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跋记》千祜

11、箭与雁归

　　传说人在临死前的一刻，时间会被拉得很长很长。也可以说是感官变得异常迅速，就像是为了寻找一丝活下去的可能。也或者是为了让你去回忆更多的不愿舍弃的记忆。

　　可是说到底，这不过都是个人的感觉。不该死的时候或许可以选择死，该死的时候却选择不了不死。

　　这一刀很纯粹，没有任何声势，也没有任何压力。就像是经验丰富的老屠夫准备砍杀一只小猪仔——那已经是重复过千百遍的事。这一刀，也就像过去的千百刀一样，简单而直接。

　　直接的动作当然也是最快的，即便程玉珏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却依旧反应不及。那把刀从她的眼前落下，看见了，却无法阻止。

　　直到嘭的一声想起，她的手才刚落在剑柄上。剑身出窍两指，只有两指。这两指的距离与没有一样，还不如再放回去。

　　声音不是利器入体的声音，而是像砍在了石头上一样。但是四周根本没有石头，又如何去挡下这一刀？

　　“这就是心域......”陆沉渊看着周围来回环绕的剑气，突然的变故又让他一下子不知所措。

　　所谓同心，自然是指与天地同心，与大道同心。到了同心境界，可以将自己的心境映射到现实中，形成心域。而挡下这一刀的，便是马沉沙的心域。

　　虽说他的心域是剑域，却没有剑的灵活与巧妙。硬，才是他最大的特点。以前陆中隐就说过他的剑道不够灵动，只是长久以来早已根深蒂固，无法变改。不过这也不能说是坏事，硬自然有硬的好处。

　　比如现在，赵海内这一刀下去，反而震得自己手腕发麻。

　　这一震，同时也让他仇恨的心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不得不再次审视现在的状况。

　　“沉沙真人，你是什么意思？”他收刀而立，没有再接着动手，同样是同心境界，要是真斗起来，结果还不好说。

　　而且这里是西华山，西华院就在旁边。加上还有一个洛神宗的天才，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得罪洛神宗。可是也不可能就这样放弃，没有这么简单的道理。

　　“赵将军，他毕竟是我的师弟，就算是罪恶滔天，也只能等师父回来定夺。”马沉沙冷冷的回道。

　　表面虽然如此冷静，实际上他的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天知道自己这个傻师弟是怎么想的，害得他要和赵家翻脸。长久以来他做事都是面面俱到，从来不会与人结仇。没想到，最后还是毁在了这个师弟手里。

　　不仅仅是他，以后怕是整个西华院的弟子，最好都别再招惹到赵家。除非陆沉渊死，不然这个结永远也别想解开。

　　可是凭借他对陆中隐的了解，是不可能让陆沉渊去死的。

　　“他是你的师弟，难道我儿就不是西华院的弟子？”赵海内的怒气一下子又被这句话激发了出来，“他杀我儿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这样说着的同时，他也展开了自己的心域。无数刀光交错，地面泥土之上很快就落下一片划痕。

　　两片心域碰撞在一起，刀光与剑气便碰撞在一起。听不见兵器交接的声音，却能感受到彼此对抗带来的压迫。陆沉渊和程玉珏都本能的后退数步，面对这样的强者交手，他们还是显得太弱小了些。

　　一阵风吹过，卷来几片落叶，落入域中，瞬间便被粉碎。马沉沙没有再说话，既然已经出手，他就一定要保住陆沉渊。

　　他觉得自己说的话也不算有失公允，都是西华院的弟子，由院尊定夺再恰当不过。只是，赵海内并不这样想。

　　“既然你决意与我为敌，那就别怪我了。”

　　赵海内再次提起刀，开始往前迈进。他有必须杀死陆沉渊的理由，谁也阻止不了。心域以他为中心，同时往前移动。因此碰撞越来越强，迸发出的气劲朝着四面八方扩散，也分不出到底孰强孰弱。

　　“赵将军！”

　　就在这个时候，反应过来的陆沉渊忍不住开口叫道。他不想看到两人斗起来，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而且这件事终究是因他而起，所以他应该要负责任。

　　即便他再不想死，却更不愿违背了自己心里的道义。就像当初他当着马沉沙的面，一样杀了赵明泉，也是因为这份道义。

　　“一人做事一人当，令郎是我杀的，与西华院无关。”这样说着，他便往前走去，也不管来自旁边的眼神。一直走到了马沉沙的旁边，又躬身一礼。

　　“大师兄，谢谢。”

　　虽然在西华院这么长时间，两人都没什么来往。但是此时此刻，不管是何目的，对方确实是在帮他，所以他必须说这句谢谢。

　　然而还没等他直起身子来，一只手掌悄无声息落在他的后脑勺上。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他便直接昏了过去。

　　出手的自然是程玉珏，她可不想看到眼前的少年去送死。一手扶着陆沉渊，她直接运转真气，面纱之下一脸歉意。

　　“赵将军，他是我洛神宗的客人，实在对不住了。”

　　她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黄光，白色衣裳微微飘荡，而后扭曲在光芒之中。很快两人的身影也开始扭曲，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雁南归？”赵海内心中一惊，急忙加快了速度。可是有马沉沙阻拦，他根本没有机会留住两人，刀与剑不停的交错，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程玉珏带着陆沉渊消失在原地。

　　剑气刀光依旧，并不知道已该停歇。

　　“真是没想到。”马沉沙眨了眨眼，也不由一叹。传说雁南归是洛神宗的秘术，修习条件极其复杂，古往今来，修炼成功的也只有寥寥数人。

　　没有人想到，这个被洛神宗最为看重的天才女子，竟然真的学会了这等秘术！

　　当然，其实在他们眼里，这雁南归虽然神奇，并没有什么实战意义。如果刚才不是有马沉沙保护，程玉珏哪有机会能施展出来。这个秘术的运转时间太长，就是最致命的弱点。

　　既然目标已经走了，两人也就没有理由再斗下去。两个心域消失，林间才再次恢复了平静。马沉沙抿了抿嘴，而后开口说道：“赵将军放心，明泉也是我院中弟子，不会这样平白无故的死去，等师父回来，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哼！

　　赵海内冷哼一声，没有答话，而是歪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目光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然后又看向东边，好像发现了一丝踪迹。

　　但凡是施术，总会影响到自然，便会留下一些波动。对自然的影响越大，波动就越强，感觉起来也越明显。所以他并没有放弃，而是在追寻两人的踪迹。

　　下一刻，他又拿出一把弓，直接对着东边的天空，一箭射了出去。

　　“糟糕！”马沉沙这才发现了对方的目的，却是已经晚了。黑箭划破长空，眨眼就消失在天际，根本拦不下来。

　　“赵将军......”他看着东边，那里依旧是一片乌云，“要是他真死了，这件事可就麻烦了。”

　　赵海内一脸平静，不疾不徐的回道：“沉沙真人，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弓？”

　　他手里的弓是一把铁弓，一眼便能看出与普通木弓不同。更奇特的是，弓上的弦为黑色材质，给人包罗万象的感觉。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接着说道：“此弓名为‘取异’，若是射杀了陆沉渊，便说明他非我族类，死了又何妨？”

　　说到这里，马沉沙才想起来，这把弓还是皇帝陛下赐给赵海内的。

　　世人皆知陆沉渊是灸阳转世，然而到底是人还是魔却根本扯不清。赵海内这一箭是为了报仇，同时或许也是一个证明，

　　可是归根结底，马沉沙始终不想把自己给牵扯进去，最后只能淡淡的说道：“从他穿过终结之谷的那一刻起，陛下就已经做了判决，现在追究他的身世为时已晚。你杀的是我的师弟，也是洛神宗的客人，这样做......值得吗？”

　　赵海内没有回答，而是收起铁弓，然后直接离去，只留下一个有些孤寂的背影。值与不值，每个人心里的答案不同。他没有再去西华院，甚至都没有看赵明泉的遗体一眼。

　　他想如果陆沉渊命大没死，他还会再来，而赵明泉的遗体，便是一个警示。会一直警告西华院的所有人，他们永远欠着一条人命。

　　在赵海内眼里，自己或许是一个成功的将军，却一定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这是一个为人父者该有的执着，马沉沙不能理解，最后只是轻叹一声。他看到了旁边又被阻塞的水渠，随手一挥，又把里面的泥石抚去。

　　西华山东边大约三百里外，有一个无名湖泊。湖泊不是很大，地处偏僻，周围也没有什么人家。

　　先前程玉珏并不知道自己会落在哪里，只是想着往东边，越远越好。而以她的修为，最远便就只能到这里。没想到的是，这里竟然是一个湖泊。

　　两人没有任何意外，直接落到了湖里。

　　然后，一支黑箭也射进了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