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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生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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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一天从午后开始。我的一天仍然始于清晨。
蹑手蹑脚起床,打扫店面各小里间的污秽、收拾四散的衣物。轻轻地出门,买菜顺带吃早点、并替她们购回各种日用品。中午,自己草草吃毕,还做好两餐共十四份饭菜,存入冰箱一半、保温消毒柜一半。俟她们慵懒地梳洗、打扮时,我便洗涤脏的衣衫、毛巾和床单。晾晒完工,就有了一天属于自己的自由时间。通常我会走到社区的图书室看书,也会去附近的大商场观看这个仍然陌生的城市。
进入营业状态的傍晚,我早早地躲进了上下床的小卧室,与因故暂时不能“工作”的“小姐”一起就寝。
最担心被顾客误以为姐妹的一员,也惶惑如何面对那些男女之事,可免不了被人唤起来临时应差。总是低着头,快快地做完活儿,目不斜视,一声不发地溜走。
日子一天天地滑走,迎来送往的花街,生意红火依旧。开车来的小老板、打车来的大学生、骑车来的打工汉、走路来的高中生……什么样的人都有,只要给了代价不高的钱,都能满意地离去。
从书里知道,这份古老的职业,曾经被取缔,被人耻笑和羞辱。如今,不过恢复了本来的地位,笑贫不笑娼。我于前十五年的经验中早已明白。
男人用身体追逐名利,女人用身体换取男人的追逐。
我不会瞧不起她们,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这份职业。我认定,自己的身体只能用来取悦悦己的人。
因为不会瞧不起她们,所以她们都很快地接受了我。虽然第一次与我说话的那位燕燕姐总是爱玩笑地想诱我入行,却一次次地被我的坚定挡了回去。
三个月后,罗姐给了我包干吃住后的第一笔工钱500元。
写了两封信,寄了两份汇款。300元给宝宝,200元给爸妈。告诉赵刚好好待孩子,爸妈要保重身体,我在锦城一切安好。
半年后,罗姐给我的工钱已经翻了一倍。这一次,我留了200元,剩下的钱仍然平分寄了回去。
由于忙碌,我来不及思考。做到顺手后,我也有机会想想今后了。读书、学会这个时代谋生的技能,我是没有这份选择的。但花街的生涯又能维持多久?已经弄懂管理城市的官府不允许青楼的合法存在,只不过错综复杂的供求与利害关系,让花街风流可以在罅隙中顽强地延续。
如果有检查,那天我们就会事先按通知“放假”。拉下卷帘门,停业一日。如果需要开门,就弄点美容美发和按摩的伪装。
近几日,这样的“游击”频度在增加。怕是有更大的整顿举措了吧?我不敢告诉罗姐,怕她这样有多年经验的鸨儿妈妈,喝斥我的敏感。而且,我也自欺地对自己说:别瞎想,如果有事发生,那不又要流浪了吗?好象这样说了后,坏事就会止步不前。
周边的老百姓早就接纳这条街,甚至没有人经过时流露异样的眼光。报社、电台和电视的记者更不会来挖这样的新闻: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新鲜了,没有吸引人眼球的要素了。她们工作,她们上税,她们交管理费,社区和工商亦不会因她们无用而要求取缔。
如果非要整饬,究竟为什么?既然找不出理由,我也慢慢放心,每日睡好觉,做好活儿。
然而风暴还是来临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在那一晚,没有任何征兆。午夜零点,警车开过来,甚至没有鸣笛。
我从睡梦中惊醒,被砸烂门窗、家俱的声音,被喧哗的“临检”、尖叫和辱骂声。
听见罗姐在门口说:“别带走她,她只是这里的清洁工。”警察便放过了我。
一夜之间,花街萧条了。我再次面对生计的问题。
房东贴出了铺面转让,我也收好了行囊,准备再去五孔桥碰碰运气。半年来看过的书报,让我知道,其实我做锦城最红火的餐饮业中的服务小妹正合适,只是,我未成年的身份证,成了我就业的最大障碍。
站在卷帘门前,再看一眼,这给了我第一个城市窝的地方。
“你是不是小芳?张芳?”一个男声惊醒了我。
迷茫地看着完全陌生的瘦瘦中年人:“嗯。”
“终于找着你了。我是你姐夫王哥。”他手上扬了扬我写回家的信。
酸酸的,眼角好象有东西溢出。原来我还有亲人的,还有记挂着我的人。我几乎忘记了与这具身体血脉相系的姐姐、姐夫。
“我姐好不好?哥。”
“走,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这位姐夫其实是张丽姐的第二位夫君(哦,现在流行叫的是老公)了,他比姐年龄少说大了十岁;与张芳本就素未谋面。他被单位派来锦城学习半年,应爸妈和姐的要求,来关照一下我。
王哥知道我准备找活儿干,刚好他在锦城有远亲新开了餐馆,请他吃晚饭,便应承说荐我去打工。
“只是我的年龄、我的身世?”我迟疑了。
“放心好了。哥已经听你姐说了,只要你说身份证丢了,有我做担保,老板不会计较。通常公安和劳动部门都不大来查,为了预防万一,我让你姐在咸阳弄个证明来应付。还有,你和娃的事,千万别自己说出来,有什么要买的,就告诉别人说是买给自己姐的娃。”姐夫成竹在胸,同时又万千叮咛。姐是遇着心疼她的人了吧。
其实我与张丽姐也没有见过面,在我转世复生到产子的一年多中,她也正在经历自己婚变的苦难,听爸妈偶尔念叨,却也无能为力。
“小芳,你年龄小,不懂社会险恶、人心难测。哎,我刚刚也打听过了,这里是个啥地方。你以后对谁也别讲在这种地方呆过,从现在起,彻底要跟这种环境了断。”王哥突然很郑重地说。
“哥,你别误会。我啥对不住自己的事儿也没做过。我只是在这里做清洁,警察带走了她们,与我无关。”急急辩解道。
“好、好。知道洁身自好便行。”
走出花街,我进了好食街的火锅店。这里的日子比花街正常,也比花街更累。我几乎没有时间去暇思和看书了。收入也比花街小妹少一些,但是没关系,只要解决了生计,只要还能攒下钱给宝宝、给爸妈尽点心,我就可以撑下去。前一世,为了家族,连命也不要的仙蕊,怎么能被这些困难吓住?可是,这些磨难,前生从未经历,身为养尊处优的李氏皇族,只有心理上的磨难,从来不曾有物质的匮乏。尽管一直在撑,还是很难很难。
2002年4月4日,按身份证的生日,我终于成年了,可以公开地存活下去了。
谢谢这家火锅店,生意好了两年,才开始有些不景气。让我躲在这里成长,不必应对外面的一切。所有的收入,除了买必备品,皆分做两份寄回乡下。与姐姐、姐夫也偶有书信往来报平安。
看着清亮胜水的玻璃镜中,张芳的身形已经长足,劳作也没有折了少女的身姿;略觉粗糙的面皮上,还是嵌着越发秀气的五官;黑发束成马尾,眼睛依然灵动。
我才十八岁,我还有机会找自己想要的爱,是的,这是我撑下去的真正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