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爱》大仪虫

3、无力

　　2000年3月，新芽初绽。
　　24日黄昏，腹痛了一天的我，再也忍不住宫缩的难受，汗水与泪水齐齐流下。妈垂泪守候一侧，嘴里喃喃：“造孽哟，我家小芳……”儿奔生，娘奔死。老话的含义终于得以体会。难过之极，意识渐渐迷糊。
　　当重物从体内艰难地挤出，神智和兴奋立即降临我的脑中。听见了，宝宝细细呀呀的哭声，心酸了，我这样的妈妈，能给他什么呢？
　　“是个胖男娃！”王姨说。
　　原来爸见我难产，请来了王姨，用产钳剪开了一道小口，得以帮助狭小的产道张开，救了我一命。
　　王姨怜悯我，没有收取任何费用，嘱我好好休养，尽可能多吃蛋、喝鸡汤，及时催乳。
　　三天，吃光了家里所有沾荤的食物。我的乳汁还是没有排出。王姨和村里好心的乡亲，送了些奶粉来，宝宝总算没饿着。
　　宝宝出世后第四天，赵刚来了。
　　他在我家门口，对着爸嗫嗫地说：“小芳生的儿子，是我赵刚的。”只听见啪啪声响，定是爸拿了扫粮食的大扫帚朝他打去。
　　妈从我炕前急跑出去。我望着枕畔沉睡的宝宝，轻轻地说：“因为你是儿子，所以你爹要来认你了。”
　　妈领着手提鸡蛋和奶粉的赵刚进屋了，爸呼呼的喘气仍在屋外起伏。
　　他是陌生人，但与我的身体有着再也割不断的联系。
　　第一次见到他，矮小粗壮，肤色暗黑，笑起来，满嘴黄牙，参差不齐。
　　很想吐，却又卡在咽部。
　　把眼光放在红红皱皱，紧攥小拳头的宝宝身上：“妈妈请您出去一下，我有话单独跟赵刚讲。”
　　“听说你早不瓜子了。你生了娃，搬到我家，做我媳妇儿吧。”赵刚嘿嘿干笑搭讪，黑乎乎的皱纹深深地刻在他的脑门。
　　“以前的事我不计较，赵刚，不过……”我猛然抬头，眼睛牢牢钉上他的脸，看看挖得出一丝愧意不。他被我望得手脚不知所措，面上仍麻木得以为理所当然。
　　“我不喜欢你，不会嫁你。”我斩钉截铁道。
　　“你不怕人背后说难听的话？你想一个人带娃？你养得活娃？”赵刚有些恼我不识抬举了。
　　“我没有奶喂宝宝，所以娃你可以先带去你家。我想清楚了，我要到城里打工，等我赚到钱，就回来接娃。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一人带着宝宝上路，再不让他见你。”
　　“好好，我没意见。”赵刚爽快应下。
　　“还有一个条件，你得给我点路费，算我借你的。”
　　“只能借100元，再多我也没有了。”
　　从炕上起身，利落地收好宝宝的物事，狠狠心，将他递给他亲生的爸爸：“你快走吧，不然，我爸我妈会再收拾你。”
　　等爸妈知道我的安排，却也无可奈何。他们原想我嫁入赵家，了结未婚生子的尴尬，岂知我执意要独自南下锦城——村里日子过得好的人家告诉我的那个女人顶顶容易赚钱的去处，比盛唐长安还要繁华的大都市。
　　人们把春节后涌入城里掘金的我们，唤作“打工妹”，我生平第一次为了谋生而走入完全陌生的境地。
　　火车，一种吞进形形色色人等的怪兽，呼啸着飞快地把我送往千里之外。没有买上座位，在车厢里纵然站得脚麻腰酸，亦等不到怜香惜玉的人招呼娇弱的我坐下。所有的人都麻木得固守着自己已经拥有的空间，同时静静地觅着机会扩大地盘。没有人受伦常的操控，甚至没有人受容色的吸引。
　　我的心有些许凉意，曾经在大唐风华一度，到此际却成了零落的败柳；敛去了高贵，泯灭了自信，无奈面对现世：这里虽然少了四溢的鲜血，却多了不尽的漠然。只有钱，在大唐时从未缺过的钱，才能赢回尊严和快被消蚀掉的梦。
　　锦城佳丽如织，客似云来。小心翼翼终于找到了雇工揽活儿的集市，五孔桥劳动力市场。
　　或许太年轻，或许还有几分姿色，整日的守候，竟没有一位有意雇我做保姆的东主。如果在大唐，被人买去做那书房可人小婢，也没有如今艰难吧。
　　阴霾的暮色中，还是等不到我的未来。想着剩下的钱，连一夜锦城的房资也付不起，今晚只得流连街头了，不由重重地咽下口水，挺直了脊梁，牢牢地把持着自己的精气儿。
　　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车水马龙，觥筹交错，轻歌曼舞，都与我无干。从大街走入小巷，钻来钻去，要把那些热闹丢在脑后。
　　终于走入一条有着密密树荫的小街，几乎没有大车通过，偶尔安静地滑过几辆头顶车灯，被路人招手即停的小车。小街没有路灯，一家连着一家的小店，燃起了昏黄的灯箱，书写着“按摩”、“茶”和“空调开放”的字样。店里店外或坐或立数名着装暴露的女子，她们身段丰满，凸凹有致，低低的领口和暧昧的姿态，诱惑着路边与之絮絮轻语的男人。
　　难道这就是今日的青楼？也曾乔扮与重润、延基狎妓嬉戏，除了媚态和艳装相似，大唐的名妓文采风流，工音律，善歌舞，争的是达官和名士的青睐，千金买笑。如是情形，剩的只得肉与肉的买卖。
　　不敢多想，低首欲快快通过这条奇异的街。半拖半扛的包裹不意碰上了正在路边吸烟的一位艳女。
　　“小妹，这么晚了，到哪儿去？”嗲柔的声音。
　　不虞有它，脱口而出：“找不到活儿，没处可去。”南下以来，第一次听见了主动询问我的话语。
　　“我这里正招小妹呢，要不，来试试？”声音充满了吸引。
　　“不，不，我干不来的。”慌忙中答。
　　“咯咯咯。”几声轻笑，她转头对店里喊：“罗姐，瞧，咱们差点吓坏了个小妹妹呢。”
　　不知为何，我的脚步停滞，不再前移。
　　店里走出位体形高大却白净妩媚的女子：“我们少的是端茶送水，打扫卫生的跑堂小妹，倒还不缺做活儿的姐妹。”
　　欣喜，走近罗姐：“您看我能不能行？我一定会好好做。工钱多少都不论的。”
　　就这样，我成了一名花街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