中……”
　　泠烟轻轻一笑，打断道：“李公子要先处理的是里面那些人吧，小心点啊——都不是好惹的人呢。”
　　李释禅闻言下意识向院中一看，却惊见那些黑衣人倒了一地，无人动弹，地上，光洁，血迹甚少。
　　心中一惊，他忙回头，却只望见一片夜色，方才还静立在那里的女子，早已没了痕迹。
　　圣香看看身后，没有发现追兵，这城墙甚高，便是有武功在身，也不能不借助外物跳下来，而那能借力的外物刚才已经被他扔到河里去了。
　　不由地松了一口气，眼角却瞄到那两个默然的女子，圣香少爷不禁头疼，看了看两人，还是先转向了绞玩着弓弦的阎凉。
　　“你……泠烟让你来的？”
　　阎凉摇摇头。
　　圣香一呆，他再聪明绝世也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倒是阎凉看了他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怎么，难道不是泠烟姐让我来的，我就不能来吗？”
　　圣香觉得头从来没这么痛过，“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知道。”阎凉低头一笑，“我知道你是圣香——那个——救了他的人。”
　　圣香一怔，救了……谁？
　　阎凉扬起脸，一脸纯然的笑意，“玉崔嵬，你就是，救了玉崔嵬的人吧。”
　　圣香却是从来不知道聪明绝顶的自己还能在一分钟之内呆掉这么多次。
　　“你和大玉……什么……”
　　“我喜欢他。”
　　轻轻浅浅的一句话，阎凉就这样笑着说了出来，便是苏龙涧也愕然地抬起了头。
　　“我喜欢他，从我十三岁第一次遇见他，就喜欢上他了，江湖上声名狼藉的玉面人妖玉崔嵬——我，喜欢他。”
　　圣香怔忡地看着她，许久，才不由笑道：“原来是大玉的旧情人啊，大玉竟然连十几岁的小姑娘都盯上了，啧啧……”
　　“他，并不识得我。”
　　圣香又是一呆，阎凉却是笑的愈发灿烂，轻声道：“十三岁那年，我随爹到江西会友，
　　到一处地方歇脚时，客栈外卖花的小姑娘被江湖人调戏，我气不过，本想出手——就在那时候，看到了他。”
　　流水潺潺中，少女的声音随着小船起伏，带着淡淡的惆怅。
　　“他一袭白衣，手持团扇，就那样，穿越了整个市集，一挥扇，便将那人扇到了地上，然后扶起那个卖花女，塞了一把碎银子到她手上，还说‘江湖上这样不知怜香惜玉的人啊，真该一个个废了，砍了，扔到山上喂了野兽去’，那姑娘被吓坏了吧，哪敢受。”
　　她看了看无垠夜空，顿了一下，才接着道：“然后啊，他就那样笑了，那样魅惑，那样——美丽，就笑着，捡起地上散落的花，放在鼻边轻轻一嗅，道：‘那，便当成我向你买下这些花的偿付吧。’就那样，笑着，嗅着花，又沿着来时的路消失了。”
　　苏龙涧呆呆地听着，那听似淡漠的讲述间，满溢的，是任谁都能听出的眷恋。
　　“然后你这小丫头就被大玉迷倒了？”圣香闲适地靠到船舱上，悠悠道。
　　“我啊，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人，明明——是那么丑陋的伤疤，明明——是那么狠毒的手段，明明——是那么恶毒的话语，明明——是那样险恶的一个人啊，但是——这辈子，我都不会见到比他，更美的人了。”阎凉轻轻道，嘴角是一丝浅笑。
　　“你既然知道他是什么人，还是喜欢他，不过——就是这一面？”圣香不禁问道。
　　阎凉看了他一眼，“那又怎么样呢？”
　　圣香皱了皱眉，“这江湖上曾经被大玉迷倒的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你这小丫头是断断入不了他的眼的。”
　　“那又怎么样呢？”
　　阎凉笑了，笑的没有任何阴霾，“我喜欢他，是我的事，无论是一面还是两面，无论他是善是恶，我喜欢他，也许就是这一辈子了，但是，他知不知道，瞧不瞧得上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他，无论将来如何，至少现在是这样，与他人无关，与他……也无关。”
　　她看向圣香，轻轻道：“所以，我想帮你，你曾经那样保护过他，我也想为了我喜欢的人，报答你。”
　　圣香默然。
　　“即使，他不认识你，即使，他已经死了。”
　　“嗯。”
　　“即使，你知道跟着我们，会有怎样的后果？”
　　“嗯。”
　　“……又是一个傻瓜。”
　　“哈哈，我爹也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