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雾海》荒野不渡

4、离开

　　彦川又打了桶水，拎回屋倒进盆里，给女人洗了手和脸，又仔细给她梳了头，看着她的脸赞道：“娘亲真好看！”
　　女人害羞地低了头，不好意思地搅着被角，“栋儿也好看。”
　　彦川笑了笑，从怀里拿出刚买的包子，把豆浆倒进碗里，递过去，“娘亲，来吃饭。”
　　女人欢喜地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咬着，吃相倒是十分优雅。
　　彦川出神地看着她，突然道：“娘亲，你有想过去找你的家人么？”
　　女人愣了愣，瘪嘴就要哭，彦川手疾眼快连忙捂住她的嘴，道：“娘亲别误会，栋儿不会不要你的。”
　　“真的？”女人眼泪汪汪的。
　　“真的。”彦川狠狠点头，心里叹了口气。
　　每次问到家人时，她不是说想不起来，就是哭着说她不要她了。可她还记得自己名字，神秘兮兮地告诉自己她的本名叫梦泗，别人都不知道。彦川总觉得她在隐瞒什么，可见她干净懵懂的眼睛，彦川又不愿去怀疑她。
　　梦泗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认可的亲人。可能那些回忆过于疼痛，她选择性遗忘了吧？
　　但自己总要离开的，离开大泽，走上和绝大多数凡人都不同的修仙路。
　　到时候她怎么办呢？懵懂而单纯的女人，贪恋她容貌的人太多，她谁也不信。
　　想来想去，只有找到她的家人才是一条可行的路。可她如此不配合，该怎么办呢？
　　这时院外传来敲门声，彦川安慰地摸了摸梦泗的发顶，出去开门。
　　“老大！”门外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眉毛很浓，眼睛小却有神，咧开嘴笑得很开心。
　　彦川笑骂道：“臭小子，告诉你别叫老大，我比你年纪小！”
　　“年纪算什么，出来混的拳头才是王道。”少年面庞稚嫩，却模仿江湖人那套，比了比拳头。
　　“别扯了，”彦川招呼他往屋里走，“来找我有什么事？”
　　说起正事，少年倒是敛了玩笑的神色，严肃道：“帮里现在都传帮主要升你做堂主呢！”
　　彦川皱起眉，她入帮不过半年，资历太浅，若真被提拔成仅次于副帮主的堂主，怕是祸非福。
　　“消息可靠么？”
　　“总舵那边传来的。”少年显然也知道其中厉害，跟着皱了眉。
　　“唉……”彦川叹了口气，微微抬头看了看天，“帮里怕是要有大动作了，咱们人单势孤，还是不要去趟这趟浑水的好。我要准备离开这里了，你呢？蒋毅，可想好以后的路了？总这么混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少年蒋毅显然吃了一惊，有些不理解地问：“老大你身手这么好，一直在帮里待下去总有能去总舵的那天，到时候前途一片光明啊！”
　　彦川摇摇头，嘴边带了丝笑意，“我不属于这的。”
　　蒋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憨笑道：“也是，我总觉着老大不是一般人，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你又知道了！”彦川笑着给了他一巴掌，“走，屋里还有些吃的，一看你就是来蹭饭了。”
　　二人进了屋，蒋毅腼腆地叫了声伯母，便不敢再看梦泗，乖乖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吃包子。
　　彦川心里有事，吃了一个便吃不下去了，正好梦泗也吃完，叫她：“栋儿，晒太阳~”
　　“你吃着，那边还有豆浆，自己去倒。我陪娘亲出去走走。”彦川说完便扶着梦泗下床，牵着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女人出了屋子。
　　古界的空气要比地球上好不知多少倍，清新甘甜，阳光也暖和不晒人，梦泗每天除了在屋子里画画唱歌便最喜欢出来院子里走走晒太阳。
　　围着院子走了两圈，在中央的藤椅上坐下，彦川拉着梦泗的手，神色认真地道：“娘亲，栋儿问你问题，娘亲一定要诚实回答我，要不然栋儿会生气的。”
　　梦泗神色紧张起来，连连点头。
　　“娘亲家乡在何处？”
　　梦泗表情有一瞬的挣扎，最后还是红着眼睛道：“望海城。”
　　精神一振，彦川接着问：“那娘亲的长辈亲人可还健在？”
　　“不记得了，”梦泗摇摇头，表情很难过，然后像是想起什么，歪着头说了两个字，“阿舞……”神色间尽是迷茫。
　　“阿舞是谁？他在哪？”
　　“不知道……不知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梦泗突然哭喊起来，双手扯住头发，表情痛苦而绝望。
　　彦川心里一疼，赶紧上前抱住她，按住她扯头发的手，温柔哄道：“好了好了，没人逼你了，坏人让栋儿打跑了，娘亲别怕，别怕……”
　　彦川不忍心再逼她，好歹今日算是有了收获，这几天便收拾收拾准备走吧。
　　不过，望海城……魏国都城，似乎娘亲的身份不简单啊。

　　好不容易安抚了梦泗，让她去画画自己玩，彦川坐到厅里，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老大，我想好了！我要跟你走！”蒋毅突然出声，打断了彦川的思绪。
　　“真想好了？我可是居无定所，走到哪算哪的。”彦川抬头看他。
　　“想好了！”少年一脸认真，期待又紧张。
　　彦川看得好笑，今早向那个张姓青年问参军的事宜便是为了他打算的。
　　“那好，明日午时你便去县衙门口报名参军吧。”
　　“参军？”蒋毅愣住，反应过来后结巴道：“我我……我能行么？”
　　“有什么不行的，我教出来的人怎么能差？！”彦川故意板起脸。
　　蒋毅被她自信所感染，顿时胸中一热，大喊：“我能行！”像是宣誓的中学生。
　　彦川没忍住笑出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今天回去好好练我教你的那套拳法，明天亮给那个狗官看看。”
　　“哼，要不是怕连累我爹，早把那个狗官揍得脸上开花了！”蒋毅气哼哼的，突然像是想起什么，问道：“老大也要去参军？”
　　彦川摇头，“不，我要去望海城。”
　　蒋毅有些委屈，“老大你要抛下我不管么？”
　　彦川笑着捶了他一拳，“你一个大男人装什么怨妇？总得学会独立，我又不能带你一辈子。”
　　蒋毅一呆，自从被彦川从那群混混手下救出来，他就一直跟着她，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和她与别的帮派打架，没事欺负欺负那些流氓混混，他以为他会一直跟着老大混，然后攒钱娶媳妇，等老大有了孩子，说不定两家还能定个娃娃亲。可老大突然说要离开了，让他独立。
　　“老大，我……我不能一直跟着你么？我……”少年红了眼睛，或许是觉得丢脸，他偏过头，胡乱抹了把眼睛，又回头看她，眼睛里满是希冀。
　　彦川叹口气，抬手想摸摸少年的头，却又放下，他始终不是自己的弟弟，纵然有再多相似，也是两个人。
　　彦川定定地看他，不作声。
　　“我知道了。”少年垂了头，语气里有明显的沮丧，盯着地面半天，又猛地抬起，认真地看着彦川大声道：“老大，我知道你嫌我笨，可我会有出息的，明天我去参军，总有一天会挣个将军回来！到时候老大就是将军的兄弟！”他握着拳，神情激动，像极力在家长面前证明自己的小孩子。
　　“好！莫要忘了自己的承诺！”彦川满目笑意，表情却是严肃的。
　　“一定！”蒋毅捶了捶自己的胸膛，用力过猛敲得自己咳嗽连连，脸都憋红了，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
　　彦川起身，走到院子里不再看他。想要成长为一个男人，很多事情都是要经历的，不能心软，不能放纵。她不想再带出一个彦易来。

　　蒋毅报名很顺利，这次征军的要求他都符合——十五岁以下，身家三代内清白，无不良嗜好，无隐疾，未在朝廷及下属机构当过职。
　　此次征兵要求比往常要严格，彦川隐约觉得不寻常，不知道对蒋毅是好是坏。
　　从天未亮便开始收拾行囊，和小院的主人说明情况，对方痛快地将租金退了剩余的部分。
　　彦川算了算手里的钱，除去必要的开销，余钱还不少，想了想还是去当铺赎回了自己玉。
　　那是她从小便戴在身上的墨玉，平安扣的样式，光泽圆润，为了租这间房子便活当了，如今赎回，让她有种失而复得的珍惜感。

　　“娘亲，那是人家的茶杯，不能带走的。”彦川有些无奈地抢下梦泗手里的茶杯。想必是这房子的前主人颇爱茶道，留了一套不错的茶具。
　　“我想要那个……”梦泗委屈地拉着她的衣袖。
　　“我给你买个新的好不好？”彦川头疼道。
　　“不好……我就想要这个……”梦泗难得任性。
　　房主倒是笑起来，摆摆手道：“拿着吧，也不值几个钱，算是送你们的临别礼物，把整套茶具都带着。”
　　“这怎么好……”彦川没说完，梦泗抢道：“不要它们，只要这个！”
　　房主一愣，不由好奇问：“夫人怎么只要这个呢？”
　　“好看！这个！”梦泗笑着指茶杯上的图案。
　　彦川顺着看过去，却是一朵雕工精美的梅，再看其他杯子，竟是没有图案的。
　　无奈叹口气，彦川和房主道了谢后告别，便拉着欢喜的梦泗上了马车，背上包袱启程。
　　还未出城门，彦川就听到有人大声叫“老大，老大！”那声音像极了蒋毅。
　　叫停车夫，彦川掀了帘子向后看，果然是他。
　　“老……老大！差点就追不上你了！呼呼……”蒋毅扶着车缘，大口喘气。
　　“不是说好了一月后在望海城碰面的么？你这么急赶上来做什么？”
　　“嘿嘿……”蒋毅笑得见牙不见眼，朝她招招手，“过来点老大，告诉你个大消息！”
　　彦川撇着嘴凑过耳朵，“敢消遣我你就完了。”
　　“哪能呢！”蒋毅小声道，“这次是圣上亲自征兵，我们这些报名的人要经圣上亲自挑选的！”说话间神色掩不住激动。
　　“这么说……”彦川诧异，“你们也要去都城？”
　　“对啊！这样咱们就能一路了！哈哈，老大你没想到吧！你甩不掉我的！”蒋毅眉飞色舞。
　　彦川斜睨他，突然笑得不怀好意，“也好。”转身递给车夫一些钱打发他走，随即回头对蒋毅道：“免费车夫，走吧！”
　　蒋毅呆住，讷讷道：“为什么不让我坐车里……”
　　“难道你想和娘亲共乘？”彦川危险地眯起眼睛。
　　“不不不！”蒋毅吓得连忙摆手。第一次见老大娘亲时，他不由看得呆了，之后被老大修理的惨样他到现在还记得，哪里还敢对她的宝贝娘亲有什么念想。
　　彦川满意点点头，其实陌生人做车夫她还真有点不放心，蒋毅来便再好不过。
　　回到车里时，梦泗已经摇摇晃晃要睡着了，彦川拉她躺在自己腿上，心里感叹，这哪是捡了个娘亲，分明是捡了个闺女。
　　她顺着被风掀起的帘布看向外面。来到这个世界所住的第一座城市就这样慢慢消失在视野里。
　　事情应该都料理好了吧？帮里上下打点的差不多，没人追究她离开的原因，甚至有帮她隐瞒的，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一派不想她上位的人。
　　老乞丐托付给蒋毅父亲，两人一起经营一家小酒馆，倒也安稳。
　　这么一想，半年的时间，她身边也只有梦泗和蒋毅两人。
　　也好，总归是要离开的，牵扯太多反而不美。
　　何况……
　　彦川低头看着梦泗熟睡着的柔美侧脸，听着外面蒋毅喋喋不休的唠叨，心里总感觉这一趟去望海城不会平静。
　　再者，她也是注定要和皇室有牵扯的。
　　雾山之颠，仙门之始。
　　若不想自己攀过云岭，只能靠这十年一次的山海招徒来进入修仙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