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美人》李眉

13、银姬

　　13、
　　翌日晨，慧娘突然想起海子错过了女德堂的厨艺表演，忍不住把她责骂了一顿。然后叫来季嫂，吩咐道：“告诉厨娘，从今天晚餐开始，以后由小姐负责做饭，厨娘只需负责采买、杂活即可。”
　　海子抗议道：“娘，我不要做饭！”
　　慧娘严肃地道：“我也不指望你嫁个好人家了，我放弃这个愿望了。以后你就在家陪着我和你爹，给我们做饭，给我们养老送终吧。”
　　海子嘻嘻笑着：“除了做饭，其他的我都赞同。”
　　这时，老榆头走进屋，向慧娘汇报道：“夫人，我们已经连续数日没有收购到粮食了。”
　　慧娘诧异了：“为何？”
　　老榆头回答道：“官府已经贴出了告示，额外征收国粮，不允许商人囤积粮食，更不许酒商、酱醋商等酿造商们收购粮食了。”
　　慧娘一下明白了：“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老榆头道：“听说凉王近期要征伐叛将李俨部了。”
　　慧娘叹道：“唉，刚过了两年太平日子，这又要征战了。”
　　老榆头道：“夫人，这一批酒入窖后，我们就没有存粮了，酒坊开不了工了。”
　　慧娘道：“老榆头，酒坊的事情我也不懂，胖大海也不在家，你看怎么办？”
　　老榆头答道：“夫人，咱们的十几个酒工多是农户出身，现在正是农忙季节，而我们酒坊暂时无事可做。我建议先给酒工们发放第一季的工钱，放他们回家帮农，同时帮我们联系预购新粮食，等到夏收时再让他们回来。”
　　慧娘点头：“好。老榆头，酒坊的事情你看着办吧。”
　　老榆头道：“知道了。”
　　海子悄悄往屋外移动，被慧娘看见了。训斥道：“海子，你往哪儿跑？”
　　海子老师回答：“娘，我想回女德堂看看。”
　　慧娘吩咐老榆头：“老榆头，麻烦你跟着小姐一起去，把她的行李带回来。小心半路上别让她跑了。”
　　老榆头应道：“是，夫人。”

　　上了老榆头的马车，海子就迫不及待地坐到他的身后，道：“师父，我有好多问题……”
　　老榆头道：“只能问一个。”
　　海子气恼，她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关于师父关于那个贱人关于姜夫人，但是这些问题好像都没有鄯善国王子的安危重要。她知道老榆头的脾气，他说只能问一个问题，即便你问再多，他也不会回答的。便问道：“师父，那个人的伤怎样了？”
　　老榆头道：“已无大碍，还需调养月余。”
　　海子的心一下踏实了，她知道师父什么都不想解释，便不再言语。
　　女德堂前的五里长街已清水洒道，门楼前张灯结彩，两侧站立着十几名王宫侍卫。进了大院，视力所及之处更是花团锦簇，喜气洋洋。看来女德堂有喜事了。
　　海子径直跑向授艺厅，老远就听见女孩们叽叽喳喳的喧闹声。看见海子进门，大家一拥而上。
　　一个女孩嚷：“大事！大事！海子，出大事了！”
　　不等海子询问，另一个女孩迫不及待地道出了答案，“王宫派人来向咱们的花魁提亲了！”
　　海子问：“银姬得了花魁吗？”
　　那女孩邪恶地笑道：“银姬那么用功，花魁自然是她了。”
　　海子敏锐地从那女孩的神情里看出了幸灾乐祸。便诧异地问：“不是说王宫里来人提亲了吗？听说凉王英武豪迈、文韬武略，而且很年轻呢。”
　　几个女孩笑起来，是那种不怀好意的笑。
　　一个女孩嚷嚷道：“凉王不是为自己提亲，是代人提亲，是赐婚，是赐婚！”
　　海子道：“能被凉王赐婚的不是贵胄也是豪门，正合银姬心意，你们一个个怎么都大惊小怪的？”
　　一个女孩道：“那个贵胄是西域长史，听说快70岁了，而且是续弦呢！”
　　海子的眼珠子差点惊掉了。西域长史！她记起曾在酒窖外偷听到师父跟那个贱人的对话，西域长史府的公子跟鄯善国的公主定亲了。不说西域长史已经年迈了，仅那万里迢迢的天路就足以九死一生了。如果嫁过去此生恐怕跟父母亲人跟姑藏家乡便是永别了。海子内心深处被一个锤子狠狠击打了一下，她为银姬难过起来。
　　海子去找姜夫人，在她的印象中姜夫人虽然很严厉，但是坚硬的外表包裹的却是一颗柔软的心。都记不清多少次，海子因为顽劣被姜夫人责罚。现在想起来那都是一种特殊的关照。连“小魔头”这个称号都是姜夫人叫出来的呢。
　　转了一圈，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有人看见姜夫人。穿过院子里的月亮门，后面是就是女孩们和女教头们的寝室。海子直奔姜夫人的屋。
　　姜夫人的屋里纤尘不染，所有物品归置的井井有条，完全符合她一贯严谨的作风。唯一显得另类的是桌子上的陶罐里插着一束新鲜的粉白色柰果花。看来她昨夜曾经回来过。海子松了口气，在桌前坐了下来。
　　照那个贱人的说法，姜夫人是匈奴人、是赵国暴君石虎的王妃，曾经是师父追捕的赏金猎物。十九年前暴君石虎病亡，俩人才得以隐姓埋名安享余生。不知道贱人的说法是否可信。但是海子知道，自前晋分崩离乱之后，大批的天才乐人南逃，伶官乐器几乎尽投于刘、石之赵国。而天下的乐器、乐谱、音律姜夫人无所不晓、无不精通，她能研习积蓄到如此丰富的乐律学识，想必背景一定非同寻常。
　　窗外隐约传来女人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海子起身，望向窗外。
　　荷花池边的八角凉亭里，银姬和一位中年妇人相拥而坐，俩人都断断续续地哭泣着。海子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慧娘，如果自己被赐婚远嫁西域，母亲如何能承受？
　　银姬家境殷实，据说在姑藏和长安城都开有丝绸铺子，上有三位兄长，她是独女，因此格外受父母恩宠。她进入女德堂后一向努力用功，在先生们的眼里堪称完美。而在同伴们的眼里她却是孤傲、冷漠的。同伴们都不喜欢她，她同样也不屑与其他女孩交往，久而久之便被孤立了，时常被海子等女孩们欺负、捉弄。想到这些，海子的内心不安起来。
　　两位女教头走进凉亭，把银姬的母亲送走了。海子知道，直到入秋银姬远嫁前，她将被看管起来，接受各种官家的礼仪和政治训练。
　　海子心绪复杂地走向八角凉亭。
　　看见海子，银姬慌忙擦拭泪水，起身从海子身边快速走过。
　　海子想跟银姬说点什么，终究没有张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