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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袭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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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宫烛,殿阙如火。刘彻独自一人走在未央宫的长甬道上,迈着硬涩的步伐。这是他熟悉的道路,儿时欢快的嬉闹声仿佛还洒落在盛衰交替的草地上。晶莹的瞳仁,稚嫩的笑颜不时回头从身边跑过,清脆的笑声回荡在阳光穿梭的树林中。
她亦站在那边向他微笑。
他们走在夏末的山里,她一生喜爱天然去雕琢的野趣,胜过风光绮丽的灞水之滨。她不怎么喜欢柳,太柔媚,白杨树□□的身段、松针强硬的性格,才是她赞美的对象,她柔美的外表下有着一颗男孩子的心。她下了马,遁着淙淙的水流声找寻那泓山溪,溪水清泠,她蹲下身以手轻拨着,俯着脸梳拢碎发。水流荡漾,映照出她的容颜虚幻不实,却是一种叫人窒息的美,他独自欣赏她的美丽,在那荒郊野地,她的韶华静静流失于单调的时间。
在她的生命里,他算什么呢?一位君主,飘渺疏远、高高在上的名词。她有自己的未来,在他们长大后,离他而去,她的世界就不存在他的位置。
他不觉握紧了拳头。看吧,那是她的样子,她抚摸她的丈夫,一个熟悉而陌生的男人,侧着头和他说话,他们坐在床沿,她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多么美丽,男人也年轻英俊,相得益彰的一对儿,那是他们的家!还会有小孩,蹒跚地走来走去,那里的空气他无法落足,稀薄犹如异世界。
他汗流浃背。
终于,终于,抬起手,向那幻影伸去,原以为会穿透她的身体,然而没有。
她是真的在那里。
“听说皇上最近心神不宁,特来探望。”平阳欠身下去,然后盈盈站起。她已经作好充分的准备,仰视他,仰视一个至高无上的男人,时漏里的沙子如同夏日冰雹般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令他一阵阵凉透脊背地惊惧。
“……皇姐,……里面说话。”
于是她举步跨入他的世界。他让她走在前面,径直来到书房,那里堆着很多他幼年时爱看的书籍,她看着那些书,以及房间内华丽庄严的摆设,全神贯注,却没有任何局促。他从后面久久地凝视她的背影,力图将这一景象与多年前重合起来,存在着巨大误差也好,自欺欺人的幻梦也罢,只因为他脑子里反复响着一个声音:抓住这女人吧。这一次,她将彻底属于你,她永远不会离开你。
这个念头太令他着迷了,所以他心甘情愿地跳入以延续那个诡异的梦境,即使万劫不复也不愿醒来。
她坐到榻上,拍拍身边的坐垫,一代大汉雄主就这么走过去,习惯性地把头枕在姐姐肩上。她温柔地抚摩皇帝浓密的发,很长很长时间的沉默,她感到他又成了她的弟弟。
“朕想要姐姐……”
她的手停止动作,他靠在她肩膀上的头很沉,酒味很重,脸赤红,她皱了皱眉,即使她是最爱他的姐姐,也不能容许他如此胡来。
“怎么回事?”她一面问,一面把他的头轻轻推起。
“……朕想要姐姐这样的女人,朕从小……就喜欢姐姐,只有姐姐……才懂得我……”
他的眼睛充满幼稚的直率,毫不避讳,使她嘴唇莫名其妙颤抖起来。
“……你喝酒了?……怎么醉成这样?……是害怕嬴政吗?”
蜡烛灭了好几支,剩下的也只是残余,他在黑暗中,眼睛通亮,狂乱的呼吸,抓住她肩膀的手有力得使她透不过气来。
“住手……住手!”她扬起手,啪地一个巴掌扇去,挣脱他的手,她踉跄地爬起来,摸索新烛,摸索火。
灯一盏盏亮了,温暖的橙光,安定人的心神,让一切不该存在的想法,萌灭。她喘了口气,他垂着头,蜷缩在屋角。她知道她应该帮助他,在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刻,恐惧让压抑的欲望释放出来,她必须让他忘却刚才发生的一切,回到她心中那个属于他的位置,否则他将永不能抬头与她正视。
“你以为你们怎样,高洁吗?姓刘的祖宗出身贫贱,刘邦骨子里的卑污和淫亵早已遁着血液传承在你们这些子孙的身上,他必遭报应,而且很快就要应验了!”
雄浑的诅咒在黑暗中呼啸而过,恍若腾云驾雾、御龙飞行,皇城内所有的门窗都抖动起来。正在回宫路上的霍去病和玄音抬起头,只见一条黑色巨龙掠过长安城上空,直冲未央宫。
嬴政?
“皇上!”霍去病“唰”的一声抽出佩剑,策马急追,玄音赶紧跟上。
迅疾如他,也跟不上黑龙的速度,眼见距离轻易地拉远,玄音大喊:
“红尊!”
血凤凰长鸣一声破空而来,一个挫身截断黑龙去路,那一抹血红与暗黑厮打在一起,气流翻涌,天崩地裂。难解难分之时,北方天空忽然出现一道银光。
黑龙顿时无心恋战,巨尾一摆甩开血凤凰,咆哮着向未央宫冲去。银光迅速跟上它,一白一黑成弧形掠过天际,如两道并行的流星。
狂风呼啸而入,窗裂门断,宫内的帷幕俱被撕裂,琉璃瓦啪啦啦地掉下来。黑龙径直冲向刘彻,并行的银光瞬间转向挡在它面前,黑白相撞形神俱粉。残余的黑流穿透粉碎的银光继续前冲,平阳大喊一声护住刘彻:
“皇上!……”
身处暗处的刘彻听到一种很奇怪的声响,一开始像是从很远很深的地底传来,模糊难辨,但是当他下意识地攫取时,它便像受了召唤的浪涛在耳畔轰鸣起来——那是血肉撕裂的声音,高贵美丽的女人在他眼前倒下,裙摆拂过他的手指,如同出没丘陵之间的朝霞。
“……卫……青……”平阳的意识模糊起来,银光落雪般没入身体,四壁在她昏沉沉的视野中摇晃着陷落。
蓬莱的云山洱海之间,卢生正面对着一个奇怪的棋局,纵横交错的阡陌上全是白子。周围的海面突然腾起无数巨浪,他的血雨点般洒到白色的棋子上。
地下皇陵的嬴政面前,则摆着另一个棋局,棋盘上全是黑子。黑龙被击溃的瞬间,也有黑色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有人在外面砸门,用尽力气,那声音像催促刘彻快点去死似的,他听见侍卫在和人争辩:“大将军,请容臣下先行通报……”
“可是平阳在叫我!”声音揪得他疼痛愈烈,“让我进去!她在叫我!”
众人赶到一片狼藉的书房,只见刘彻像一头受了伤的困兽一样紧紧抱着平阳。
“皇上……”
卫青动了动嘴唇,没有上前。他在二十步外跪下来,低下头。皇帝的眼光凌厉得可怕,他无法正视,看一眼目光就自然下垂。血流淌在平阳的衣裙上,他几乎难以维持支离破碎的灵魂,眼看要散架。
众人都不敢说话,御医也不敢上前,玄音在一片死寂中审视皇帝的眼睛,那是曾被摄心术蒙蔽过的灰暗双眼。
“请皇上以大局为重。”霍去病的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在静默的黑暗中不亚于雷霆霹雳,震得众人一阵颤抖。
刘彻一愣,转过脸,额角的青筋根根暴动。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请皇上以大局为重。”霍去病毫不犹豫地重复一遍,刘彻迎上一双闪亮的眼,皎洁如明月,可里边却有一种绝不可动摇的信念。
一连串神色在刘彻眼中渐变,震怒——颤抖——压抑——妥协,他松开手。
“卫青,你还跪在那里干什么?!”
卫青手一抖,赶忙站起来。身后的御医立刻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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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这次袭击,目标并不是皇上,而是我师父。他想引我师父的元神出来,再将其击溃,破东方结界。师父临死时将结界留在了长公主身上,公主的生命与结界相互维持,但不知能支撑多久。结界一破,我方与秦军将实力悬殊。”
刘彻背转的身体就像一座高大的山,遮挡了阳光。
“卫青!”他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带着些许的凶狠,犹如当年对匈奴的宣战。
“……臣在!”
“朕给你十万骑兵,令你出击蒙恬!”
“遵旨!”
“霍去病、玄音!”
“臣在!”
“朕同样给你们十万骑兵,迎战德古拉!”
“遵旨!”
一线阳光射在刘彻转过来的脸上,那皮肤异样地白,异样地刺眼。他背过手,红黑长袖垂在背后,无意识舔过的嘴唇红如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