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散》暮霭沧洲

10、第 10 章

　　秋明山后的那间草庐，主人已经离开了许久，没有什么生气，只有那院前的花还在自顾自地开败，凋谢了，也是自己的事。
　　季莫狂就站在树下，他依旧是一身的白衣，依旧是面上无甚表情，负手而立，很悠闲，很淡薄。
　　自从那次阻击失败后，他并未急着离开，而是顺着他们依稀留下的痕迹找到了这间草庐，然后，他将严崖派了出去，让他去准备准备，顺便探探最近江湖上是否有碧落宫的消息。
　　这间草庐里，便只剩下他，还有苏龙涧。
　　他在院子里待了约莫三个时辰，苏龙涧便在一旁等了他三个时辰，季莫狂虽然在看花，但他脑中想的是什么永远没有人知道，苏龙涧也不知道，但她看的不是花，是人，心中想的，也只有一个人。
　　苏龙涧还是一身艳丽长裙，笑得娇艳而不失风雅，她出道已有几年，引得不少的江湖侠少为之侧目，她自然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美，但是，怎样的美貌，也不能让眼前的男子回过头来。
　　她已经等了三个时辰，还是很有耐心，笑而不语。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季莫狂终于回过身，看着她。
　　苏龙涧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回头，只得笑笑，“季大哥，不看了吗？”
　　季莫狂沉默不语，许久，才慢慢地开了口：“为什么不随严崖离开？”他的语气一向冷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是平静自持得让人胆战心惊。
　　苏龙涧脸色一白，但她脸上的笑意未减，也没有现出什么，她抬手理了理额前的乌丝，说道：“严崖不会落到让我帮他的地步，他也不会让我帮的。”她一面说着，一面抬起头，直视季莫狂静如死水的眼瞳，很温柔地说着。
　　“你应当知道，即便留在我身边，也不能改变什么。”季莫狂冷道。
　　她叹了口气，一骨子倦怠全然隐在这轻轻的一叹中，“龙涧自然知道，季大哥决定要做的事情从不曾放弃，但……”她笼在袖中的手缓缓握紧，“季大哥……你当真不能看在龙涧曾救你一命的份上——放手吗？”
　　苏龙涧一字一句地说道，死死地盯着眼前曾被幼年的她救了一命却从不曾看懂地男人，忽然感到一丝悲凉。
　　季莫狂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脸色丝毫未变，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声：“不、能。”
　　苏龙涧右手的指甲插入了左手手掌之中，但她并未感到丝毫的疼痛，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季莫狂，似乎打算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端倪，许久，她又叹了一口气，笑容娇艳，眼角却慢慢滑下一滴泪水，滑落她渗血的手掌中，转瞬消失。
　　她缓缓闭眼，颤声道：“我会去追崖，我不能——看着他死。”她说完这一句，转身闪入草庐之中，半晌，拎着一个小包袱走出来，她神色已恢复如常，看着一动不动的季莫狂，她微微一笑，“季大哥，龙涧十岁将你从万丈深渊下救出，从未想过要以此要挟你，只是——季大哥，龙涧求你，不要——伤了自己。”她一句话完，随即离开，没有停留。
　　季莫狂静静地站在仅剩一人的院中，眼神不知投在何处，半盏茶后，他才慢慢地向外走去，一个人，走得很闲适，很舒缓。
　　龙涧啊龙涧，你还是走了，你始终是放不下严崖，但——你不想看着他死，你又何必去，去了，又能如何？难道能替他死吗？
　　他突然停下脚步。
　　——替他——死——
　　苏龙涧没有骑马，她狂奔出数十里之后在镇上停下来，镇上卖菜的大娘惊讶地看着这个衣着高贵，面色苍白如雪的女子在短暂的迟疑之后，放慢了脚步，向前走去。
　　她走到一间客栈内，要了一间上房。
　　她迅速地将身上的艳丽长裙褪下，换上了她随身携带的男装，苏龙涧的名声太盛，如果不乔装男子，极易被人认出。
　　换上男装后，她缓缓地在镜前坐下，默默地看着镜子里即使面白如雪却依旧艳丽的面庞，看了一会儿，她缓缓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忽然有些苦涩的笑意。
　　她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父母慈爱，家境殷实，还有一个自小订下的娃娃亲，那户人家对她极好，如若不是当年偶然救了坠入谷底身受重伤的季莫狂，她也许会像三个姐姐一样，嫁入望族，早早地生儿育女，服侍夫君公婆，然后慢慢老去，慢慢消磨自己最美的容颜，就这样普普通通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她十五岁叛出家门，自此跟在季莫狂身边，行走江湖，家人早已忘了这离经叛道的女儿，她也不能再像当初一样，娇生惯养。
　　难道季大哥从来没有想过，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放弃自己的家人放弃自己平凡而美好的未来，跟随他一起投入这江湖的腥风血雨之中。
　　难道他一直都认为——她爱的——是严崖吗？
　　苏龙涧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滴泪水忽然从眼中慢慢渗出，滑过细腻白皙的肌肤，她将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咬住，任由眼角的泪珠不断滑落，慢慢地，将自己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