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镜火

12、血战

　　玄音手握缰绳，身后是无数战马向天发出的长烈嘶鸣。天边的浓云一路翻滚跌宕着迎面袭来，狂风卷集大片沙尘，山谷中顿时扬起灰蒙蒙的尘雾。震耳欲聋的冲杀声响彻山谷，他们已经陷入十四万血族大军的重围。呼喊声、鼓声、马的嘶鸣声、刀剑交锋发出的碰撞与摩擦声、哀号声，整个山谷顿时成为一片的惨烈凶猛的修罗场。无数明晃晃的刀光在眼前闪动，伴随一声声凄绝震颤的嚎叫，脖子被利牙残忍地撕裂，鲜红的、冒着热气的液体喷涌而出，升腾起温热的蒸汽，汇成一股股猩红的小溪。玄音眼睁睁地看着汉军战士在眼前倒下，划过一道浓稠的血痕，血肉模糊，猩红色的光晕逐渐褪散开来，模糊了她的双眼。那些行将死亡的□□，半掩在厚厚的黄沙里，在马蹄之下堆叠在一起，被踩踏，被拖曳，昔日熟悉的面目，保持临死前的表情。她感到身上溅到的血液像一簇簇旺盛的火舌，灼烧啮咬着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心沉浮在炙热与寒冷交杂的深渊里。

　　一瞬间的恍惚，玄音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发冷，她本能的向右侧一斜，躲过一道凌厉的杀气。扭转马头反过身来，玄音看到一双冷冽的眼睛，高傲的、尊贵的、不容侵犯的威严——那是血族侯爵多温迪斯。

　　那双冷冽的眼睛，犹如黑夜苍穹中的天狼星，在天际极地的方向闪烁着熠熠的光辉，像二十年前的那双眼一样，映入玄音的眼里，使她的心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空寂。他漠然、老鹰扑猎般死死盯着她，血红色的瞳孔深处散发出恼怒与杀意，她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对方的猎物，是他一心想要捕食并撕咬的目标。她开始抛弃一切杂念，接受战争的残酷考验，冷静地对峙，然后是一场你死我亡的争斗和搏杀，为了生存。

　　多温迪斯策马冲向玄音，抬起指尖的獠牙，朝她颈侧直划而来，玄音右手转腕，横起手中的银剑，承接对方杀气腾腾的牙锋，“铿”的一声巨响，玄音感觉整个身体往下一沉，慌忙伸出左手擎住剑身，对方的牙刃紧贴着自己额头的皮肤，顿时感觉到一股轻微的刺痛，血顺着额头流进眼窝里，玄音眼睛一酸，眨了眨，随即又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迎接对方第二次袭击。
　　玄音本能的感觉到对手的强大，她甚至不愿直视对方的眼睛，那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沉渊，随时可能将自己吞没。一霎那间，多温迪斯的攻势再度袭来，人类难以企及的迅疾，凶猛、敏捷、疯狂，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在这场搏斗中，他占据了绝对的优势。玄音感觉力气正一点一滴地从身体里流失，双瞳的焦距开始涣散，意识模糊不清，渐渐看不见了，听不见了，只感到一个巨大的黑云逐渐笼罩自己、掩盖自己、吞噬自己……

　　一道刺目的寒光直射而来，如夜空之中一道惊天闪电划破黑暗，玄音听见一声血肉撕裂的剧响，锐利的箭锋从多温迪斯的左肩穿出，猩红的血水喷射出来，喷洒在她的头发上。一抹赤红的、闪着寒光的云傲然矗立于渐息的风沙里，霍去病浑身浴血，指间的箭锋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寒光。雨点般密集的马蹄声，纷踏而至，熊熊燃烧的火把，在黑夜中划过一道道烨烨华彩的光辉。汉军的奇袭，像场压抑已久的洪流，历经飘摇动荡过后，不可遏制的爆发了出来。

　　多温迪斯睁大双眼看着漫山遍野的汉军，又转头惊异地瞪着玄音。他终于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被引入这个山谷，享受这场屠戮。眼前这个并不强壮的汉将，借风沙伪造了十万大军的假象，三万汉军用血肉诱饲、麻痹着强敌，等待奇袭，等待天明。

　　“撤退！——”多温迪斯勒马大喊。杀红了眼的血族军士却听不见了，长久的屠戮累积了无穷饥渴，血的渴望压倒了一切，抹杀了一切，他们抓住眼前晃动的任何东西，活着的和将死的，撕咬，抽吸，赤红的眼珠闪烁着厉鬼般狰狞的光，浑身上下都被猩红色的粘稠液体围裹得严严实实。吸血中和吸血后的短暂时间是血族最容易受到攻击的时刻，当他们满足而虚弱地抬起头来，闯入眼帘的是汉军飞掠的刀锋。

　　这是血的盛宴，临刑前的断头餐。沦为鱼肉的同时，也将敌人推上砧板，这是三万汉军临死前的执念。

　　这个疯狂的民族，可怕的民族。

　　“天要亮了，快撤退！——”

　　风呜呜地吹着，划过整片山谷，那是亡生者的魂灵穿越恐怖的死亡峡谷，在远离这个尘世飞向天空极乐净土时最后的呜吟。霍去病抽出佩剑，万马奔腾发出巨大的轰鸣，黎明撕破了风沙的伪装，在他身后，鲜红的日轮喷薄而出。

　　“快撤！——”

　　黑压压的蝙蝠群遮住晨光，撕开包围圈，混乱的血族军队终于开始西撤。多温迪斯指尖的獠牙陡然增长，径直冲向三万汉军最后的幸存者。
　　“红尊！”
　　玄音挥剑大喊，身侧银弧闪过，嘹亮的凤鸣划破长空，亿万片扑振的羽翼在漫天红霞里铺展开一排排奔涌的黑浪。獠牙擦着玄音的颈侧而过，她身体一倾滚落下马。鳞爪刺入多温迪斯的脸，血红的羽翼包裹住整个头颅，血凤凰啄去了他的左眼，也将他掀落下马。
　　出离的愤怒里，多温迪斯已经失去控制，甚至已经疯了。体内原有的矜持化作熊熊燃烧的怒焰，恨不得立即抓住敌手碎尸万段、抽筋剥皮。他大吼一声，十指张开，獠牙毕露，身体倐然消失。
　　这是相当快的加速，玄音根本看不见对手，只觉猛烈的风扑面而来，她原以为至死也不会看见，却又离奇地看见了，因为一支利箭射穿了多温迪斯的身体，减慢了他的速度。
　　霍去病的箭准确无误地射中了加速中的多温迪斯，虽未及要害，却是玄音生死的转折点。她横剑卡住了迎面刺来獠牙，锋利的牙尖停在咽喉前，一压指，银色的剑面翻转，阳光明晃晃反射进多温迪斯残余的右眼，他大叫一声收回了獠牙，以手遮脸，玄音顺势抽臂，砍伤了他的右胸。
　　被银剑砍出的伤痕，无法愈合。多温迪斯身体一抖仰面跌倒，手足陷入沙石。玄音拄剑起身，纵身一跃，左肘压住多温迪斯的咽喉，右手擎剑，高高举起。
　　怒发而忿张的血脉，原始的野性促恿她扎剑刺穿了多温迪斯的心脏，剑锋入地三尺。暗黑的血液层层叠叠流淌过剑身，一滴滴飞溅到暗黄的沙地上。
　　一缕长发散落在多温迪斯的眼眶里，染上鲜血。和他一样白皙的皮肤，泛着生命的红色，分明是个女人。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那么不顾一切地出剑，执着，疯狂。
　　玄音喘息着，脱开剑柄，跌坐到沙地里。霍去病已经策马到她身边，战袍流苏在风中无序地飘摇，飞云流转变幻迷离。他们一坐一立于漫天飞霞里，在他们头顶，无数飞鸟啪啦啦振翅而过。

　　飞掠的猛禽冲散了蝙蝠群，利爪坚喙擒住血族军士的盔甲，撕扯开来，整片整片地剥脱，苍白的皮肤曝露在渐亮的晨光中，溃烂，燃烧，皮肉烧焦的气味此起彼伏。马群已经完全惊了，它们顺风长鸣，无以计数的马蹄发疯发抖，激起层层汹涌的沙浪。在阳光与刀剑的夹击下，十四万血族全军覆没。

　　恍恍惚惚中，她跟着霍去病走出了山谷。汉军将士们聚在山坡上，观看西宁大火，望见他们归来便齐声欢呼，脱下头盔扔向天空。一名副将把多温迪斯的头扔给她，她没有接。于是头颅落在地上，脱开了包裹的黑布，碾着沙地上的残肢断骨向天边滚去，化作一阵阵轻烟消散在残阳里。

　　×××

　　紫红的地毯，一个个狭长高大的拱形窗直通廊顶，燃起的银烛台，明黄的火焰跳动在雕刻精美的螺纹里。德古拉坐在黑丝绒镶金的高背椅中，摩捏着强韧的羊皮纸。纸上血族神秘的文字写着战报，那些像用来雕刻的纹路字迹，取出任何一段运用在建筑装饰上，都会引来唏嘘赞叹。精描细绘的文字构成中，竟然会用到光影渐变的效果。
　　德古拉丢开战报站起来，银发如丝般摩挲着领口。随从谨慎地低下头，他推开金椅向外走去，黑衣上的银饰玎玲碰撞，晃起眩目的冷光晕。
　　“……杀死侯爵的那个人，名叫玄音……”
　　随从的声音很低，虚无缥缈仿佛游走在地狱的边缘。银蓝色的月光从窗中斜射下来，德古拉已经走到楼梯口的身影停住，侧过头，轮廓英俊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