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散》暮霭沧洲

13、第 13 章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圣香竟然是这么一个病弱之人啊。”那站在车棚上的人眼中闪烁不定，细细打量着圣香，啧啧叹气，仿佛心有不甘，“寺主真是太抬举你们了，竟然连我也派了出来，他若是知道圣香如今竟是这般无能——该作何想法呢？”
　　圣香眉头一皱，但脸上还是挂着无动于衷的笑容，道：“你们寺主的眼光不错，知道本少爷很厉害。”他很是悠闲地摇着折扇，方才的惊讶早已被隐藏起来，无论是谁，也看不出这个人方才还在感叹着什么。
　　“呵呵呵呵，我倒是觉得寺主大题小作了，为了你，竟然派出了寺里排名前十的两个人，你倒是幸运了。”那个人笑得奸险，虽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听他说来，倒是一个诡异莫测的人。
　　两个人？
　　圣香心中一凛，原来他们早早便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只怕今日探路的人迟迟不回也是他们所为，为的便是将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引出去，无论是谁都好，但他们如果早就发现了行踪，肯定也变发现了他并不算好，那么去的一定是泠烟。
　　圣香不由苦笑，即使他们掩藏行踪如此，还是躲不开秉烛寺的耳目，这样看来，能不能安全抵达……都是个问题。
　　车上的人想不到圣香心中已闪过千百个念头，他看着那个锦衣公子以扇遮面，笑得文轻松，认为他大概是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拖延时间，等着那个根本不可能回来的女子。
　　杨环燕挡在弟弟面前，她虽然自幼习武，但功力不深，有少与人交手，从未想过会和秉烛寺扯上关系，虽然挡在弟弟之前，身子却不禁发抖，只能强撑住。
　　若是他在这儿，是不会让她这么害怕的。
　　杨环燕咬住下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抬头看去，想找到什么东西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她看到了圣香。
　　那个锦衣公子虽然因为多日的奔波而面有倦色，但他面对着穷凶极恶的魔头竟还能维持着那悠闲自在的笑意，仿佛他看着的不是会要了所有人姓名的魔头，而是看着一些很美的景致，看着月亮，看着星星，看着小花小草。
　　圣香……竟是这样的人吗？
　　杨环燕呆呆地看着他，此刻心中所有的不安和焦躁都消失无踪，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仿若神明一般的男子，忘记了一切的危险。
　　原来……他和泠烟……是如此地相像……
　　蒋玉函站在严阵以待的人群的最末，冷冷地看着远处的男子，似乎这一切和她都没有什么关系。
　　看了一会，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全有说不上究竟是什么地方奇怪，她细细地打量着远处的两个人。
　　许久，她猛然睁大了眼睛，一贯无波澜的眼中竟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为什么——圣香的身后会有那种东西——
　　就在众人都已呆愣不知逃离之时，圣香沉声道：“还不快带着大家走！”
　　离他最近的杨环燕和郝师傅恍然醒觉，郝师傅这才盯住心神，对身后的人们喉道：“还不赶快上车离开这里！”
　　众人惊醒，才发觉自己如今究竟是出于如何的境地里，惊恐涌上了众人心头，他们恐惧地看着眼前的人，顿觉手脚已然发软，但逃生的渴望还是掩过了一切的恐惧，他们惊叫着争先恐后地向车上涌去，车上呆不下了变毫不怜惜地将那些价值不菲的货物抛下车去，所有的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他们只是普通的商人，安分守己地做生意，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事，怎么能不惊？怎么能不恐？人心终究不是铁石，逃不过恐惧二字。
　　郝师傅指挥着大家上车逃命，自己却留了下来，将自己的坐骑留给了一个年轻的小学徒。
　　站在车顶上的人仿佛乐见这种人人仓皇逃命的情景，竟无阻止之意，只是饶有兴致地专心地盯着圣香。
　　他啧啧道：“我听说前任寺主为了你不惜断送生命，寺主对你也是充满了兴趣，没想到——”他语气中有诡异的气息袭来，“也不过是一个沦落到靠女人照顾的落魄公子。”
　　“你们寺主对我有兴趣想请我去喝茶，我自然是不会拒绝的，秉烛寺那地方我想去很久了，只是以前大玉宁死不肯罢了。不过——”圣香状似悠闲地摇摇扇，“若要我去，也得有这样的水准才是。”
　　“哈哈哈哈，说得好，果然有见识。死在我况陵手上——你也甘心了吧。”车上的人仰天长笑，缓缓地从车上站起，一跃而下。
　　圣香心神一凛，急身后退。
　　此时众人都已驾车逃开了，只剩下蒋玉函，杨环燕姐弟，以及郝师傅，杨环燕姐弟的功夫一看便知不怎么样，郝师傅年事已高，帮不上什么忙，只有蒋玉函不知如何，一旦打起来，大概也只有她能帮上忙。
　　圣香迅速地判断了如今的情势，不由皱眉，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前来，除去泠烟那边，势必还有别的伏兵。
　　泠烟！
　　他心中陡然闪过这个名字，顿时心神一阵激荡。
　　泠烟武功不高，但是——以她的才智，应当能渡过。
　　他努力地安慰着自己，努力地忽视心中油然而生的担忧，提醒自己，眼前的人才是现在最大的威胁。
　　杨环燕看得心惊胆战，她没见过真正的江湖争斗，从不曾想，会有人身上能散发出这样浓郁的杀气，她身上冒出冷汗，紧紧握住了手中的佩剑。
　　杨炳玉也是不知所措，但看到姐姐紧紧护住自己的身体，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站到了姐姐身前，也拔出了护身的剑。
　　“小弟！”杨环燕还未来得及出口，便猛然感觉自己被人向旁边一推，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闪开。”
　　将她推开的人正是蒋玉函，她迅速地将碍事的杨环燕推到一旁，手向腰间一摸，一条漆黑似铁的软剑便握在手上，那把剑剑身漆黑，闪着寒光，她一直缠在腰间竟也没有人发觉，当真是深不可测。
　　迎面，一抹寒光袭来，蒋玉函单手横剑，剑身与那飞来之物相撞，发出叮当之声。
　　那暗器从远处袭来离岛不减，若是蒋玉函没有及时出手，杨环燕必受重伤！
　　圣香眼神一转，正欲看去，况陵忽然冷笑一声，道：“与秉烛寺的人交手竟然还敢向旁边看去，真是瞧不起我啊。”
　　他的气息陡然袭近，圣香一惊，旋身后退，手中折扇迎面一挡，险险躲过况陵突然一击。然而，他拳风凛冽，即便躲开了，还是震得他心口一震。
　　况陵手上没有兵器，赤手空拳而来，他饶有兴致地打量圣香，似乎对他能躲过自己的一击十分满意。
　　便在这时，四周忽然冒出了许多黑影，重重包围而来。
　　果然有埋伏！圣香皱眉。
　　“放心，那些人只是一些小喽喽，对付你的人，只会有我一个。”况陵说罢，合身冲上来，他看似瘦弱，但行动敏捷，出手狠辣，内功更是不俗。
　　圣香心神一定，向旁退去。
　　况陵似乎早知他会这么做，中途之间，竟然生生改变方向，化掌为拳，重重击去。
　　圣香一凛，运劲于掌，向他手腕上劈去，右手扬起纸扇，向他脸上袭去。
　　况陵不曾想圣香打架不按常理，竟然袭脸，连忙止住去势，抬手挡住纸扇，另一只手攻势不敢，向圣香胸口砸去。
　　圣香忽然一笑，他任由纸扇被况陵夺去，不进反退，合身向况陵撞去，去势之快，竟让况陵无法躲开。
　　圣香逼得他后退，左手出掌，实打实地一掌打在况陵身上。
　　况陵闷哼一声，没有退后，但攻势已经慢下来了，圣香趁其不备又将纸扇夺回来，急急向后退去。
　　况陵按耐下胸前有些不稳的真气，狞笑道：“你倒是有点功夫。”
　　圣香少爷摇摇折扇，不以为然，“本少爷要是没有点真本事，怎么能在江湖上混啊。”
　　况陵眼中闪过一抹利光，他冷哼一声，迅速向前攻去，他总算知道为何寺主对他忌惮如此，这个男人若是不除去，对寺主将来的霸业就是最大的一个障碍，所以，还是趁早除去的好。
　　他如此想到，也便收了之前玩弄的兴致，势要将圣香的人头提回去请功。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如此危急之时，圣香却有一部分思绪根本不在这儿。
　　泠烟——怎么样了。
　　便在这时，况陵忽阴阴一笑，手中寒光一闪，有什么东西从他宽大的衣袖中飞了出来!
　　圣香心头一凛，足尖一点，急急后退。
　　但那物事似乎被况陵所控，竟跟了上来，转眼便是躲闪不及。
　　圣香一顿足，扬起手中折扇，生生挡了下来！
　　那东西不知是什么所制，与折扇撞击之下竟发出金铁之声，一击之下，竟是难分敌手。
　　圣香眼力极好，瞬息间已经看出了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条用细如小指般的精钢锁链相连的小剑，剑身漆黑如墨，想必是浸渍过毒药。
　　锁链本身便是难以驾驭的武器，更遑论是连上这么一把毒剑，稍有不慎，便会伤人伤己，况陵既能将这般武器运用顺心，想必也是使鞭的高手。
　　圣香脑中瞬息闪过千百种念头，锁链的长处便是远攻，若是近身而战，未必是好。
　　这般想着，他后退的身形当即顿住，毫不迟疑地向前掠去。
　　况陵似是未曾想他会攻上来，锁链已是掠出，难以收回，而圣香折扇之风已呼呼在前，转眼便是胜负。
　　然，便在圣香欺身上前之时，况陵阴森的眼中忽闪过一抹精光。
　　圣香忽觉不对，秉烛寺的人，怎么会如此大意。
　　便是时，况陵另一只袖中陡然闪过一抹寒光，一团银光陡然炸开，尽数袭向圣香。
　　一旁正勉强对敌的杨环燕回头之时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她脑中登时空白，竟连惊呼也忘了。
　　那团银光已欺上圣香之身，转眼间便要将他格杀于此。
　　圣香奇巧玲珑的脑中此时转过千百种念头，然而却没有一种能抵过这暗器的光芒，他惊愕地看着那团银光浮在自己面前，脑中忽然闪过无数的画面。
　　想起了年幼时和容容，聿木头一起闯祸的日子，想起了爹看着自己无奈的眼神，想起了大哥和二哥怨恨的眼神，想起了则宁，想起了上玄，想起了岐阳，想起了很多的人，甚至想起了大玉，阿宛和小宴，最后想起的，竟是一双从未看透的宛若琉璃一般的眼睛，那个站在一树花下，笑看人世变迁的女子。
　　便在他的意识逐渐恍惚之时，忽然又一抹白色的烟雾从他身上渗出，那抹白烟仿佛带着湿润的气息，空气中转眼便是雨水的气息，那不似人间的烟雾诡异地渗了出来，在这寒冷的夜晚，更是一股子的冰冷气息，然而，那抹白烟却是温柔而轻盈的，缓缓笼罩了圣香周身，将那团银光阻挡在外。
　　况陵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暗器竟被那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挡在了外面，自己却是动弹不得，在他眼中，那抹白烟不断地飘散，聚合，竟慢慢显出了一个女子的轮廓，隐隐是一个身着鹅黄衣衫的女子，他周身仿佛被冰雪覆盖，一丝鬼气从脚底升起，将血液都凝固了。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杀的那些人，那些人都死得很惨，很多甚至连尸体也没有留下来，他竟然看到那团白烟之后，是万千的鬼魂在狰狞地向自己伸手，那些被他所杀的人怨恨地望着他，那些白骨仿佛要将他拖入那无边的地狱之中。
　　况陵忽然如野兽般嘶吼了一声，疯也似的狂奔出去，竟连自己要杀的人也忘记了。
　　杨环燕惊恐地看着那逐渐成型的女子身影，同样是一阵寒冷之意，她相信鬼神之说，此时骤然见得一个鬼魂，怎能不惊？周身僵硬，动弹不得。
　　唯有蒋玉函冷冷凝视着那个魂魄，那似乎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面容温婉，并不是厉鬼，似乎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而弥留人世的魂魄，她既然跟着圣香，想必生前与他有什么未了的恩怨，但这样没有一丝戾气的魂魄想要留在人世，尤其是留在一个壮年男子的身边，是绝不可能的，除非——有什么人帮她凝聚了魂魄，才使得这个魂魄能够逆了轮回的时辰，强留人间。
　　圣香恍惚之间忽然看到了眼前竟有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就在他眼前，却仿佛已经相隔了几千年的时光，那个女子曾经说自己就要嫁给阿宛了，却在嫁人的前几天死去，那个女子曾经帮着大玉逃出生天，曾经和自己朝夕相处。
　　他的意识逐渐清醒，看着眼前已经成形的魂魄，他愣了一下，许久，才缓缓笑道：“阿暖。”
　　那个女子微微一震，温婉的脸上露出了熟悉的笑脸，她轻轻道：“没有吓倒你，真是一件憾事啊。”
　　二人相视，竟都一阵恍惚，转眼已是时光流转，当年曾一起笑过的旅伴，如今已是生死相隔，即便是伸手，都已触摸不到真实的身体。
　　时光飞逝如走马，彼此之间竟已是生死永隔，从未想过，竟能再次相见。6
　　闻人暖深深打量着圣香，许久，才道：“终于，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