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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今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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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后,醒来。身上的蝉衣呢,怎么变成了一种奇怪的硬硬的板板的,还带着小疙瘩的面料?而且怎么是短袖、短裙呢?扇和签呢?
“老天,小芳,你终于醒了。”陌生的男人的话声。
我屏息,以我在皇家的阅历,不知道的状况,不发出声音来,仔细观察。
“这女娃,还是瓜子样。哎,我们家倒霉,怎么生了瓜子女娃?”
一个苍老的女声说话了。
房间很旧,不是我们王府的雕花木结构;也不是大唐百姓的茅草屋;破旧的暗黄色墙壁,顶棚倒好象是纸糊的;窗户很奇怪,有透明的象镜子一样的东西,把阳光透射进来。
我躺的床极硬,被子油腻污浊;简陋的桌头柜、一张方桌摆在窄小的房间里,地面坑坑洼洼的,不似砖铺也不似泥地;墙角有个破柜子,没有门,一根线上挂了七八件式样怪异的衣服;柜子下面乱七八糟塞满了杂物。墙角还堆了点干草、象农具一样的工具。
这是个穷人家,而且是乡下的穷人家。
墙上有一幅画,美女的头像,头发卷卷的,画着比大唐贵妇更艳丽的妆,穿得比大唐贵妇更加张扬:其实我都看得害臊了。
画上有字呢。我仔细看过去,还好,认得的:一九九九年七月。
什么天子的年号叫一九九九?比万岁登封还要难懂。
再看说话的男女:都是面容疲倦,皱纹密布;都剪着短短的头发,没有发髻和帽冠,衣服是简单的前面系扣子的短上装,配着短裤。露出的手、脚部分,告诉我,确是布衣劳民呢。
我的来生真是求仁得仁啊,没有在帝王家;也有了自己的爹娘;不过,怎么没有抹去前世的记忆,也没有经历成长呢?
坐起身来,床头柜上有一面非常清晰的镜子,跟铜镜完全不同的东西:看看自己的脸和身型,还是个清秀的二八佳人。
迟疑着,我还是开口问:“为什么我会睡着了?”
老农大喜:“她妈,小芳说话清醒了,可能那一跤摔对了。”
接着,我总算弄明白了。
我是张芳,15岁,一个有点姿色而脑子有问题的乡间女子,在家帮爹娘(哦,现在要叫爸妈)干农活儿时,被邻村一个叫赵刚的带去玩儿。送回来时就昏迷着,据说路上摔了一跤。醒来前,我已经睡了三天。
张大贵和王春华(俗得不能再俗的名字)是我的爸妈;我还有个姐姐张丽,嫁到了咸阳城里。
我们住在咸阳乡下,我说惯了京城口音,跟此地是一样的语言,所以交流起来倒没问题,爸妈也没发现醒来后的女子其实是再生的仙蕊。
既来之,则安之。我泰然地接受着重生后需要认识的一切。
之前的我有点傻吧,问的问题怪了,大家也不奇怪。倒是家人们,一致赞我聪明多了。
村里有学校,有象史官一样有学问的老师。我去请教,还借了一大堆书回来看,那些印在书上的字被叫做简化字,很费了我几天时间才将繁简字弄明白。
爸妈对我看书惊叹之至,不过既是在忙完活计时分,也没有深究,爸嘟哝说:“读过几年小学,娃倒会念书了。”
终于搞清楚自己转世的时代:原来已经离武周有1300多年了。
急急想知道的是爹娘、延基、重润和仙蕙的结局。想知道自己离去后,他们是否平安到老。
结果,站在永泰公主仙蕙墓和懿德太子重润墓里涕泣的只有我。
祖母死后被称为则天大圣皇后,与祖父合葬乾陵;我离去后,为了权力,她再次向至亲骨肉开刀:太孙重润、孙婿延基夫妇因为诽议她的宠臣张氏兄弟,皆杖毙;仙蕙妹妹是同时遇害,还是受惊吓难产而亡,至今为迷。
她和驸马延基合葬,生不同日,死亦同时;同衾短暂,同穴永生。
祖母退位,爹成了中宗皇帝,娘成了韦后。却依然不得善终:为了权力,娘和裹儿妹妹安乐公主毒杀了爹,而姑姑太平公主又将娘和安乐扫进了陵墓。
1300多年,太多的改变,比祖父祖母二帝年号的轮换还要夺目,令人神驰。
新名词,新事物,新方式,我如饥似渴地学;被重润和延基称为玲珑心的仙蕊,外表虽然是张芳,悟性却高了不少。
生活变得那样多姿多彩,充满着新奇。
已经没有朝代更迭和帝王世家了,没有为家族存活下去朝不保夕的忧患。
也没有穷无立锥,饿乏体肤的极端贫困了。我现在的家,虽不富,但很好。爸妈仍然宝贝我。
普通百姓可以简单地去爱了吧,我希望着。
上天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须好好把握,谋求我简单的爱。
稼穑极辛苦,短短一个月,黑了一圈,手上也磨出了茧子。胃口极好,爸有时也报怨几句:“女娃能吃得很。我就说没有男娃,生多了女娃是赔钱货。”妈赔着笑,筷子还是往我碗中夹菜,夹自己的那份与我。
心中微有歉意,若能为他们多赚点钱便好了。可我力气弱、又没有这个时代的学问,实在想不到法子。
身子骨越来越壮,肚子也渐渐长圆。只有邻人说起:“芳娃怎么发胖了?”才醒悟自己轻盈可做掌中舞的身段一去不返。
转世六个月时,我在寒风冽冽的灌木丛中拾柴火。卫生所的王姨经过,看见我拖着笨重的身体,钝手钝脚,还跌在了雪地里。
她好心来拉我,上下扫视:“芳娃,你说,身上多久没来过了?”
对啊,自从我进入这具身体,一直没有月信。忽略了此事。
王姨面色沉重,非得搀着我去卫生所检查。
等了好久,怯怯地问:“王姨,我得什么病啦?”
“等你爸妈来了再说。”
心里益发忐忑不安。好容易爸妈来了,王姨拉住他们窃窃私语几句。
满脸皱纹的爸,满脸的激愤,步步逼近我:“你这个死女娃,做了什么孽?肚子里哪来的娃?”劈头盖脸打过来。
血往上涌,身子往下缩,无意识地抱住了头。
屈辱、无奈、惊诧,混乱在心。
妈开始哭泣,王姨冲过来,喝止张牙舞爪的爸。
冷静了一下,擦干鼻端的血,站起身来:“爸、妈,我真的不知道。我清醒时,没有跟任何男人来往过。或许,摔伤前我糊涂时并不明白自己做过些什么。”
爸颓然退却,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妈哭得更厉害了。
我的心也跟着抽搐起来。为什么?造化如此弄人。
王姨劝道:“胎儿已经六个月了。只有先生下来,再说找娃爸的事。芳娃还小,不能结婚,还好乡里也不似早年不开化,各人自管自家事,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苦了芳娃和你们老两口,还要拖个小娃带。”
回家后听着爸不时的牢骚,渐也习惯,照旧劳作求存。偶尔也心中痛惜,不为我自己,为这具身体的主人;为腹中不知来历的,又慢慢蠕动着的新生命。自小手小脚第一次在我腹中鼓起,蓦然有了血脉相系的亲怜。
休息时找来讲生理的书看,不懂就请教王姨,知道了宝宝的由来和成长过程,虽然没有财力去做妇保,但也开始和妈一起去讨百家旧衣,自己动手裁制婴孩衣物,做好临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