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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谪仙图3.0 ...


  •   撇开私情,郁泱回想起案发前后。那年七月初…

      太后兴致勃勃的来到广禄宫,令宫女们展开地方呈上来的女子肖像画,总共一百余幅。太后拿走他手中的奏章道:“闷儿,抬眼看看。喜欢南方的姑娘还是北方的?孤看其中几个极好,你挑挑。”

      “朕没心思。”他视而不见,拿起新的奏章。

      “胡闹。皇帝关心国事是好,可皇帝的婚姻亦是国家大事。你二十二了,孤是一等再等的容了你五年,这次不可再拖了。”

      两个太监迎上来,将案上的奏章全部挪走。他闷闷地斜了身子,靠在椅子上:“先帝二十七才生下朕。”

      太后:“先帝南征北战,哪有时间顾及后宫。今时已不同往日,太平盛世,休养生息,你该把心挪一挪了。”文太后转向宫女道,“挨个呈上来。”

      宫女持画陆续走过他面前。

      “过。”

      “过。”

      “过。”

      ……

      没有一个中意的,或是压根没正眼看上一眼。

      太后连忙止住他:“陛下若觉得不合适,应当说出个理由来。孤也好给你筛选筛选。”

      他牵强撑起一点精神,惜字如金的评点每一幅画淘汰的原因:“皮肤太白、眼睛太大、唇太薄、穿着太实、粉脂太浅、面相克夫、生辰八字不合……”

      直到班姝像呈了过来,他哑口无声。

      “停!”

      是一副女儿游园图。画中景致敷色妍丽,人物却清淡恬雅,白色绉纱透映身后的粉荷,不知是荷为裙饰,还是裙作画屏,衬得女儿更显绰约婀娜。常人断不敢如此用墨,一笔不慎至旁景喧宾夺主,将人物衬得黯然无光。只有一个人敢以艳衬淡,淡极而返,始有人比花娇、独具神丨韵。

      宫女连忙将画像平铺在案上。郁泱木愣愣地看着,眼睛一眨不眨。太后欢喜道:“好好好,亭亭玉立、秀外慧中,孤亦相中此女!”

      郁泱微微颤抖的手触在画上,像盲人摸骨。

      墨汁落于画上的浓淡、不同颜料之间质感的差异、下笔力度的大小,皆会微乎其微的改变一张纸的触感,如模具倒出来的物件一样,是一种标识。他能从再熟悉不过的触感中,感知到画的主人——安逸。

      错不了。哪怕他眼睛出了差误,指触出了差误,但画像上的鳞漆一定错不了。

      郁泱似神魂颠倒:“朕要去找他,现在去。”

      种了二十多年的仙人掌终于懂得开花了,太后心花怒放道:“闷儿不急,孤这便诏她入宫。”

      “朕亲自去找他!”郁泱指着陈甫——一个贴身的老太监道,“收拾行李。”

      太后本想阻止,但难得见郁泱如此兴致。想儿子的终身大事若插手过多,他也不高兴,索性任他去了。
      太后吩咐近身侍女关雀道:“你随皇帝一齐去,定要把姑娘领回来。出生家资不重要,人清白就好!”

      于是快马加鞭,二十余日便抵达骆城。《谪仙图》更是经驿马连夜运送,早于郁泱抵达前十天归还班府,并令班姝做好接驾准备。
      郁泱还未坐定,便差陈甫到班府传人,约于骆城最闻名的瑶池仙汀酒楼见面。皇家承包了酒楼,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

      等了半个时辰,班姝敲门而入。他小声命令陈甫道:“看好关雀,任何人不许挨近来。”

      陈甫当即明了,转到楼下逮住关雀唠嗑。

      厢房里,他急急问道:“你就是班姝?”

      班姝听闻郁泱召见自己,穿上了最华丽的衣裳,描上了最精致的妆容,以最美好的姿态赴约。纵观历史,何曾有圣上大驾光临约见预妃的先例。她如何不欣喜若狂,又战战兢兢。

      庶民不能正视皇帝。班姝腼腆的低着头,娇声娇气:“正是。”

      “给你画像的人在哪?”

      “…什么?”班姝懵了一瞬。

      “给你画选妃图的画师是谁?”

      班姝体察到皇帝的来意并非为她,洋溢在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语气僵冷:“小女不知。”

      “画从何来?”

      “修云寺的和尚送来的,作者…不知去向。”

      他急言急语中带着不由控制的怒气,不厌其烦描述道:“…你!你有没有见过眼瞳是赤色的、个头与朕相当的人。”

      班姝是金枝玉叶,从未有人对她疾声厉色,误以为郁泱对自己厌憎排斥,心情一下落入了低谷,眼里含着泪花。“晏人的眼睛都是红色的,见过许多,不知陛下指…指哪一位?”

      “眼珠特别红的,可见了?”

      班姝不懂什么君民之仪,心里苦闷,哪怕是皇帝也敢反问一二:“陛下并非来找小女的?”

      郁泱不停扣着桌案,迫切得到那人的行踪。“告诉朕你见过与否?”

      至始至终郁泱都没令她抬起头,没好好看她一眼。她把委屈全数咽进喉咙,道:“不曾见过。”

      他询问无果,气闷闷地踢门离开,厢房内立刻传出班姝嘤嘤的哭声。他一心在画上,哪里顾得其他,叫上随侍便走了。

      依稀记得那天下着大雨,他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

      郁泱在床上辗转反侧,恨自己鲁莽。若是当时注意到班姝唇上抹有鳞漆,提醒她一二,就能幸免一场灾难,悔不当初。

      郁泱想到乏了,凌晨时才昏昏沉沉的睡去,打个小盹儿,就已日上三竿,被院子里敲锣打鼓的声音给震醒过来。

      院内,莫追浑身贴满了黄符,盘坐在竹扎的莲花座内,怀里捧着一篮水果,一脸无辜的吃着。他四周插满了香烛,烧了写有他生辰八字的钱纸,烟雾缭绕,差点把他熏死。

      不知丁鹭从哪给他倒来的一群法师,张牙舞爪的围着他跳大戏,神神叨叨地念着听不懂的咒语。

      只见一法师爬上屋顶,举剑挥舞,撂起盆里的水向他洒去,然后敲响招魂锣,面北大喊道:“安逸!”

      “啊哈?”莫追按捺不住捣乱的心理,应道,“老头,在这呢!”

      法师没有理会他,继续喊道:“安逸!”

      莫追:“嗯哼,听见了,有话快说。”

      法师一脸黑,依然坚持着职业操守喊到第三声:“安逸!”

      “喊什么呐!在呢在呢!”莫追一边吃果一边捧腹大笑起来。

      郁泱在院门口观望,看莫追那副不正经的模样,估计还是不成。

      孟鸢从外面回来,走到郁泱身旁道:“南国的商人来骆城经商,找王知府打通门路,献上了几个榴莲。我知道渊儿爱吃,跟知府要了两个,令人带回鹿州。陛下,你要不要尝尝。听说为了保持新鲜,南国商人把整个树都运了过来。”

      孟鸢印象中,郁泱、郁渊跟安逸都是极爱吃榴莲的。每年榴莲成熟时,南国都会进献一批榴莲,郁渊会分到一个,其余的会赏给功劳大臣。记得有一年因为榴莲,安逸还跟郁渊闹了一顿。郁渊也是调皮,绑着安逸吃给他看。安逸哪能把持,苦苦求她赏一口,她愣是不依,直到吃了个干净,安逸也没沾上一口,眼泪都流了出来,发下毒誓:“郁渊你给我等着,我吃不到的今后你也甭想吃到!”

      后来安逸立了一件大功,太后许他三个愿望,他第一个愿望就是提请南国停贡榴莲,太后允了,他大仇得报。郁渊被安逸气得七窍生烟,三天三夜不得安寝,到了第四天…第四天安逸就成了他的情敌。

      真真是应了那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道理。

      郁泱听罢,剑眉一挑:“统统拿来。”

      “好,我去吩咐。”

      郁泱:“包括郁渊的那份。”

      “啊?陛下…”孟鸢不服,“哪有不分给公主的道理,公主盼这口都盼几年了。”

      郁泱凝孟鸢一眼,深明大义道:“她那是盼榴莲么,她那是盼安逸。不要再在她面前提榴莲,小心你的驸马之位。”

      “啊?哦。”孟鸢心里苦。安逸至今还是他的敌手,他心知肚明,自己就是个将就。若不是安逸消失了七年,公主青春不待,不然哪有他上位的份儿。

      记得新婚之夜他问郁渊为何愿嫁给他,郁渊毫不掩饰道:“你跟安逸同舍,想沾沾他留在你身上的花柳之气。”

      那是孟鸢一生中最美好又最可悲的一天。好在如今生米煮成熟饭,郁渊要修他也不能够了。孟鸢一度怀疑安逸会巫术,给郁渊下了蛊,哪怕他花天酒地,另有断袖之嫌,郁渊还非要嫁给他。

      孟鸢想罢,下意识给郁泱拿捏肩膀,好心服侍。他是感激郁泱的,若没郁泱鼎力相助,郁渊那一哭二闹,太后差点就允了。记得那年郁泱写了一万字的陈词呈给太后,道尽安逸陋习,将安逸骂得体无完肤。昭告天下安逸身染花柳之疾、有恋尸之癖、玩弄幼童、调戏良家老妇、偷盗少妇亵裤…

      字里行间,怨念昭然若揭。孟鸢自愧不如,想不到郁泱对安逸的执恨足足胜过他千倍万倍。

      太后看了陈词后三天茶饭不思、恶心犯呕,令安逸戴上面具,从此眼不见心不烦。文武百官听闻后,对安逸望而生畏、绕道而行。

      鹿都随即掀起一场“闻安色变”的浪潮,招得那些时常围在安逸身旁的莺莺燕燕都避之莫及。郁泱吐了口恶气,食欲大增,活活胖了二十斤!听小太监说,那段时间郁泱连做梦都在笑。

      郁泱拿到榴莲转去了厨房。榴莲恰好成熟,外壳自然而然的裂开了小口,散发出香浓馥郁的果味。郁泱原先不喜欢这个味道,后来喜欢了,因为某种情怀。

      郁泱将果肉掏出来放进捣瓮里,又往里加了两个皮蛋、一碗香椿芽,撒了些盐巴,倒入几滴香醋,混合捣了起来。

      傅讥被他召唤过来,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恨自己才疏学浅、少见多怪。

      郁泱一边捣一边问道:“公堂上你说莫追容易忘事,他忘了多少事?”

      傅讥经不住那毒气,憋得脸蛋彤红。“莫哥经常忘事,难数清楚。”

      “小事不提,特别糟糕的事情有何?”

      傅讥憋不住了,急急呼了几口大气道:“最糟糕的,大概就是不记得见过班姑娘这事了。额…还有一件难以启齿。”

      “说。”

      “那天莫追喝高了,中了邪似的要调戏姑子,拦都拦不住,幸好姑子跑得快些。后来被住持罚了,硬不知悔改,还反过来胡言乱语的把住持训斥了一通。最后我俩被撵出寺来。”

      又在调戏女人。

      郁泱动作不禁放慢下来,力度加了三分,道:“将这件事细细说清楚。”

      傅讥巨细无遗的说来,什么“天地合而万物生”、什么“公鸡骚过的母鸡才会生小鸡”、“什么敦煌曼妙的交丨合佛像”…说得他自己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恣意妄为,水性杨花,始乱终弃,恬不知耻。莫追忘得一干二净的作为,才真真正正的是安逸!

      郁泱越想越觉得莫追不是失忆,而是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灵魂霸占了一个身子,各行己事。

      郁泱捣好了榴莲泥盛在一只大碗里,撒上了一些蒜蓉,递给傅讥:“拿去牢房给莫追,好让他早点想起什么。”

      傅讥双手打颤地接住碗道:“是。”

      做完法事,莫追的记忆没有丝毫恢复,又被逮回了牢里。丁鹭与白水沁与他讲了过去种种,他愣是一无所知。想来是没得救了。

      丁鹭瘫在了草堆上,一筹莫展。傅讥从外面进来,莫追当即嗅到了一股难以言诉的气味。

      “莫哥莫哥,快吃掉!”傅讥嫌弃地把碗塞进牢房,远远的躲到一边。“陛下亲手给你做的。”

      莫追从不忌讳吃臭的东西,像臭豆腐,臭极始知味更鲜。他端起碗来,从未见过如此惊世骇俗之物,熏得整个牢房都乌烟瘴气,想必味道极佳?不禁问道:“是什么做的?”

      傅讥:“话说是榴莲,又掺入了皮蛋、香椿芽和蒜蓉。”

      怪不得。

      榴莲的黄兑入皮蛋的黑,加上香椿芽的菲绿拌成泥状,怎么看怎么像一碗翔。而这四大食材得天独厚的气味巧妙的融合在一起,简直比翔还毒。

      泱泱大国人才辈出,到底是哪个奇葩想出来的吃法!

      莫追还没开吃,丁鹭就已经反胃了,劝道:“岂不要命,甭吃了。”

      傅讥:“南国运来的水果,皇孙贵胄一年也难吃一回。陛下特意给你留的,若不领情陛下岂不怪罪。”

      莫追尝试的吃了一小勺,浓重而难忍的味道一触味蕾,脸当即皱一团。黏黏的浑物卡在喉道,似吃了别人吐的痰,咽不下又不敢吐出来。胃里惊涛骇浪,嘴里涩水滚滚而来。莫追丢了碗紧紧封住嘴巴,扬起头似把什么东西咽回肚里,默默流出两行清泪:“谢主隆恩!”

      画面太美。傅讥往墙角缩得更紧了,提醒道:“还有一大碗,陛下说,你吃完兴许能记起什么。”

      吃下那一碗还有什么不能记得,不共戴天之仇不过如此!摊上这么一个皇帝,可想而知安逸位极人臣一定生不如死呀!

      丁鹭默默走出牢房,衰弱地扶墙离开,留下话道:“老安,三天之内我不会来看你了,记得每天刷牙。”

      莫追无辜地看向了白水沁。

      白水沁顿觉阴风阵阵,颤颤巍巍道:“我给公子准备漱口茶来。”说完拔腿就逃。

      莫追看着满满一碗浩荡的皇恩,蒜蓉似在朝自己微笑。大周的刑罚何时浓情蜜意起来,还不如直接让他剐千刀!

      莫追抹干脸上的涕泪,舍身成仁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报大人!莫追晕死过去了!”

      陈酉一干人惊起:“什么回事?”

      “陛…陛陛下下毒,莫追流…流了好多鼻血!”

      “快传太医!”

      三天过去,莫追一直一蹶不振。郁泱把自己关在庭院内,三天没有出门,搬了长琴在凉亭里默默弹奏。他整整拿了知府七个榴莲,做了整整七大碗泥,本想全部赠给那厮,岂知那厮无福消受。恨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自个吃干净,安然无恙。

      庭院里传出清幽的琴声,婉转迂回,似有几分惆怅忧郁。

      陈酉与孟鸢在院外下棋,听着琴声,长叹气道:“陛下的心是越来越摸不透了。”

      孟鸢:“宁可糟践那么多榴莲修理安逸,也不肯舍我一个给公主。你说这是什么心思?”

      陈酉:“我如何能知。陛下如此大费周章的捉弄他,从某种意义上想,安逸做人倒挺成功。”

      孟鸢:“太医给安逸治了几天,也没见有什么起效。他一天不治好,我们岂不一天不能离开?”

      陈酉:“那倒不会,顶多将莫追押到鹿州关押。”

      孟鸢落下一颗棋,道:“我看牢着他也治不了,不如把他放出来晒晒,估计还好些。牢头说他三天吃不下饭了,一直反胃。”

      陈酉:“那就牵出来溜溜。”

      百花丛中飞来一只蝴蝶,飘过郁泱眼前,打乱了他所有思绪,琴声戛然而止。

      郁泱凝神看去,蝴蝶翅膀黑底红斑,花纹像一只狰狞的鬼脸。扇动的翅膀弄得他眼花,恍惚间回想起从前。

      那次翰林院刚刚散课,众学子都走了,他离开学堂又悄悄折了回来,默默地站立在窗外。安逸去书房拿书,孟鸢坐在座位上无聊的等安逸回来。孟鸢向来多动,在安逸面前更不把自己当外人,便翻开了安逸的书篓,想倒腾些好玩的东西,于是摸出了一个钻有孔的小竹筒。孟鸢好奇地打开,一只红黑相间的蝴蝶飞了出来,越飞越高。孟鸢急了,跳起来逮它,然而一个不小心把蝴蝶拍死在了手上。安逸回来,看到孟鸢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孟鸢认错道:“不小心把你的蝴蝶打死了,安逸对不起,我不知道里面装了蝴蝶,它飞出来,我想抓它。结果…”

      “笨蛋,有毒!跟我走。”安逸拉起他往水井跑去,打上几桶水:“快蹲下来洗手。”

      孟鸢连忙伸出手去,安逸握着他的手来来回回搓洗了数十遍。

      孟鸢忍不住好奇道:“你为什么要玩有毒的东西。”

      “我瞧它翅膀上的颜色好看。之前捉到过一只,剥了翅膀捣颜料,把剩下的扔到了墙角。第二天起来墙角竟躺死了三只一尺长的大老鼠,可见有剧毒。今天我又逮住一只,正准备回家闹老鼠。”

      “调出来的颜色好看吗?”

      “好看,像漆一样亮呢,改日我带你去我家瞅瞅。”

      “好。”

      “你把手合起来,捧住水。”

      孟鸢不知何意,只管照做。哪知安逸俯下头把他手上捧的水喝了个干净。孟鸢忙收手:“你做什么?”

      安逸擦干嘴,起身往回走:“如果我没被毒死,说明你的手洗干净了。”

      孟鸢跟上去:“你就是作死。若不是先帝在天之灵眷顾你,你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所以我怕什么。”安逸仰天大笑。

      待两人回到学堂,孟鸢的木吒躺尸在了地上。嘴角流出了并非血的红色液体,是蝴蝶的腹汁!

      “木吒,木吒!”孟鸢摇晃木吒的身体,可狗再没醒过来。孟鸢泪水一飙,大哭起来:“安逸!都是你害的!”

      那条狗是郁渊送给孟鸢的,孟鸢一直视为己出,爱惜如命。

      “我…我…”安逸百口莫辩。

      孟鸢一时错乱了神经,向安逸咆哮:“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

      “你…别激动,我这就消失。”安逸连忙处理了地上的毒迹,背上书篓离开,频频回顾,许久才走远去。

      他始站出来,走进殿内揪住孟鸢的头发:“有什么好哭的,瞧你这点出息。”

      “公主送我的,公主送我的,呜呜…”孟鸢泣不成声,把狗的尸体呈给他看,想讨个公道。

      然而他瞪了孟鸢一眼,批评道:“不许哭,不服憋着!”

      自目睹安逸替孟鸢洗手那一刻,他恨不得吞掉那只毒蝶,安逸会以怎样的方式救他?

      想罢,郁泱毫不犹疑地拍死了眼前晃来晃去的蝶,腹汁当即溢满手上,是刺目的霞红。

      《色染集》记此蝶有淡淡的幽香,郁泱似忘了有毒,六神无主地将蝴蝶送至鼻前,轻轻嗅了嗅,果然有一股清雅的花香,不经意的笑了。

      然而一巴掌狠狠落在了他俊逸的脸上,清脆的“啪”了一声,蝴蝶掉落到地上。

      郁泱回头看去,是莫追!

      莫追刚刚出来晒了会儿太阳,哪知哪吒那条蠢狗咬住他掉下的手帕就跑。他追上去,追到庭院门口被侍从拦下,晃眼间瞥见郁泱那个死变态在吃蝶!
      说不来为什么,手腕突然来了力量,本能的推倒侍卫,来不及作任何解释上去就是一巴掌。

      吓得追上来的侍卫寒毛卓竖。“陛下…下…好?”

      郁泱隐忍地咽下一口气。

      随侍连忙把莫追死死摁在地上。“好个刁民,你想弑君?!”

      莫追被勒得快提不上气来,却还命令道:“带陛下去洗手。”

      “等等。”似会心一击,郁泱打了个颤,单膝蹲下问,“你是谁?”

      莫追怔了一怔,眼里的光瞬间熄灭,放弃了挣扎,一字一顿道:“安逸,字俾直。”

      ——“各位大人,安逸他记起来了!”

      “病好了?”

      “好了。”

      陈酉一干人连忙跑去围观,现面震撼人心,无人不对安逸佩服得五体投地。安逸永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来得厉害,使得他们黯然无光。试问除了他,谁敢以巴掌问候天子,并且在久别重逢的第一面。

      安逸被捆在椅子上,左右打量眼前的人,一语不发。气氛拘谨,想来不是什么同学聚会。

      丁鹭走上前,贴近安逸的脸庞,细瞅他的眉目,眼神光确实比之前凝聚了好些,可眼角天生的笑意莫名消失。问道:“知道我是谁?”

      “莫不是大名鼎鼎的大周闺宝丁采微先生。”安逸语笑面不笑,内里的浪劲儿脱骨而出。“你瘦了。”

      丁鹭一时百感交集,欣慰地笑了,对陈酉道:“他好了,快解开他。”

      陈酉将信将疑走上来,试探道:“我是谁?”

      一针见血:“陈鸡。”

      错不了,就是那只妖精!

      许沿跟安逸没什么交集,理了理袖口,无动于衷道:“既然记起来了,今晚好生休息,抽空看看案宗,明天一早开堂。”

      一干牢吏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往牢房引去。安逸不苟言笑的模样像浑身长出利刺,教人不敢亲近,小吏竟不敢推他。

      安逸冷眼瞄了一下许沿,起身同丁鹭若无其事的走向牢房,低声问道:“现在是几年?”

      丁鹭忑了一下:“大周二十七年。你不知道?”

      “你可能不信,我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像在梦游。我醒了三次,第一次是二十三年,第二次是二十六年,第三次是年初,现在是第四次。”
      安逸看一眼道旁抽芽的新柳和屋梁上的飞燕,又看了看脚下雨水未干的石路,道:“是的,两月前我醒过一次。”

      第一次发现自己梦游了三年,还当了和尚,有一个旷古烁今的法号——“圆寂”,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说好的卑鄙龌龊呢,祸国殃民呢,居心叵测呢!怎干净得像一张纸,简直浪费他一张生来狐媚惑主的奸相。后来接二连三的梦游,他麻木了,也习惯了。

      丁鹭差点气晕,看来莫追做过的事安逸也同样记不得了,事情没完没了起来。“我信。你可知道自己如何才能醒过来?”

      安逸定下脚步,思绪恍惚了一会,故作无知:“不知。”

      两人没有对视,各怀心思,低头并肩而行,跨步一致,自然使得,无须刻意为之。从这不约而合的细微中,丁鹭感知安逸是真的回来了。

      “你认识莫追吗?”丁鹭问道。

      “不认识。”

      丁鹭吸一口凉气,不知安逸是不是走了夜路撞上了那只名为“莫追”的游魂?

      安逸:“怎么了?”

      丁鹭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一个吵嚷说见你一次揍一次的破落户。”

      “神经病。”安逸一股精/虫上脑,重心移往别处,“牢里可有女人?”

      丁鹭:“嚯!你才醒来多久,开口就寻女人,难道不该关心我这几年过得如何吗?”

      执着:“问你有没有女人?”

      丁鹭拿他没辙:“你那间牢房只关了你一个人,隔壁牢房有几个出格谋杀亲夫的女囚。”

      “你去买些酒和马吊牌来。”

      丁鹭不解:“怎了?”

      “今晚到隔壁牢房搓牌去。”

      豁然开朗:“好嘞!”

      丁鹭蹦哒地转向大门,要去买家伙。郁泱狐疑地盯了俩人,有不祥的预感,想起那年他俩招摇过市的模样,恨由心生。对侍从道:“把丁鹭关起来。”

      “是。”

      于是两人被叉回牢里,连伙食都变差了。

      丁鹭像困笼的猪嚎叫起来:“陛下我没犯法啊!”

      安逸安静地喝下一口粗茶,不经意打了个嗝,从胃里透出毒味来,当即犯起恶心。“我是不是吃/屎了?”

      丁鹭抱着门柱连连点头:“三天前吃的。”

      “后劲很足嘛。”安逸尽管恶心作呕,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出“屎”的成分,眼角溢出一丝邪气,仰躺在草堆上称心遂意。“我媳妇在附近。”

      “厉害,这都能感觉到。”丁鹭想他心念着白水沁,故意打趣道,“那你说说是谁?”

      “不说。”安逸并不知道是谁,但确定那个人一定会作“屎”。安逸痴痴地看着房梁,自言自语:“我心里有两个影子,它们正慢慢靠近,等重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会知道媳妇是谁了。”

      丁鹭思绪缥缈了一瞬,趴到安逸身旁,凑近他耳朵细声问道:“那晚发生了什么,我在渡口等你五天,不见你影子。”

      安逸意识到隔墙有耳,翻身压在丁鹭身上,埋头在丁鹭耳边,上下其手故作暧昧的模样,谨慎道:“被太后逮个正着,磕了杯毒酒被扔到了乱葬岗。”

      丁鹭心领神会,抬腿环住安逸的腰杆,扯下安逸头上的发冠,蓬乱的头发当即垂了下来,挡住了两人的脸。“你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意外可大了。安逸浑身不自在起来:“不知为何晕倒了,醒来就在未央宫。”

      丁鹭扯上被子盖过了头,两人身段颀长,露出交叠的脚脖子。“你撒谎。如果你在太后的未央宫,你还能活着?”

      安逸:“太后喝醉了,意识不清。”

      丁鹭:“太后喝醉了,太监宫女可没瞎。难道没人告诉太后假冒皇后的人是你?事后不追究?”

      安逸:“应该是我爹善后了。”

      陈甫是先帝指给安逸的养父,深得先帝器重,是宫里的大太监,并非安逸亲身父亲。

      两人沉默起来,可想太后是不知情的。若是知情,恐怕《拙荆戏子图》问世时安逸就已被朝廷通缉了。但不知情又太不可思议,冒充皇后是多大的罪?太后岂能草草了之,甚至不弄清楚冒充皇后的人。还是?

      两人不约合同想到,难道有人顶锅了?

      安逸:“陛下…是来逮我?”

      丁鹭:“看情况不是,我怀疑皇帝根本不知道是你。听孟鸢说那晚陛下喝得烂醉,浑浑噩噩,根本分不清人和物了。”

      所以…安逸瞬间无地自容,死死抱紧丁鹭,似想起一件极不可饶恕的蠢事,咬住丁鹭的衣领拉扯,发泄闷气。

      所以意思是,那晚郁泱人畜不分,把他当狗哔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丁鹭懵了:“哟,怎么了?”

      安逸擤一把鼻涕抹在丁鹭衣领上。那件事怎么想怎么:“屁股疼!”

      被子突然被人掀开,两人抬头一看,是几个牢吏。

      安逸整了整容态,把散乱的头发绕到耳后,慵懒地贴在丁鹭胸膛上,含情脉脉地玩着丁鹭干净的下巴,若无旁人道:“他情我愿的事,不犯法吧?”

      牢吏:“这里是监狱。”

      丁鹭抚着安逸的头发,迎面道:“监狱怎么了,胜过郊外风吹雨打…”

      安逸:“日晒雨淋。”

      异口同声:“我俩保证不出声。”

      心有灵犀,天造地设!

      牢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强势扮开他俩,关进相隔甚远的牢房,道:“陛下有旨,你俩人若不检点,处以丁鹭宫刑。”

      “凭什么!”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丁鹭背叛革命道,“是他先勾引我的。”

      “幼稚。”安逸啐了一声,躺回草堆上。并非啐丁鹭,而是啐郁泱。

      枕边风没得说了,两人只能隔空相唤。

      “喂!我娶了小埂,生了一对龙凤胚,三岁了!”

      安逸大惊,欣喜道:“俩猴子叫什么名字?”

      “丁叮、丁当。”

      牢吏忍不住插嘴道:“人生圆满,还跟安逸乱搞什么?”

      丁鹭:“关你什么事!老安,你啥时候成家啊?”

      安逸想了想,也好景不长了。“快了快了。”

      郁泱在大牢外紧紧握拳,流了一身细汗。

      丁鹭:“可是水沁姑娘?”

      安逸:“未必。”

      郁泱松了口气。

      丁鹭吃惊:“未必?难道另有其人?”

      “一个地下情妇,我也不知道是谁。”

      “卧刀!你还有地下情妇?”丁鹭暗叹不妙,如果安逸心仪的人不是白水沁,那他岂不是帮了倒忙,给了姑娘希望又伤了姑娘的心!

      “一直都有。”安逸做好了心理准备,问道,“你可知灌我吃‘屎’的人是谁?”

      “陛下咯。除了他谁还跟你有那么大的仇。”

      !!!

      安逸顿时麻痹:“我是问谁做的?”

      再三确定:“陛下亲手做的!”

      完了,地下情妇的眉目渐渐清晰了起来。

      那年他的书房闹鬼,不知从哪飘来了一只倩魂,阴魂不散,又不肯现出原形,想必长得极丑。他视它为情妇,发誓无论如何都要娶了这个俏皮鬼。

      他故意对耗子道:“耗子啊耗子,你可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榴莲捣皮蛋!再加上些香椿芽和蒜蓉简直妙不可言。什么,你嫌臭?我跟你讲,跟你爹我臭味相投的人以后就是你亲娘了!”

      他当时想:不信我还逮不出你。

      他跟耗子说的爱吃“屎”,并非真的爱吃,而是在标志肯为他吃“屎”的人。他的情妇一定躲在门后偷听,日后若遇上口有“屎”味的人,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睡了再说。

      他坚信除了他世上再没人能想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料理了。

      然而会作“屎”的小娼妇居然是郁泱。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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