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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谪仙图4.0 ...


  •   安逸从来不是挑事的人,他与郁泱的仇得从一个风和日丽又莫名其妙的午后算起。那年他十岁,郁泱八岁,说出来也许没人会信,是郁泱先动的手。

      大周九年仲夏,多云转晴,他如往常一样在假山群里捉蚂蚱。他长得瘦小,幸而脸上有点粉粉的婴儿肥,才不至于尖嘴猴腮,像只花栗鼠似的在石窟窿里窜来窜去。

      郁泱的体态与他恰恰相反,郁泱十四岁前就是一团行走的肉球,胖得连眼睛都寻不着,只是从脸上的两点三缝中依稀能辨出哪个是鼻子、哪个是眼睛嘴巴。走起路来步步生风,那年小伙伴皆称郁泱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恼不得先帝给他起了个小名——雷震子。

      沐鹦——沐太师的儿子,从远处屁颠屁颠地跑来找他,左顾右盼,然后偷偷摸摸地从怀里取出一只精致的碧翠玉斗,说道:“这是我家祖传的宝贝,汉代的宫廷玉斗,听闻赵飞燕用过。我把它送给你,还望陈公公在太后面前替我阿爹美言几句。”

      他接过宝贝,伸出小舌头舔了一舔,冰凉冰凉的,裂开嘴傻乎乎的笑了,声音清甜道:“值钱吗?”

      沐鹦忙道:“价值连城!你细看它的品相,非王族所不能有。不信你可回去问你爹爹。”

      他两眼放光,将玉斗收进了怀里,答应道:“好吧,今晚回去我跟阿爹说一声。”

      “直接贿赂朕岂不更好?”郁泱忽的从假山后跳了出来,地面为之一颤,池塘荡起一圈圈涟漪。“小小年纪就懂行贿受贿,长大了还了得,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朕小看了你们俩!”

      他被撼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沐鹦头上那几株原本就不怎么茂盛的黄毛全部立了起来,扑通一下跪倒:“陛陛…陛下,我我…”
      沐鹦在纠结是抵赖还是坦白,畏畏缩缩地抬头看了一眼郁泱“形散神不散”的脸庞,吓得立马向恶势力低头。“我知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恕!”

      郁泱冷眼一瞥:“子不教父之过,还是沐台原有这般心思?朕罚你父亲半年的俸禄,告诉他,与其把这份心放在旁门左道上,还不如兢兢业业做好分内之事。”

      沐鹦小脸一皱,委屈得快要哭起来,强忍住了,磕头道谢:“谢陛下不杀之恩。”

      郁泱:“还不走?”

      沐鹦一边抹泪一边屁颠屁颠地跑了回去。

      他站起来,从怀里取出玉斗,噗噗地朝上面喷满口水,然后擦得锃光瓦亮,递给郁泱,傻呵呵地笑了起来,露出残缺的门牙和两排牙床。“送给陛下的。”

      郁泱愣了,似从来不认识他,或则说认识的从来不是这样的他,冷眉定了许久,然后道:“跪下。”

      “啊?哦…”他呆了一瞬,老老实实跪下。

      郁泱转过身去,扬起一抹八岁小孩不该有的险恶的笑容,道:“跟朕来。”

      “好。”他从不拒绝郁泱任何一个指令,因为郁泱无论什么时候都那么好看,他怎么忍心拒绝。

      郁泱走到池边,踏上一条小船,遣罢了撑船太监。“安逸你随朕上来。”

      他欢喜地登上了船头。郁泱则走到船尾,命令道:“你老老实实站在那里。”

      “好。”

      郁泱捂嘴咳了咳,润了润嗓子,然后双眼一瞪,鬼哭狼嚎地唱起来,手舞足蹈,嚣张猖獗。

      郁泱一个跺脚一个扭腰,船身都激荡不已,好似行驶在大海上的一叶扁舟突遇狂风暴雨!

      那婉转的歌声和曼妙的舞姿具有让他无法抗拒的魔力,他一个没忍住趴在船板上大吐起来。他不是欣赏不来郁泱的美,只是他晕船。

      郁泱一个大跳,船身一弹,他活像锅里的鱼被锅铲掀翻了身。来来回回颠了十几下,他可谓被煎得外焦里嫩、火候均匀,连一声求饶都没空说。估计是命不该绝,他半个身子都颠出了船板,愣是没掉下水。

      郁泱挽起衣袖大步走向他,盛气凌人的站在他跟前。

      船消停了下来,他稳住身子,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到郁泱,含着生理泪水的双眼笑起来,裂开的嘴流出一股胃浊物。他想郁泱不是有意的,只是游戏而已。

      然而郁泱伸出脚抵在他的腹处,他脸色马上冷了下来。郁泱慢慢踢,他四肢绷紧,小手连忙抓住船舷,低头眼睁睁看自己一寸一寸的脱离船板,然后咕咚一声,整个人扎进了水里。

      太监在一旁看见,连忙跑过来劝郁泱:“陛下使不得!”

      “朕说使得就使得!”郁泱喝退了太监。

      他挣扎了好一顿,喝了一肚子的池水,终于攀住了船板得以喘几口大气。

      然而郁泱蹲下身去,生生扮开了他扶船的手。他吃了苦口,眼神终于有了畏惧之色。

      “这种反应才正常。”郁泱道,一巴掌覆在他脑门上往下压。

      郁泱中邪了!

      他眼睛睁得圆溜,鼓起了嘴巴,被按进水里。他不住挣扎,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一旁太监左右为难,不知进退,再闹下去恐怕要出人命了!

      片刻,郁泱拽住他的头发从水里拔了起来,道:“知道朕为什么罚你?”

      他吐了几口水,哭了:“我再也不要别人的东西了。”

      “不对!”郁泱又溺了他一阵,拔起来,再问:“好好想。”

      他泣不成声,哽咽道:“再也不坐船了!陛下不要生气,生气了鼻子会长歪。”

      “朕最恨你拿鼻子说事!不罚你你不得记!”又是一掌按进水里去。

      他才第一次说,怎郁泱的话好像他说过很多次。

      “再想。”

      “我不知道,呜呜…”

      他答错一次郁泱便溺他一次,七八个来回他都没答出来,而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了。

      郁泱恨铁不成钢:“错在你离经叛道。安逸朕警告你,如果你还有一丁半点的知耻,就不该心悦男人。念及先帝器重你,朕不驱逐你,但你胆敢再靠近朕一步,敢有乱七八糟的心思,仔细你的命!”

      他被凶慌了,愣愣地看着郁泱,咬唇停止了哭泣,澄澈的眸子委屈可怜,心里莫名难受,老实巴交地点头答应。他不知郁泱的话有多么严重,只感到郁泱对自己厌恶至极。

      “孺子可教。”郁泱站起身满意地拍了拍手,踏上了岸。

      太监见郁泱走远,才敢把他打捞起来,替他将衣服上的水拧干。

      他哭哭啼啼地回了书堂,背上书篓回家。大书篓小身板映在残阳里,捎上几阵晚风,异常造孽孤独。出了皇宫,从书篓里取出今天早上捡来的小奶狗放回原处。原是要送给郁泱的,不想郁泱突然如此恨他,以后怕是再也不会理他了。

      他一想心酸得又哭起来。小奶狗跟上去咬住他的裤腿,不愿被抛弃。

      同是天涯沦落汪,奶娃何苦为难奶狗。他抹掉一把眼泪,将小狗抱回怀中,从此相濡以沫,取名“耗子”。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虽然顽皮了些,但起码见证了他喜欢过郁泱而郁泱胖过。而这仅仅是他俩互相伤害的开始。

      以前不甚明白郁泱的话,现在想来,郁泱当时正正骂他断袖,口气还不小。不无道理,女儿多好呀,凝白细腻的肌肤、傲人柔软的双乳、小鸟依人的情怀…若不是郁泱一席警世良言,他还不知错过多少美妙的邂逅。可一个八岁的小孩竟有那么深刻的见解和厉害的手段,算是天赋异禀了。安逸特别想知道郁泱的奶娘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强悍了乳汁,从而营养了郁泱的口粮,使得郁泱相比同龄人早熟了十年有余!

      所以,试问这么一个恨龙阳恨到咬牙切齿、挖坟鞭尸的人,怎么会是他的倩女?他敢以屁股打赌,绝对不可能。

      安逸连忙看起案宗,他与案子有千丝万缕的干系,郁泱极有可能借题发难,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嚯,什么品味,穿得那么丑!”安逸始看清自己的着装,娘得跟什么似的。

      次日,班姝案再次开审,《谪仙图》正正的展挂在大堂中央,一干证人在堂外待传。

      许沿指画问道:“安逸,画可是你亲手画的?”

      安逸瞥了一眼画,不否认:“是。”

      傅讥和老板娘顿时瞠目结舌,今日见到安逸时,他们就发现莫追的气场不对。莫说骨子透出来了放浪不羁之气,就连站姿都比莫追要风流倜傥。也奇怪,没一个大人敢压他跪下。

      只听堂外传来呼声:“莫哥别逞强了,你连笔都拿不起呐!”

      安逸右手指不禁动弹了一下,仅是一个对于刺激的本能反射。他的右手确确实实是拿不住笔了。

      许沿:“肃静!”

      傅讥忙闭了嘴,跟老板娘交头接耳道:“难道莫哥真的是安逸?”

      老板娘捶胸顿足:“亏了亏了,早知道赌一把,把生米煮成熟饭了再说!”

      焦点移回画上,安逸道:“但上面的鳞漆不是我添上去的。”

      许沿:“可是你调出来的?”

      “是。”

      “你的意思是描上鳞漆的人另有其人?”

      “是。”

      许沿陷入片刻的沉思,而郁泱道:“调毒的是你,作画的也是你。出了意外你倒会挑点,想把问题撇得干干净净?”

      郁泱往常都是默默旁听,自从扯上了安逸,说话变得有的放矢,甚至是不假思索,就将矛头对准他。

      安逸负着手,有所会意地点点头,表情似笑而非。“大可传个画师来鉴别,看看画上的唇是不是我的原笔。”

      两人互不相视,隔空较量。郁泱手拿杯盏,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一边针锋相对道:“第一,班姝晕过画上的漆,已抹乱了原笔的痕迹;其次,你想以‘非原笔’为借口逃脱责问,一开始或用脚复添鳞漆谎称他人改动之手也未可知。有这两点,画师即便鉴别出不是你的原笔,又有何意义?”

      “陛下过誉了。”不出所料,郁泱是要往死里治他。千里迢迢从鹿州赶来,大费周章,真太抬举他了。

      堂外的人听得安逸称那名举止威严的大人为“陛下”,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低下头去,下跪磕头:“吾皇万岁!”

      这下兴师动众了。郁泱烦恼地挥手免了他们,继续道:“是你谦虚了。”

      堂上沉默了一片,案子已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了。郁泱执意指鹿为马,作为朝臣谁敢不服。安逸有罪或无,于任何一人都没有利害关系。谁要站出来道不公、与郁泱立敌,岂非自找麻烦。

      君要臣死,臣不死即奸!安逸已然感知到求生无望了,即便据理力争,也将毫无力量。他下意识地看了丁鹭一眼,丁鹭亦有同感,愁眉紧锁。

      谁都是精明的人。许沿默默更改了原来的审讯计划,转成有利于落实安逸罪名的问题。问道:“你为何要调配鳞漆?”

      “因为我要修补一尊佛头上的珍珠。”

      那次安逸醒来,还见到了当初搭救自己的方丈大师。寺庙被盗,一尊佛头上的珍珠被挖走,留下一个凹下去的坑,极不美观。方丈让他想办法补上,他虽然顽劣低俗,但好歹知道知恩图报、杀人偿命、嫖/娼就要付钱的大道理,便担下了这个活。经来回思索,他定下以鳞漆补上那个坑。鳞漆红而光泽,能滴成珍珠的模样,凉干后会如宝石一样璀璨光滑,又成本廉价,再合适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在大暑天的时候,鳞漆容易变质。他将鳞漆调浓,使它不至于热到融化流失。

      许沿传来方丈询问,确有此事。

      许沿:“你可有留存残剩的漆?”

      “没有,盛漆的器具都洗了个干净。”他当初并非没有注意到鳞漆有毒,只是不担心有人会吃。

      郁泱补刀:“如此说来,画上的漆是从佛头上取来的?这便奇了,人人都知道那是漆,谁会故意取来描画?莫不是你知道它有毒,别有用心。”

      安逸一语双关:“正如陛下所说,即便万无一失也架不住有人别有用心呐。”

      方丈慈悲为怀道:“各位大人,圆季与班施主素昧平生,只有两面之缘,怎能有杀人的念头。入我佛门,惩恶扬善,又岂会犯杀生大忌。”

      许沿哂笑:“他是入了佛门,可心性却没改一分一毫。吃喝嫖赌哪点落下?您又不是不知他为何被逐出佛门。”

      方丈一时无话可说。

      “传柳姑。”

      柳姑入堂,先向郁泱行了跪拜大礼,然后道:“这个圆季…安逸来过府上两次,劝小姐莫打选妃的念头,说宫里是非多。还说…”

      一定还说了大逆不道之言。

      郁泱似逮住了把柄,称心如意道:“他还说了什么你尽管说来,朕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他还说…说陛下…”柳姑完全不敢。

      郁泱厉声道:“快说。”

      柳姑吓哭了,战战兢兢道:“他说陛下那…那个不行。”声音越说越小。

      安逸目光幻熄,这下没得救了。那句话足够他死不足惜,不如痛痛快快、大大方方道:“是,我说陛下阳丨痿。”

      一语惊人!

      一众差役听了吓得统统跪倒在地,脸都贴到了地面上。大臣们低下头,不敢言语。

      只安逸一人敢直视郁泱分外难看的脸。郁泱极怒当中,隐隐约约有被说中的难隐之色。

      许沿连忙撇开话题:“安逸,你为何阻止班姝选妃?”

      “许大人,你问我一个风花雪月之人为何要阻止一个漂亮的女子成婚,不觉得可笑吗?”安逸无意解释,或者解释也无济于事,敷衍道:“喜欢班姑娘,舍不得。”

      大周二十三年,他醒来的时候正站在皇榜前,榜上是皇家全国征妃的公告,看到榜上的日期,他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三年。还没回过神来,旁边一个小和尚拉住他道:“别看了,天快黑了,我们赶紧去化缘。”

      他低头看自身一眼,竟然穿着僧衣。他当即意识到自己梦游的这几年当了和尚!摸了摸脑袋,谢天谢地是待发修行。

      傅讥一边牵他一边道:“我想好了,不要把有限的精力放在芸芸众生上,要化缘就挑大户人家,情况好的话一本万利!走,我们去班家,万亨钱庄的大东家。”

      安逸心里当即两个字:妖僧。

      两人到了班府,大门是敞开的。问过了管家,管家引两人去见班夫人。班夫人本不想理会他俩,但想女儿正参加选妃,不如顺便跟他俩讨个福,给佛祖进点香火以乞求保佑。

      班夫人给傅讥十两银子,道:“老身体弱多病,不便登门。这是老身一点心意,还请两位小师傅替我给佛祖上炷香,再求个福挂,好给小女带上。”

      傅讥悄悄颠了颠银两,向他使了个得意的眼色,分外感激道:“应该的,令爱求什么福?”

      班夫人笑道:“姻缘,亦不敢称姻缘。小女要参加选妃,若是成了,我必重金相报!”

      傅讥:“真真是件喜事!敢问小姐生辰八字是何,回去也好将它写到福挂上。”

      “好好好,我这就写给你。”

      他眉头紧蹙,开口道:“可让我给班小姐面面相?”

      班夫人点头道:“她正在后院里。柳姑,你带小师傅过去。”

      柳姑点头答应:“是。”

      班府后院极大,有一个莲塘,绿柳成林,小巧而规整的亭台楼阁坐落其中,别外雅致。班姝正倚着一座假山,莞尔一笑,婀娜娉婷。无论是景是画,皆美不胜收。

      他自信见过的美人车载斗量,可一见班姝,他才意识到是自己孤陋寡闻!

      十来个画师坐在不远处为她描画。

      和尚亦是人,傅讥看呆了,愣在了原地。他也看呆了,脑海里晃过几个作古的美人:妺喜、妲己、褒姒、赵飞燕…此等祸乱朝纲的媚相一旦放在广禄宫,从此君王还早朝?

      彷徨,前所未有的彷徨!安逸紧紧握住拳头,身为大周的子民,为了江山社稷,他要以身作则、替天行道!

      大喊道:“姑娘,不要去选妃!宫里是非多,皇上他还阳丨痿,你不会幸福!”

      “你瞎说什么!”傅讥连忙捂住他的嘴。

      班姝充耳不闻,等画师们作完了画才动身活络筋骨,瞥了他一眼:“哪里来的妖僧。”
      然后查看画师们画好的画,无一中意,莫名火起:“把我画得跟丫头似的,我不要!”

      画师脸色难堪,场面一度尴尬。

      “怎了怎了?”柳姑连忙看画。
      请来的画师都是骆城名手,画得已经相当不错了,毕竟是死物,比起活人自然要差几分秀气和灵动。安慰道:“小姐莫气,不喜欢我们另请高明。常言道画人难画神,小姐貌若天仙,更是难描画了。”

      傅讥也道:“寻常见画中的人比活人美,便赞画师笔精墨妙,那本是人物不够美。而班小姐美极,概不是画师笔所能及之处了,怨不得画师。小僧觉得其中两幅就很好。”

      班姝气得直跺脚,撕破了画:“骆城的画师不行就请皇城的画师来。我听人说,武家请的画师都把武粼儿画成仙了!你们若不给我请一个圣手,我…我不吃饭!”

      好一个骄横跋扈,他喜欢!

      这大小姐的脾气绝对过不了太后的擒拿手。他宽心道:“小姐,杜鹃色唇脂不好看,你更配霞红。你叫他们将画上的唇色改改,神/韵自来。”

      班姝赌气地坐到一旁:“我最讨厌霞红色。你俩哪来的,扰得我心烦。”

      安逸整了整衣冠,款款坐到班姝对面,文质彬彬道:“美人,你看我如何,邂逅乎?”

      “来人,快把这两个妖僧叉出去!”

      于是两人真的被叉了出去。

      这是他与班姝见的第一次面。第二次见面是两天后,目的单纯了很多,纯属耍流氓。

      ——“姑娘,你亲我一口,我就给你画一幅天上谪仙如何?”

      ——“来人啊!非礼!”

      ——“哎哎哎,我是认真的!”

      ——“把妖僧拖出去,狠狠的打!”

      安逸皮青脸肿的乖乖回了寺,无他,只因身上没有浪迹天涯的盘缠。想到盘缠,他正要干一票。见寺里有一间画室,话不多说,躲进一个角落抄起笔来。而下笔时又忐忑不安,画班姝像固然最能赚钱,可画一旦传入宫中,引得太后注意,太后若在逮他,岂不作死?

      可想想又觉得不对,当初他被灌了毒酒,抛尸野外,按正常逻辑想,太后眼中他已经与世长辞。倘若太后眼中他还活着,又怎没听到朝廷要逮他的任何消息?

      他长叹息着,默默将笔头咬在口中,抬头呆呆的看着天面。少倾,冷目一凝,在白纸上落下笔墨。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五日后大功告成,墨迹未干,晾在了矮桌底下,打算翌日溜下山去换钱,好回娘家。哪知人衰,回房时被练武的小师弟反棍误袭了脑袋,晕过去便进入了梦游。这一睡,又是三年。

      丁鹭说郁泱那晚喝得酩酊大醉、人畜不分,现在看来,应是如此。倘若知道郁泱的心意如此,当初便不画《谪仙图》了。忍一时嘴馋,换一世安逸。

      郁泱声音中的怨气拔高了八度,比安逸骂他“阳丨痿”还来得厉害,咬牙道:“你见色起意,班氏不从,你便杀了她。”

      安逸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清清楚楚道:“我没有杀她。第一,鳞漆不是我描上去的;其次,我不知班小姐会吃;第三,画从作成到班小姐中毒,这段时间内碰过画的人岂止一二,陛下不该都过一遍吗?”

      未等郁泱反驳,丁鹭当即问柳姑:“你看画上的唇墨,是否跟送到你们府上时的一模一样?”然后转向差役,“把当时见过画的人传来。漆是漆,墨是墨,有本质的区别。”

      差役看了一眼陈酉,陈酉默不作声地细细示意了一个眼神,差役领会后便去传人。

      郁泱当即扭头定了陈酉一眼,陈酉忙调头唤丫头沏茶。

      柳姑将画细细看了,摇头道:“我不太记得了,当时只叹画绝,没注意这些。即便注意,这么多年也模糊了。”

      见过画的人无一敢下定论,只切切诺诺的回答了些可有可无的话。

      班夫人站出来道:“我记得,画上的唇墨十分鲜亮,也比现在的厚。”

      丁鹭怀疑道:“你老人家记性真好。”

      班夫人脸上泪痕不减,捂着心口讨问丁鹭:“何苦不信我?姝儿是我心尖上的肉,她去了,我成日盯着画想她,过往的一件件一桩桩都历历在目,始终不曾淡忘。你凭什么质疑我,你死过女儿吗?!”最后一句竭嘶底里,充满了怨愤。

      安逸握住丁鹭手腕,朝他摇了摇头。

      班氏不像在撒谎,完全是以一个母亲的职责在陈述一个事实。安逸只能希望她是看花眼了。

      许沿掐准时机道:“意思就是说,画在送出修云寺前便被描了毒了?”

      丁鹭甩开安逸的手,严厉地责问班氏道:“丧女之痛我可以理解,但莫要以你的悲痛混淆了事实,把遐想当成了证据!”

      许沿挑了挑眉,阴森道:“丁先生,你是在威胁证人吗?”

      安逸再次将丁鹭揽到身后。

      郁泱道:“安逸,朕给你一个反证的机会。你看修云寺众多和尚当中,谁跟你有仇,从而趁你不在的时候描毒嫁祸于你?”

      许沿故意回避安逸的眼睛,虽说是回避,却也十分怡然,有意无意道:“除了安逸跟那个傅讥,修云寺还有哪个和尚见过班姝?”

      陈酉则是刻意避开郁泱,道:“这是什么逻辑?你的意思是还得先知道班姝会吃毒,才会在画上预备鳞漆?”

      许沿幽幽一笑,略显邪气,不做反驳。

      安逸低头冷笑了起来,声音中带有几许苦涩。从醒来到现在,心里的愿景像一颗宝石,从晶莹绚烂变得黯淡无光,从黯淡无光变得支离破碎。
      郁泱要治他,是仇恨;要他指证同门,是卑鄙无耻。

      先不说他不做小人,就算他想指证,寺里的那些和尚除了傅讥跟方丈,其他人他一个不识。
      他应答不上,第一个自辩被驳了回去,竟不是败于证据,而是败于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

      他咽下一口闷气道:“就算是我描的毒,也跟班小姐误食是两回事。画作成后我睡了三年,班姝丧命于画成时两月之后,岂是我叫她吃的?”

      许沿:“你可有进过班姝的闺房?”

      “有。”
      他的确有进过,是在第二次去班府的时候。一来受班夫人之托送去福挂,二来顺便以“六宫之主”的身份压压班姝那个想平分雨露的丫头片子。花言巧语进了班姝的闺房,威胁她“将就”自己,结果便被轰了出去。

      许沿本想说什么,又止住了。他明白郁泱的意向,但也不敢肆意妄为。郁泱的动作并不公正,他若遵循,多行不义,一朝失足就会是下一个孟鸢。僚机难做,不如让别人来开这个口。

      新上任的王知府是个识趣却不懂趣的人,妄想在郁泱面前大展身手以好加官进爵,站出来道:“久闻安逸察女人无微不至,许大人和陛下能从四美图中能查知班姝有晕墨的癖好,何况你是见到了班姝活生生的一个人。”

      安逸不客气道:“那是许大人和陛下的本事,我哪能相提并论。也真是厉害,还能察出班姝晕墨来敷脸,我佩服。”

      许沿声明道:“陛下与我只是查出班姝有晕墨的迹象,进而提出假设。证明她确实有取用的,是孟鸢查其描妆物件得出的结论以及武粼儿的口证。”

      王知府随和道:“你既然进了班姝的闺房,自然见到她用来描妆的物件,凭你对文房四宝的熟悉,必然察觉到一些描妆的笔尖上不是胭脂水粉,而是墨!”

      “我的眼睛全在班小姐傲人的身姿上,没注意旁边的花花草草。噢,对了!班小姐那天舌边上冒了个小白泡,上火了。”后边一句是他瞎编的,没多大意义,就是为证实自己没有看到那些物件,顺便夯实一下他看女人无微不至的美誉。

      王知府顿时找不着理,急道:“你狡辩。”

      “到底谁在狡辩?”安逸再次提出那个问题,“我为什么要杀她。”

      若说他见色起意真的太牵强,众人一时间哑口无言。

      郁泱打破沉寂,道:“你不如先回答朕一个问题。”

      安逸的态度已明显不尊不敬,只看向郁泱,没作应答。

      郁泱:“既然你反对班姝选妃,为什么还要给她画选妃图。”

      这个问题戳到了心坎上,犹如大寒天里一滴冰水滴进了衣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撇开郁泱质问的眼神,道:“没钱使,想赚些外快。”

      王知府道:“《拙荆戏子图》流入市集,辗转三天身价倍增,竟达三千两。你想攒些体己钱太容易,何必要画班姝像?傅讥和尚,当初是你把画送到班府的,换了多少钱?”

      傅讥不知是否对安逸不利,小声怯怯:“一百两。”

      “这一百两可给安逸了?”

      傅讥:“当时只当是墨客送的,换来的钱都用去修寺了。”

      王知府:“看来安先生还舍己为人呐,不像是赚私房钱吧。”

      安逸反对道:“不,我若记得事、亲自去送画的话,少说捞个一千两,然后逍遥快活何乐不为。”

      王知府又被怼得哑口无言。

      郁泱再度严厉道:“你为何要画《谪仙图》!你已经撒了一次慌了。”

      这个问题恼得他心口堵慌,火起大喝:“我爱她,留个念想!不行吗!”

      王知府逮住契点大声嚷道:“那你为何要杀她!”

      “我没有杀她!”

      “那你为何要成全她选妃!”

      两人不自觉的咆哮起来。

      “手痒痒,活动活动手指!”

      “那为什么不画别人!”

      “卧槽,我爱她!”

      “那你为什么要杀她!”

      有完没完!“因为她要嫁给陛下!”

      王知府两眼放光,大拍桌面道:“看,他说出了杀人动机——因爱生恨!”

      安逸:……

      丁鹭:……

      郁泱:……

      许沿:……

      两人扰得陈酉也坐不住了,理智跟着他俩游离体外,往堂下扔下罚令,拍案而起:“吵什么吵,斗鸡呐!少啰里吧嗦,直接严刑逼供,先杖打三十,不招就夹—手—指!”后面几个字一掌一字的吐出来,桌面快被他拍碎。

      差役得令上前按住了安逸,要拔裤子。

      安逸瞪大惶恐的双眼:“老丁救我!”

      丁鹭表情极其错愕,声调极其夸张,指着郁泱:“还—有—没—有—王—法!?”

      眼见那厮□□不保,郁泱神色一紧,喝道:“退下!”

      差役方退下。安逸趴在地上,反手扯住臀上的裤口,规规整整的将衣摆挡下。

      丁鹭忙去扶他,他却死死贴在地上。“我知道了。”

      丁鹭:“你知道什么?”

      安逸眼角害出几滴可悲的眼泪,一开始就知道斗不赢的,挣扎了这么久,终是不见希望。“我知道方槐是怎么死的了!但我羡慕他。”
      羡慕方槐还有翻案的机会,因为误判方槐的,是官权;而故意误判他的,是皇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许沿合上卷宗,师爷将拟好的罪证放到安逸跟前。

      王知府催道:“快画押。”

      安逸把罪状撕了个粉碎:“我不招!人若是我谋杀的我早逃了,还会呆在修云寺坐以待毙吗!你脑子被门缝卡了?”

      “所以说你聪明反被聪明误!”王知府转向郁泱,“陛下,卑职以为,这一切都是安逸他自导自演。”

      “噢?”

      王知府理了理思绪,道:“画乃安逸所画,毒乃安逸所调,毒在送出之前便描在了画上。安逸跟傅讥常日形影不离,为何那日只傅讥一人下山送画?”

      傅讥:“莫哥那几天受了棍伤,不宜多动,所以只我下山去了。”

      安逸昨些日看了卷宗,才发现自己有一个名唤“莫追”的分/身,一时间白爪挠心、一言难尽。声明道:“莫追是莫追,我是我。我可不知他做过什么。”

      “问题就出了在这里。”王知府胸有成竹,“安逸画完画之后,随即失忆,然后莫追登场,发现画作。莫追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安逸、不懂画画,这会是安逸‘醒’了,称自己不是莫追。俩人互不认识,像鬼附了身一样。难道世上真的有鬼吗?”

      没有。

      刑部和大理寺侦案无数,扑朔迷离的案子见过了一桩又一桩,这世上有无邪祟他们再清楚不过。

      许沿有意无意的叹道:“最鬼莫过人心。”

      陈酉也有意无意道:“是呐,最鬼莫过人心。”

      王知府走向安逸:“所以我说你聪明过头。你杀了人,妄想把罪责推给一个不存在的鬼,就可以逍遥法外了?你太天真了。”

      丁鹭杠到王知府面前:“你什么意思?”

      王知府:“你不如问问安逸是什么意思。他一人演绎了两个角色,一个是安逸,一个是莫追。这两个角色有最本质的区别——会作画与否,莫追又常常把安逸骂在嘴边,弄得街坊皆知,深怕旁人不知他讨厌安逸。这样一来,断不会有人联想到他就是安逸,这是他为自己设好的第一个防线。第二,安逸描毒后,故意中伤,换出莫追顶包,好使傅讥单独将画送去班府,他留在修云寺不躲不藏,一来可以圆自己‘不杀人不必躲’的逻辑,二来转守为攻,指证画为墨客留下,以混淆视听。不得不说安逸的心思很缜密呐,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相终是要浮出水面。本官认为,至始至终都是安逸一人在操控全局。不但班小姐无辜丧命,方槐也成了他的替死鬼!”

      王知府的解释有几分合理,足以抵抗安逸方才的反驳。丁鹭一时间无言以对,气鼓鼓道:“他不会杀女人,他不会!”

      王知府故意逮住安逸那个答不上来的问题:“那他为什么要画《谪仙图》?他不为攒钱,如果跟班姝又没有情情怨怨的话怎会帮她?他又不肯说明缘由,这是为何。”

      丁鹭回头拽住安逸衣领,怒其不争道:“你为什么要画《谪仙图》,你不说如何证明自己清白!”

      安逸扮住丁鹭的手腕,躲开丁鹭质问的眼神,紧紧抿着唇。

      丁鹭双目布满猩红,掐住了安逸的喉咙:“你是不是想死?死到临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安逸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丁鹭,声音里带有歉意:“无关案子,画《谪仙图》是我的私事。我真的没有描毒。”

      丁鹭咆哮起来:“我信你,可我信你有什么用,旁人不信…”

      “你信就够了。你又不是笨,”安逸站起来,恢复平静的眉宇多了几分无畏,凑近丁鹭耳侧微声道,“这里没人在乎真相。”

      丁鹭要开口反驳,安逸当即掐了他一把,然后转身直面郁泱:“罪我认了,可我不认杀人之罪,是认大不敬之罪。师爷,赶紧抄笔记下。”

      陈酉一干人略觉不妙。师爷回到案前,提起笔等他供罪。

      安逸问:“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几时几分?”

      师爷:“大周二十七年甲辰月庚午日申时。”

      安逸清了清喉咙,随即破口大骂:“郁犊子,你若明目张胆的杀我我还敬你几分,如此拐弯抹角给我定罪你恶心谁?婆婆妈妈、假仁假义!你也用不着枉费心机,我给你理儿。郁泱你个龟孙、死阳丨痿、出门最好小心点,否则容易被杀人灭口!嚯,估计你也用不上小心,你出门还不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先帝若在天有灵,看你如此威风,指不定气得起死回生,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你射到墙上…”

      字字珠玑,人人胆寒。

      丁鹭骨寒毛竖,赶忙捂住安逸的嘴:“你给老子闭口!”这些话虽背地里常说,但明面讲出来还是心惊肉跳。

      “姓郁的,我诅咒你断子绝孙!”安逸挣脱丁鹭变本加厉道。

      差役连忙赶上前捆住了他这个疯子。

      众人脸色发青,安逸再一次轻而易举的把他们比了下去。在安逸面前,他们永远像个二货。

      陈酉偷偷瞄了一眼郁泱,那脸色僵如死人,他心里权衡了一下,道:“把安逸拖下去,杖打五十!”

      郁泱抬手止住,冰冷道:“不必了,五日后凌迟处死。”

      安逸一口咬住丁鹭的手,丁鹭疼得松开。安逸道:“师爷罪状可写好了?若少一个字老子可不画押!”

      丁鹭狠将安逸翻过身来,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你不要命了!”

      师爷出了一身冷汗,状纸上一片空白。若记下那等侮辱圣上的言辞,岂不自讨苦吃。

      郁泱怒起:“拖下去,结案!”

      孟鸢见状跪到郁泱跟前:“陛下,安逸他罪不至死!他救过公主,功劳远大于他的过错!”

      “居功就可以自傲,就可以目无王法了吗?如此刁民若还纵容,皇家的威严何存!”郁泱说完甩袖离开。

      孟鸢挨了冷脸,其他有心的大臣更不敢提了。各人收拾了东西,各自回去。

      差役将丁安两人拔开,把安逸拖去大牢,丁鹭被死死按在了墙上。

      安逸声嘶力竭地嘱托丁鹭:“我以前托你保存的文房四宝,送给你俩猴子了!别告诉他们有我这个叔叔,太丢人!”

      丁鹭脱下鞋子冲安逸狠狠砸过去,两眼泪花:“你他妈也知道丢人,你死不足惜!”

      “替我跟嫂子问好!”

      “滚犊子,死还不忘勾引你嫂子!”

      安逸拼命挣开差役,频频回头:“去看看我爹,说我不回去了。嘴巴甜一点,别吓了他们。”

      “你他么自己去说!”

      衙门闭堂,丁鹭被扔出了大门。从黄昏道午夜,衙门口的鸣冤鼓就没停过。差役不耐烦的将鼓收回门内,门环又响了起来。

      丁鹭累塌在门外,引来不少路人,又统统把他们凶了回去。

      一刑部小吏出门给陈酉买夜宵,差点踩中地上的人。“丁先生还没走呢?”

      丁鹭见门开了,起身要进去,被小吏拦了下来。

      “丁先生你是何苦呢?”小吏将丁鹭拉到暗处,左顾右盼了一会,谨慎道,“这哪是你说理的地方。排开班姝案,安逸辱骂圣上已经是死罪一条,陛下要拿他,有理有据。连驸马爷都保不住他,你更是螳臂当车了。”

      丁鹭亦知无力回天。可哪怕安逸掉入悬崖而他手里只有一根系着安逸的藕丝,他也要把他拽回来。
      “我要去见陛下!”

      小吏:“陛下谁也不肯见。倒是陈大人想约你明日午后到福来茶楼下棋品茶。”

      丁鹭当即冷静下来,问道:“你出衙门就是为了跟我说这话?”

      小吏大笑起来,大大方方的迈开步去,道:“哈哈,给陈大人买夜宵而已!”

      丁鹭细想今日公堂上,陈酉虽然言语不多,但句句维护安逸,可又提出逼供,难辨其是善是恶。不过陈酉跟许沿之间那份不和谐的气息,他还是察觉得到的。

      丁鹭追上小吏道:“你们大人心意如何?”

      小吏:“我不知大人心意如何。不过我们大人常说,为官之道就是要看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就拿这桩案子来说,百姓的立场是要看到一个真相,大人们的立场却意在彼此制衡,而陛下的立场,估计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百姓何其好对付,只要给出一个说法,拿谁顶替真凶都是一样的。”

      丁鹭冷笑:“冤案再误判,他日水落石出,你们不怕头上的乌纱不保吗?”

      小吏有所思量,然后道:“不会再误判了,陛下的态度就是真相。”

      丁鹭:“别打量我不懂你们。你也知陛下的态度就是真相,这桩案子若不清白处理落下把柄,他日陛下想削你们,以此为由名正言顺,到时候你们别追悔莫及!”

      小吏收敛了笑容,变得无奈,拍了拍丁鹭的肩膀:“所以我们大人才说为官之道就是要看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呀。明天你见了大人,再问他吧。对了,我们大人还说非常喜欢你写的书,那本《女儿志》,还叫我多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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