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楠记》西颐

12、接机

　　今天下午，新的总经理即将来到，早上整个公司像打仗一般，忙碌得要死。每个部门都在认真仔细的扫打卫生，任何一个角落都收拾得整齐有序，窗明几净，连浅色的地板都一层不染。

　　徐楠的办公室也从行政部挪到总经理助理办公室。这是个不大却方正的房间，采光很好，明净的阳光柔和地从右边的窗户静静洒进来。进门的右边是一张米色弧形的办公桌，对面是一排整齐的文件柜。窗前摆了不少植物。她最喜欢那盆绿萝，叶不大，圆圆的叶片，阳光下闪着金光的绿，茎叶顺着盆沿随意垂下，霸道地向另一角落蔓延。

　　“徐楠，忙完了，先看看赵总的办公室整理得怎么样？”磨砂门前，突兀地出现一张满头大汗的脸，是行政副总秦总。今天，他比任何人都要忙碌，恨不得自己有个三头六臂。她正想答应个好字，他已经脚下生风般离去了。

　　她来到总经理办公室，听说他姓赵，具体名字还要等开会知晓。这是个非常宽敞气派的办公室，古色古香的布置，偌大的办公桌，除了笔筒和电脑，桌上空无一物，显得有些空荡。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字“上善若水”，笔酣墨饱，飘逸洒脱。这幅字是赵总特意打电话，吩咐秦总准备的。作为公司的重要决策人物，都有自己独特的人生信仰或是座右铭，通过不同的喜好可以看出他们性格特征。

　　她站了一会儿，不禁对新任总经理的长相充满了好奇，试图从他的仅存的隐秘的讯息揣测面容特征。

　　对于经常听闻，却未曾谋面之人，特别是成就非凡之人，人们总有种特别的嗜好，总是热切地期盼能一睹容貌，通过仔细观察他的相貌，试图从他的外在特征隐秘发现他的道德品性和智力。

　　十点钟，准时开会，她也作为特殊的职位，参与中层以上的会议。会上由秦总主持，他简短介绍了赵总的个人简历。全名叫赵启亮，三十九岁，某名牌大学硕士，在总部有近五年的业务副总职位，祖籍是Ａ城，竟然是徐楠的老乡。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看上她做总经理助理。原来是家乡人的关系，或许有几分亲近的缘故吧。

　　接下来，秦总安排了下午接机和接风晚宴的事宜。她被指名全程陪伴。她也不在意了。反正她的情感处于真空状况，在家里也是读读书，写写字。

　　下午二点，她和秦总准时从公司出发，踏上了去机场接赵启亮的路途。晴空万里，朵朵白云优雅的飘过，飞机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缓缓从头上飞过，路上汽车疾驰而过，路边的树叶随风摇曳翻滚，簌簌作响，桥下的河流波澜不惊地流淌着。

　　她突然觉得在那广袤的天地之间，自我是多么的缈小，自己的喜怒哀乐，竟然也如此飘渺似无，灵魂显得无比的孤寂。亦如，自己无数次一个人站在月下，仰望着那一轮老月亮悬挂在中天，千古不变冷冷照耀着苍苍大地。时间犹如荒原上的哒哒的马蹄声，变得若有若有，渐渐远行，直到虚无。

　　唯有清楚意识到自我的渺小和人生的不确定性，才能体会到当下生活的不易，才会享受片刻的美好和安宁。这二者犹如硬币的正反面，只有当一面变大和清晰，另一面随之才会变大、变清楚。

　　同理，孤独也是人的宿命，我们每个人都是宇宙万物中即生即灭的偶然存在，从虚无中来，又从虚无中去，没有什么可改变这个孤独的本质，即使爱也不能。所以只有深切理解到这一点，我们才会站在所有情感的上方，即使爱得热烈也不会成为爱的奴隶。

　　一路上，她就这样漫无边际的想着，直到司机稳稳住把车停在机场出口的过道上，她才意识到目的地到了。她急忙的下了车，拿出包里的电话，准备和赵总联系。突然发现，手机上有一条短消息：“徐楠，你好，我是赵启亮，我已经到了，在机场旁边的咖啡厅等你们。”

　　原来，他早已到了。她和秦总急冲冲来到这家咖啡馆。店内顾客极少，稀稀落落地分散在偌大的空间里。清幽的环境，复古的装饰，悠长的音乐，仿佛窗外人来人往的喧闹与之无关，午后的阳光穿梭于微隙的气息，舒畅，漫长，把店内一切虚无盈满。

　　一位中年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穿着一件棕色呢子大衣，大衣敞着，里面露出剪裁合身的细格纹衬衣，衬衣上系着一条黑色领带，领带显得有些松垮，衬衣的领口微微露出微凸的锁骨和健壮的胸膛。

　　他正安静翻动着手中的杂志，她暗想，应该是他吧。她走了过去，他专注得没有察觉，直到她的影子欣长投射到桌面上，他才抬起头，站起来，望着她。

　　他个子很高，瘦削的身材，黝黑的皮肤，方正的脸庞，浓密的粗眉，锐利的双眼，透露着不可名状的威严，尽管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他的精神还是那么矍铄。

　　就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她心脏某处丝丝被拉扯，莫名的，但疼痛的悸动是那么真实。她有点不知所措，她从未没有见到他，何来疼痛？

　　分神之际，他已经微笑着，友好地向她递出了手，这是一双宽厚的大手，也是布满粗茧的手，清瘦的手上青筋显现，如同一条条青虫在蜿蜒。

　　他握住了她的手，似乎有些用力。待她意识到时，他已经抽离她的手，她立即感到粗茧划过的生疼。

　　他和秦总礼貌性寒暄了几句，秦总接过他的行李，三人走出了咖啡馆。从光线暗处，陡然站在明媚阳光底下，她有点眩晕，穿得又是高跟鞋，脚下一阵趔趄。旁边的赵启亮敏捷却又稳稳扶着他。她抬起头来，清晰看到他的眼角微微弯了弯，似笑非笑的表情。

　　上了车，他们俩坐在后座，她坐在副驾驶座，司机平稳小心地开着车。他们俩热烈的交流着，她便不打扰，只是偶尔从车内的后视镜里观察下他们的表情。每次朝后看时，总和赵启亮视线碰到一起了，有点尴尬，他迅速装作漫不经心，眼神移开到别处。看来，赵启亮还是在仔细地的打量自己的助手，想从她的表情里捉摸些讯息。

　　秦总想拉拢他们俩的关系，便主动攀谈起他的家乡。谈起这个话题，徐楠明显活跃了很多，列数着家乡的名胜古迹，家乡的小吃。这时，赵总却淡淡的说，他很小的时候，全家就从A市就搬到B市了。因为太小，对家乡没有太多印象。徐楠有些失望，原来人家并没有在意，自己是老乡的关系，总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想到这，她失笑了，觉得自己有些幼稚，便不再言语。

　　快到宾馆时，她小心翼翼的询问他，他需要休息多久？晚上公司安排的晚宴何时开始？他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不需要欢迎宴，晚上叫她带上公司各部门的报表资料给他就行了，他晚上要研究。

　　她心底一阵泄气，大家苦心准备的一切，瞬间化为乌有。他似乎看出来她的沮丧，立即对秦总说，谢谢大家的盛情！看在大家这么辛苦准备，明天放假半天，以作补偿。

　　她立刻给公司行政部打电话，取消欢迎晚宴。公司的资料还放在办公室里，她得马上回去取，再给他送回来。此时正值下班的高峰，城市的交通永远是这样。尾首相连的车队就像一条落魄的长龙，盘虬在马路上久久不动。人群和电瓶车像海里的游鱼，密实得让人窒息。堵车是破坏心情的刽子手，司机们烦躁不安，急燥地骂着脏话。车上的人仿佛心也被堵上了，沉甸甸的。

　　拿到资料后，又要火急火撩的送过去。这个助手真不太好当啊。直到晚上七点，她才到了宾馆，准备交了材料给赵总后，自己在附近找家馆子把晚饭解决了。

　　这时，电话响了，手里拿着厚厚的文件，好不容易从包里某个角落掏出电话，放在耳旁，就听见表妹邓琪大嗓门，“楠楠，刚刘思哲打电话过来，问我要你的电话号码。我到底给不给他呢？我要征求你的意见。”

　　她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找自己会是什么事情。毕竟快二年没有联系了。刘思哲是他的前夫。离婚后，她便更换了电话号码，从此两人再没有联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