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刺杀 ...
-
忽忽数年已过。正是秋风送爽的时节，晴空一碧，浮云流逝，杨家大宅后园之中金桂飘香，白菊凌霜，红叶如醉。
杨筠清一身短打扮，握着一把围棋子，正练习发射暗器的准头。忽见一人自园门口笑吟吟走来，登时面露喜色，双手一扬，十余枚黑白子上下左右向他疾射而去。那人也不躲闪，只轻挥左臂，在身前一划，将棋子尽数纳入袖中，鼓掌道：“好个‘满天花雨’，且接我的暗器！”一张薄纸在空中抖的笔直，不急不徐，向杨筠清飞去。
杨筠清伸两指捏住纸片接了，瞥见上面杨天弼一笔圆熟工整的小楷，拿在眼前展开细看，却是礼单一般，一行行列了几十件东西，皆是些新巧玩物。正是杨天弼此次出门月余，一路上特地捡那朴而不俗，直而不拙的东西，替她带了许多回来。
杨筠清喜笑颜开，跳起来扑到杨天弼怀中，双手用力抱住，昵声道：“大哥，还是你最好！”一语未了，却听见他左胸骨骼“咔”的一响，一惊松手，抬头见他脸上痛楚之色，慌道：“大哥，你怎么了？”
杨天弼已换了笑容，佯装轻松，笑道：“没有怎样啊。”杨筠清眼珠一转，满是不信，笑道：“大哥，你趁早说了，好的多呢。”见他右手抚胸，沉吟不决，推他坐下，扬一扬手中纸片，接道：“看在这个份儿上，我不告诉别人去，如何？”
杨天弼自来和小妹无话不说，更胜父母，见四下无人，笑了一笑，缓缓道：“也没有什么，此次北上，见了两位皇帝而已。”
杨筠清一愕，张大眼睛，忖道：“两位皇帝？图帖睦尔与和世剌不久之前在王忽察都才见了面，和世剌忽然死了……”她心中惊悸，骇然道：“大哥，难道你……你……你杀了皇帝不成？”
杨天弼摇头笑道：“我哪有那么大本事，不过是到皇帝行宫走了一趟罢了。”
早在一年之前，他结识明教教主阳顶天，初识并不知其身份，对饮三杯，倾吐肺腑，竟是万事心照。后来乃知世人唾弃的“魔教”竟为这样一位气宇不凡，神勇睿智的中年男子执掌，深以为奇。听阳顶天说起北宋宣和年间的“四大寇”：方腊、宋江、王庆、田虎；南宋建炎年间在信州起事的王宗石，绍兴年间在衢州起事余五婆，理宗绍定年间在江西、广东一带起事的张三枪，皆是明教教主，奉行行善去恶，众生平等，正合他志向，大为钦佩，油然起敬。
阳顶天目光如炬，言谈之间已查知杨天弼一计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亡国的才华，略试其武功，更是讶异，青眼相看，力邀他加入明教。杨天弼不置可否，但已心许，阳顶天告知联络之法，大笑而去。自此，杨天弼留心观察明教中人行为举动，以图来日，对父亲交待的家事便心存敷衍，交往应酬上也竭力借故推托。
其时，数年间天灾不断，满目疮痍，又逢陕西大旱，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杨家依旧开设粥棚救济难民。眼见灾情日重，饥民成千上万，背井离乡，朝廷赈济却是杯水车薪。杨天弼奉父命外出购粮，行至张家口北，却与阳顶天不期而遇，两人倾盖如故，叙谈之下，方知他得到内廷眼线传出的布防图，竟要刺杀当今皇帝和世剌。
阳顶天虽以机密相告，但无意让他插手。杨天弼少年心性，宁愿冒险赴义，哪肯错过，暗暗留心，趁夜色远远跟在阳顶天身后掩进行宫，眼见他一人制住十几名禁军侍卫，穿金楼玉关，登萍渡水，轻如飞絮，直进和世剌寝宫。霎时之间，寝宫外却局面突变，灯火通明，千名围宿军一涌而出，聚集包围，弓上弦刀出鞘，一触即发，显见的是特意安排，竟是来得去不得的阵势。而阳顶天在内也发现和世剌已身中剧毒，奄奄一息，心知有异，疾速撤出，已身处天罗地网。
他并不畏惧，长啸一声，几步跨出，迫人气势排山倒海，汹涌而出。然而高手如云，与来时武功平庸的对手不可同日而语，一时也如逆水行舟，险象环生。杨天弼旁观者清，热血如沸，以衣襟蒙面，现身自外围杀入，与阳顶天会合。两人同临危地，祸福与共，既无辈分之隔，亦无正邪之虞，相视一笑，豪气千云。并肩联手，振奋精神，互为强援，配合无间。以空手对白刃，切折压弹刀枪剑戟。神动意到，体随心行，斩杀数十位大内高手并无数兵士，足下不停，身形倏忽，终于全身而退。混战中，杨天弼左胸中了一支冷箭，虽及时后仰卸去八分劲力，但放箭之人也非等闲，箭入肉半寸，幸好并未淬毒，只断了一根肋骨。事后方知，乃是图帖睦尔的重臣燕铁木儿故意放出消息，意在将杀兄之事着落江湖豪客身上。
杨筠清听的惊心动魄，手足冰凉，半响方喃喃道：“这图帖睦尔好不阴险，早想杀了兄长自己做皇帝，还要博个为兄报仇的好名声。倒还不如让他们自相残杀来的好。”
杨天弼凝思片刻，沉声道：“也非完全如此。图帖睦尔少年颇多流离，倒是知道些百姓疾苦。他自幼深受儒家教化熏陶，通晓汉语，擅诗文，信用文臣，崇尚文治。又尊孔崇儒，推行‘汉法’，汉人甚多拥戴。因和世剌北归，碍于名分，不得不让位于长兄。但和世剌并无建树，此次大旱便可见得。而图帖睦尔一旦复位，即出官米五万石，赈粜灾民，又整顿吏治。蒙古人气数未尽，若有个通达些的皇帝，百姓也可少吃点苦头。而阳教主出入皇帝行宫，如入无人之境，也必定教他们恐惧戒备，战战兢兢好一阵子了。”
杨筠清耐着性子听完，随口道：“我看不管哪个皇帝，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她只知兄长无恙便好，对国家大事漫不经心，立刻抛诸脑后，忽然又想起别的什么，立在杨天弼跟前，盯住他脸，上下左右细细打量。杨天弼莫名其妙，笑道：“云儿，你又搞什么鬼？我脸上难道长出花来了不成？”
杨筠清细眉挑起，连连点头，嘻嘻笑道：“是啊是啊，满脸都是桃花。阮冰璇和舒若芳姐姐昨天脸红红的，悄悄跟我说，大哥俊的很，问我要她们谁做嫂子。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大哥你好看，故此仔细瞧瞧，看看走的是哪路桃花运。”
杨天弼一笑，揉了揉小妹头发，故作正色道：“云儿，必定是你看错了，秋天哪里开的桃花出来？菊花还差不多。菊，花之隐逸者也；隐，蔽也。躲藏为妙。”
杨筠清忍不住“噗”的一笑，噘嘴道：“大哥，你又跟我掉书袋！”她年纪尚小，看惯了杨天弼五官，并不觉得如何。但那两个女伴比她大了四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杨天弼年已十□□华正茂，身长玉立，常穿白裳，衣袂飘飘之姿颇为潇洒。刀眉微挑，目如朗星，因习武带了勃勃英气，又不失书卷斯文，世家子弟，自有高华气派，已时时引得女子注目。他有时也微感得意，但并不放在心上，对杨筠清的女伴只以常礼相待，并不假以辞色。时时沉思默想的，是明教种种，渐渐喜好饮酒。因家教甚严，不敢放肆，倒教杨筠清替他遮掩。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刺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