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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郦王墓2.0 ...

  •   郦王墓坐落在蓬莱深处,郦王性格孤僻,早年隐居山林,死后葬在这块清净地也算是落叶归根。大周三年,先帝重修大墓,扩大规格,垒起三丈高的垣墙,囊括了三百亩地,仅封土就有五十亩,并添置了丰厚的随葬品。相传以琉璃为棺以沉香为椁,堆金积玉,堪比大周三年的积蓄。

      帝王墓挥金如土本不足为奇,奇得是先帝厚葬诸王,自个却一卷草席和稀泥,好不寒碜。安逸想问郁泱缘故,但见郁泱一张死脸,欲言又止。历来新帝一登基,都会开始筹划自己的陵墓,这么多年朝廷来一直未有动静,也不知郁泱给自己挖坑了没有。

      话说回来,所有王侯墓都会设有防盗系统,在翰林院时,安逸查过郦王墓的建造文档,是座典型的流沙墓。即是说,除非盗墓者从上而下打穿巨石阵直入墓室,否则每挖一寸土都是在自埋。而且皇家守卫有十余人,昼夜巡查,要钻进如此大规模的墓绝非四五人就能做到。所以说方才他们遇到的那几个人,只是盗墓的一小支。

      亦不求郁泱参与分析,安逸只独自抒发一下自己的见解,道:“可以肯定,盗墓者不是穷人,而且是两拨人。”

      郁泱思忖片刻,问:“如何见得?”

      没想郁泱会理会他,便说出自己的想法:“正真的穷人恐怕连塬墙都翻不过去。而且郦王墓是新墓并非古墓,既然不是古墓,文集类随葬品就不怎么值钱,随手拣一串珠宝都要比经卷贵出几十倍。方才与你交手的人宁可跟你抢经卷都不肯拣宝贝,可知那盗墓的是文化人。”

      郁泱:“为何说是两拨人?”

      “项庄舞剑志在沛公。一拨盗宝,一拨盗文,看上去是一场简单粗暴的牟利,实质上恐怕另有所谋。”

      郁泱一听,急催马蹄向远处的灯塔驰去。

      “喂喂…”
      山路崎岖,又不知墓地是否安全,他一个小刁民出了事不打紧,皇帝一旦出事还不得禁娱禁欲三年,他做不到。拼命地追:“陛下等等我!”

      赶到大墓时,垣墙外已聚集了一百多人,拿着自家的锄头镰刀,激动亢奋又怯怯弱弱,多半是来看戏的。墙门紧闭,墙内四十多名巡捕在关门捉贼。

      郁泱下马,出示中央令牌,看门侍卫遵从地打开墙门。安逸好不容易追上来,上气不接下气,扛着铲子一副武备模样的挡在郁泱身前进入墓区。随后知县也赶到了现场。

      来得不巧。

      “盗墓的已经逃走了!”

      护卫五伤一死,盗墓者死亡四人。

      安逸一边检查死者,一边对知县道:“死者已矣,好好安置他们。另吩咐下去加紧巡防,看有没有潜伏的,要活的。”

      护墓守卫领头上前来问道:“墓室那边如何处理?”

      知县还未答话,安逸自然而然询问道:“盗洞有多大?”

      领头:“一个成人大小。墓室一旦打开,得赶紧做封闭处理。我听老一辈人说郦王棺椁密封极好,可能保有不腐之尸,万一盗墓贼已撬开了棺椁,郦王尸首定是要坏了。”

      安逸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领头不要说话,又不解释原因,显得鬼鬼祟祟、神神叨叨。“现在黑灯瞎火的,进了墓室也干不了什么。不如悄悄地,先把洞口遮住,把夺回来的随葬品统计好,然后睡一觉,看做梦时郦王会不会托你做些什么,等明天天亮再把这些随葬品摆回去,就好了。以后百姓问起,就说没有破坏封土,没有打穿墓室,只是打塌了一块垣墙。懂吗?”
      说得风轻云淡,好似并非一件严重的事情。

      自进入墓区,一直是安逸在发号施令,大有僭越之势。知县压低声音,怨怨地指着安逸鼻子道:“你够了没有。人都死了,岂会是打塌一块垣墙这么简单,百姓定不会信。”

      郁泱一把打开知县指在安逸鼻前的手。

      知县炸了,反过去教训郁泱:“你哪来的,敢对本县令无礼!”

      “你呀你!”安逸忙把知县支开,解释道,“他是谏部好先生,你敢得罪他,小心在皇帝面前参你一本。”

      知县当即怂了,又将信将疑:“我读的书少你别骗我,谏部的人不都是遮着脸吗?”

      “好先生自信呗。”安逸懒得解释,注意力全在那些夺回来的随葬品上。

      知县当即远离郁泱三尺,躲在安逸身侧,有意无意避开郁泱的目光。两人挨靠着走进一旁的小屋,盘点登记好的随葬品。

      “哈哈,这个好玩。”安逸欢喜地拿起一件男男交丨合的翡翠玉雕,雕工十分了得,晶莹剔透的小人身体缠绕在一起,纹理清晰,神态鲜活,仿佛能听到它们在娇丨喘低丨吟,最巧夺天工的是两个小人并非粘合,而是可以活动,既可拆开,又可插丨入。如获至宝似的迫不及待拿跟知县分享,“早听说先帝思想豪放,没想到给郦王的随葬品也如此大胆新奇。郦王又矜持稳重,如若知道先帝来这招,棺材板根本压不住!”

      “嘘!嘘!嘘!”知县吓得连忙拿起布襟遮住玉雕,“干什么呢你,恶心!放正经点别胡闹!”

      安逸一个劲摆头,爱不释手,竟起盗窃之心。

      “呀哈,你还来劲了?”知县伸手去夺,抓住了一个小人。

      “县官老爷行行好。”他是真的恋上这个小物件了,乞求道,“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我也不贪,我家有一件玉观音,跟这个换成不成。”

      “不成!你去问郦王他老人家允不允!”

      见两人动手动脚,郁泱很是看不惯,静悄走过去:“你俩干什么。”

      两人下意识收手,连同布襟一块撕裂,“吱”的一声,一丁小玉块掉了下来…

      郁泱拾起来打量,琢磨了许久,横眉冷目:“是什么?”

      知县寒毛卓竖,手一撒,将物件放回桌上,蒙头冲出屋外。

      安逸紧紧抿住唇,发疯一般的狂摆着头,委屈的眼泪快要洒出来,抛下手里的小玉人跟着跑了出去。

      那被扮断的粉嫩粉嫩的小丁丁,是他破碎凋零的心。

      屋外传来安逸不共戴天的叫骂:“姓张的,这件事我跟你没完!”

      次日安逸从梦中醒来已经是晌午了,大部队本计划早晨入墓,因他而延迟了两个时辰。郁泱一声不吭地坐在门外小椅上,娴静地饮着小茶。知县一行人气闷闷地站在屋外,没人敢进去催醒他。

      并非他有意拖累众人,昨日风扑尘尘,刚回到家就被朝廷的一封诏书扰得茶饭不思,还要跟郁泱那小蹄子斗智斗勇。没落得个闲,郦王墓又出了事,急急忙忙赶来帮忙,终于得空寻了个角落小躺,结果双眼一合便睡到了现在。

      浑浑噩噩的醒来,到井边打了桶凉水洗脸才缓过困劲来。

      来到盗洞口,盗洞并非从封土上方直接打进墓室,而是从封土外围打了个斜坡,避开巨石阵抵达墓室,暗道足足有两百米长,绝非一日之功。

      流沙墓,顾名思义,最要命的就是流沙。墓室埋在流沙之中,流沙之上是坚固的巨石。要么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打通巨石,要么冒着巨石下压的危险掏沙架道。
      完成这样的暗道姑且需要二十日,而二十日内完成挖土、运土、搭架,并躲过守卫的巡查,并非一件易事,可见这场盗墓是蓄谋已久。

      测量了盗洞的大小,光线不足以照进墓室,若想看清楚里边的情况必须打灯进入,又考虑到不把人闷死,至多只能点三盏灯。

      “老行家呀。”安逸走入一小截暗道,这捶捶那敲敲,流沙随即沿着木板缝隙唰唰的掉落,不太乐观。转出洞口道:“简直豁了命在盗墓。安全起见,好先生你还是呆在外边吧。”

      郁泱知道安逸的“好先生”是在唤自己,也明白安逸的言外之意是说这个盗洞有随时坍塌的可能。便道:“加固暗道,确保万无一失。”亦不知是命令何人。

      护卫头领:“事不宜迟,加固暗道不知要耗多少天时间。我们轻手轻脚进去,应当不会有问题。”

      根本无人理会郁泱,除了安逸鬼知道他的身份。知县在碑前上了几炷香,默默致辞,随后领两三个人进了墓穴。

      安逸先郁泱一步钻进盗洞,卡在了一处叫苦不迭:“哎呀,好窄,被卡住了。啊,我的腰间盘!啊,我的头盖骨!我的膝盖我的盆骨!”

      郁泱冷冷站在安逸身后,拎住安逸的后衣领往里面推:“少装蒜,你老大不小。”

      安逸从小就一副“营养不良”的体态,他若被卡住,前边那伙人还能畅通无阻?

      安逸脸色一僵,第一次被训得如此毫无颜面。

      通过暗道抵达墓室的甬道,能清晰感受到空气的沉闷和潮湿。主椁室石门半开,门背的支柱断成两段、规规矩矩,可见盗墓贼的素质颇高。主棺室外围的文书档案库和乐器库、酒器库等被洗劫过半,落下的多是些较大的拿不动的物件,如青铜鼎、陶人和车辇…
      如不及时发现,估摸连这些东西也挨盗了去。

      然而最糟糕的事还是发生了,进入后室,明眼就能看到郦王的棺椁已被撬开,棺材板斜靠在外。墓室一尘不染,并没有十分呛鼻的恶臭味,即使被盗过,偶尔歪斜的陈设也不影响它井然有序,款款大方。

      反映着火光的青石地面,威严肃穆的黑色棺椁,诡异的冷香,无一不宣誓郦王身前是如何冷血无情、喜怒无常,以及那高深莫测、令人发指的智慧。众所周知,先帝最害怕两个人,一个晏帝,一个便是郦王。郦王的棺材板足足有两尺厚,可见先帝多怕他爬出来。而晏帝,两点五尺。

      郦王的棺椁比寻常帝王的要宽出一倍,并非地位非比寻常,而是“郦王妃”天下无双。哪怕汉哀帝爱极董大司马,都得分两墓下葬,也只郦王敢打破世俗藩篱,和爱妻共处一棺,空前绝后,惊世骇俗。

      所以如此庄严的大墓出现男男交丨合小玉人也不足为奇了。

      汝县历来有句老话:痴男怨女拜月老,痴男怨男拜郦王。安逸早想一睹郦王夫夫的芳容,却只得叹生不逢时。因郦王夫夫葬在汝县的缘故,汝县百姓思想相当开放,从不忌讳断袖,相爱的男子可以明媒正娶、招摇过市。好比安逸的爹,好比安逸的浪劲儿。

      安逸遗憾道:“没有异臭,可见郦王尸首早已腐化得干干净净了。”

      既然看不到郦王夫夫真容,看看头骨也好。安逸积极套上干净的手套,令知县掌灯,跃跃欲试道:“我来查看一下郦王的尸骨是否完整。”

      知县把安逸撇开,刁钻的问:“慢。我问你,人一共有多少根骨?”

      安逸当即一懵:“呃…”

      知县:“七加九等于几?”

      安逸明白了,知县是跟他过不去。“十五!”

      知县洋洋得意地傍了傍安逸肩膀,大拇指指向身后的检验吏道:“喏,不劳烦安大官人,我们有仵作。”

      安逸下意识想让郁泱来压制知县,转眼去看郁泱,而郁泱置若未闻,当即调头去观察壁画。好贱…

      灯光微弱,仵作检查十分吃力,生怕少数了骨头。检查后摇头叹息:“尸骨尚全,但全被打乱,棺内的随葬品也被卷走了。”

      “咦?!”仵作顿时寒毛乍立,表情扭曲,声音变调,像摸到了可怕的东西。然后随手一挥,那物件竟直直打到了安逸脸上,“啪”的一声。

      像挨了一巴掌,安逸也变貌失色:“嚓,人手!”

      郁泱闻声不管三七二十一,过来一脚把手掌踢上了天。

      安逸目瞠口哆:“是什么理!手还没腐化?”

      仵作凭借职业素养很快冷静下来,想了片刻:“应该是盗墓贼的手,容我再检查检查。”
      跑去捡起断手细细检查,松了口气解释道:“原来如此。这只手虎口处有蛇的牙印,血迹偏黑。这人是被毒蛇咬了,为了防止毒液流进身体,当机立断斩断了手掌,落在了棺材里。”

      安逸提灯照看棺材附近,果然有一滩血。郁泱上去拽住他的后衣领往外边拎去,问仵作:“可看出是什么蛇。”

      仵作:“看不清楚,尚不能知,得带出去细细检查。我猜想盗墓贼在摸取宝物时,不小心被蛇咬…”

      猜想戛然而止。

      椁是用上好的沉香木做成,棺更是用玉石打造,连蚂蚁都钻不进去,居然会有蛇?所有人都起了鸡皮疙瘩。

      正在这时,棺内传出吱吱的声响,似蛇的声音。众人神经一紧,挨近在了一块。

      “大家小心,那畜生若敢靠近就打它七寸。”

      仵作混迹江湖多年,摸过死人无数,听过迷信的传说也不少,那些玄说虽无理据,但又不得不信,道:“不成。这东西打不得,不是畜生是灵物!”

      借着昏暗的光,众人模模糊糊看到棺材口处爬出了东西,耸动着肢体,时动时静。待定眼看去,果然是一条蛇!

      “看,又爬出一条来了!”

      安逸身子发虚,腿一软径直跪了下去,靠郁泱死死搀扶才没趴到地上。他憎恨厌恶害怕一切粗长的耸动的活的东西,在他眼里,它们都无比肮脏恶心。他十七岁前不怕它们的,全是郁泱吓出来的。

      郁泱八岁便参与了与匈奴的血战——莽汤大战,打了半年终于大获全胜,其后一直驻守在北疆,攻研兵书、操练兵马、防御外敌,一刻都不敢怠慢,一住便是六年。第七年郁泱还朝重持朝政,才十五岁。皇都无人不欢喜,唯独他觉得是世界末日。郁泱走之前——就是那个变态的下午,郁泱把他蹿下水并警告他滚远远。郁泱回来了,翰林院还有他容身之所?他暗暗沮丧了数月,幸而郁泱再没来上学,想是日理万机,上不了学了。

      那日他吃过午饭,拣了些剩菜和骨头拿去翰林院外的小树林喂耗子。兴致勃勃地从锦囊里掏出今天读到的好诗,跟耗子念道:“‘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我既媚君姿,君亦阅我颜。’好诗呐好诗,改日再遇旧情人勿忘朝它吼两句。”

      翰林院授学有名门规定,要求学生读到好词佳句要摘录下来,放在锦囊里,随身携带以便于随时朗读。正常之类会抄录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缠绵悱恻之句,或是“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豪言壮语。

      他就俗得多了,喜欢抄一些淫词艳赋,类如“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他的锦囊常常鼓得像塞了棉花,太傅因此赞他笃实好学,教众学子与他看齐。然一日锦囊不幸被旁人抢去,掏出了几十条摘录,字字露骨,辣得眼疼。太傅挨打了脸,他自然也不得好过。同门笑了三天三夜,还将他架起来溜了皇城一圈,从此臭名昭著。文武百官纷纷告诫子女,莫要亲近他,免得败坏门风。义父陈甫老脸丢尽,呛出了几口老血大病一场。

      然而小小的“示众”并不能抹杀他的癌,他表面上收敛了很多,可锦囊里风骚依旧、货真价实。他大概是故意的。

      听到上课钟响,他忙去学殿,那小字条就落在了耗子身边。小树林通常无人问津,下一场雨小字条也就化没了,本不会闹出什么大事。错就错在那天郁泱来了,还牵着耗子的爱妻——公主喂养的纯种藏獒牡丹。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耗子冲着牡丹奔过去,嘴里叼着那张它要献给牡丹的情诗。结果…

      妥妥的没毛病。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

      郁泱当即大怒:“谁的狗!”

      太监:“安逸的狗。”

      郁泱:“谁的字迹。”

      太监:“安逸的字迹。”

      “死性不改。汤锅里的老鼠屎,败坏我大周莘莘学子!”

      悲剧便开始了。

      郁泱当晚召见了他。

      两人已有七年未见,走之前郁泱还是一团浑圆的球,回来后竟身材匀称,虽只十五,却有超乎常龄的英貌。不得不叹服太后会生养,郁泱出落得丰神俊朗、落落大方、亭亭玉立…着实羡煞旁人家长。

      他是自愧不如,唯一的优势就是尚比郁泱高出两块豆腐。等郁泱再过一两年开始长个头,到时候在郁泱跟前恐怕真的一无是处了。

      自从郁泱凶他之后,全翰林院都知道了他好龙阳,孟鸢为此还闹跟他分房,受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冷落,再没敢花眼瞅过男人。

      人人皆谤他断袖,为此七年来有了七个前女友,老家对门的刘家姊妹三枚,皇都旧街豆腐西施一枚,贞洁牌坊黄大妈一枚,怡红院古琴琵琶姊妹花两枚。直!无可争议的直!

      郁泱正襟危坐,面无神情:“这些年主修什么书?”

      翰林院学子到了一定学龄便分化学派,所修的主要课业也随之不同。家父义父都主张他学些政治理学,或是军事外交,盼他日后能伴君王左右,不巧撞上他叛逆期,一个横眉冷对千夫指,选了绘画这门毫无封疆入阁之可能的学艺。他中意绘画还有一个原因——这行离朝堂很远很远。

      虽说专攻妙笔丹青,但读书也没落下。他站在阶下,目定一处:“《国色天香》、《金丨瓶丨梅》、《巫山艳丨史》、《阴阳构精大观》…”

      郁泱竟一本都没听说过,不过书名如此刁钻,一定不会是翰林院开设学习的书目。严肃道:“朕没问你读什么野书,问太傅授你什么书。”

      他自然知道郁泱的意思,他之所以回答这些野书意在暗示郁泱,他如今只对男女之事感兴趣。作领悟模样:“哦,在跟太傅学习《周易》。”

      “《周易》?”郁泱不可置信。
      易经是群经之首、文化之源,囊括内容广泛,难读难懂。竟然学周易?志向很远大嘛。

      他亦知郁泱会有这样的疑惑,补充道:“专攻其中的《系辞传》。”

      郁泱研读更多的是兵书,不曾涉猎此类学问,问道:“讲的是什么内容。”

      “讲的是万物生存之道。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男女构精,万物化生。顺天道者生,逆天道者亡,着实一门好学问!闲时我还会跟太医院老师学些采阴补阳的房中秘术。陛下若是感兴趣,我们可以一同研究。”

      郁泱恍然大悟,羞涩难堪的红晕从颈项爬上脸庞。许久,略微欣慰道:“你悟性很高,这有份礼物,是朕从北疆带回来的,送给你。”

      他谢了恩,捧着礼物回家去,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郁泱回都当天便吩咐了宫人把从北疆带来的礼物捎到翰林院分给曾经的同窗,孟鸢陈酉等人人有份,唯独他没有。他也不难受,郁泱若是赠他些什么才奇了怪。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郁泱单独赠他,与众不同!

      犹是少年心,得了点阳光就灿烂,他竟以为郁泱有回心转意之意,内心波动起来。
      不过他当时当当真真是喜欢女子了,可既然郁泱示好,他大可勉为其难的将就将就。

      他把书桌擦得干干净净,小心翼翼地将礼物放在桌上,打点好心情,许了个愿望,充满愿景的一层一层打开礼盒。直到最后一层揭开…

      如为悦己者精心打扮好的妆容遭到悦己者迎面扔来了一坨翔。

      “日了个狗!”他尖叫一声,掀开礼盒吓得两腿发软。

      那礼盒里竟然有一条活生生的、肉褐色的、不知名字的虫,足足有手腕那么粗手臂那么长,跳动的经脉及里面流动的绿色血液清晰可见,通身稀稀疏疏的白色短毛即寒碜又恶心,面目可憎,还洋溢着鬼魅的笑容迎头跟他“呵呵”一笑。

      “耗子耗子!”

      耗子那条蠢狗应声跑来。

      “叼出去吃掉它!”他跳到床上缩到角落。

      哪知耗子看见地上那条耸动的粗长,也吓得全身狗毛乍起,拔腿消失得无影无踪。

      虫子慵懒地朝他爬过去,像一条巨型水蛭,所到之处都是它的“淫”水。

      他从未见过这么丑的虫子!他越来越疲软,脸色发了白。只见虫子一个鲤鱼打挺,高丨潮似的打了颤,一抹“绿浓痰”吧唧到他脸上,恶臭至极。他目如死灰,三魂七魄顿时就傻了两条。

      倘若有预见的看见一只虫子,也不至于留下阴影。这份后怕之所以挥之不去,全因他当时正敞开少女一般粉嫩粉嫩的心扉,而那抹“绿浓痰”正中喷到那块美好的心田。像恬静的走在路上突然被强丨奸,能不刻骨铭心?

      而后发现礼盒里还有一张纸条,写道:北疆圣物,名千履,食小虫,好生将养,如不善待朕必问罪。

      无来由的何至于此呢!后来他才弄明白,原因是郁泱截到他那张小字条,误以为他对他余情未了,要给他颜色看。

      误会,纯粹的误会!

      安逸想到此,管不得对郦王不敬,扶住墙就吐起来,稀里哗啦的吐了一片。

      “卧刀!”知县连忙拍打安逸,“郦王墓内休得撒野,赶紧出去!”

      仵作这时惊叫道:“是条双头蛇!”

      还双头!

      安逸推开郁泱连滚带爬跑出去,一路上震落了大把大把的流沙。

      双头蛇本在原地打量陌生的来客,安逸巨大的动静引得它注目,径直跟了出去。

      墓里光线昏暗,看不清蛇的面目,一伙人忙追出去一探究竟,如果真是条双头蛇,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罕事。

      跑出洞口,安逸一个趔趄趴到了地上,松一口大气回头一瞅,那蛇赫赫立在他的身后,盛气凌人。他吓得飞起,冲出垣墙挤入围观的百姓抱住一个壮硕的老妇,深深埋头到人家胸里,不管妇人喋喋大骂,死不放手。

      百姓顿时尖叫沸腾。

      蛇亦是邪了,紧追着安逸不放。郁泱赶上去护在已经“不省人事”的安逸身前,见势要拔开腰上的剑。

      人群中有胆大者上前捕捉,蛇当即张开大口,其暴怒之态直教人魂飞魄散,慑人退步三尺。

      那是一条八尺长的双头蛇,扁担粗细,赤红色的鳞有黑色花纹,从三寸处岔出两只头来,一只眼睛黑色一只眼睛红色,气势汹汹地竖起前半身。

      一老道惊呼:“此大异之象,关乎国运,非吉即凶!”

      众人冷不防屏声静气,又敬又怕起来。

      蛇朝郁泱挪了两步,暴戾之气散去,耷耷脑袋作思考状,吐着蛇信,似在探嗅着什么,然后身子一定,腹腔不规则起伏。蛇腹内似有一寸笔直的木枝,往头部移去。只见红眼的蛇头张开了大口,吐出东西来,是一把金属的柄,亦不知是什么材质,有暗淡的光泽,可以确定非金非银。

      众人目不转睛,等那东西完全出来,众人如见到奇迹一样瞠目结舌。

      “是郦王剑!”

      郦王剑——郦王权的象征,如大周玉玺之于大周帝国。

      两只蛇头相互蹭了蹭,调头钻回了墓中。

      仵作恍然大悟:“蛇在保护郦王墓,不让盗墓贼盗走郦王剑!”

      郁泱亦颇为震惊,拾起沾满肠液的郦王剑拿与安逸观察,即见老妇推开安逸狠狠一巴掌往安逸脸上掴去。

      啪!

      安逸口吐白沫,蹲在一旁扯起衣角捂住了脸。他需要缓一缓静一静。

      郦王棺椁已破,事已至此不得不上报朝廷。郁泱本可独自主张此事,但交由工部和礼部善后总比他一人处置来得周全,便不过多插手。知县召集了县城所有巡捕,费了一个时辰将后果说得祸乱滔天般严重,令众人细细搜查蓬莱山,捉拿盗墓者并追回流失的宝物,不容怠慢。

      说严重并非危言耸听。先帝之所以厚葬诸王,目的便是要安抚各国百姓,跟善待各国王室后裔的道理一样。如今郦王墓被盗,郦人一定会向朝廷讨说法,如若处理不善,便容易惹怒郦人敏感的神经,又假使此事不断癌化,势必有改朝换代的危机。

      安逸沿原来的小路下山,一路观察,发现阴沟的软泥上有盗墓贼留下的脚印,草木上亦有划过的痕迹,沿痕迹走,细心些能找到盗墓贼的头发和被树枝勾破的衣襟。安逸将这些蛛丝马迹拾起,下山后顺便拿去衙门,除了这些还摘了一大堆的——蕨菜。

      昨日啐了郁泱一下,郁泱便板了一天死脸,不过郁泱也从没给他好脸色过。郁泱莫名跟来,一言不发的跟着摘菜,以防不小心又戳到郁泱敏感点,他索性一直沉默。

      倒是郁泱先按捺不住,递给他一件东西:“昨夜从盗墓贼手中抢回的。”

      是那张被撕成两半的卷轴。

      安逸接过看完,惊愕失色。卷轴上记载了一件极其荒唐之事,述郦王二十六岁之年,七月胃如饕餮,进食不歇,一日腹部隆起,诞下一儿,名作尉米。重中之重是,宸王赐其小名——五万。

      而宸王,便是先帝。

      后半部分内容,随卷轴断裂戛然而止。

      安逸紧握着卷,激动又疑惑:“的确听闻郦王有过一儿,但都传是其宠臣尉氏与婢女所生。如果真是郦王所诞,此儿何故不姓晋?”

      郁泱更执着于:“男人竟能生子?”

      “不可能,解释一定在后半部分。”安逸托颌沉思,又看了一遍卷轴,“不过尉米?这孩子好似再没听说过。先帝可有跟陛下说过尉米?”

      此问一出,安逸当即想赏自己一巴掌。先帝去时郁泱才五岁,哪怕跟郁泱提过,郁泱也记不得。

      郁泱却道:“母后道是子虚乌有。郦王当年欲巩固政权,才招一儿充当王嗣,便是为尉米。后来郦王死,此儿便被遗忘。”

      “痴情呐痴情。郦王正值盛年,既然想巩固政权,与一女子生育便可,何必外招一子。”一声感慨,“世间安有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还是先帝顾全大…”
      及时刹口!

      郁泱默默转过身去,似喃喃自语,透出一味长隐内心的无奈。“父皇并非心爱母后,他对母后只是一种照拂。”没人比他更清楚。

      安逸抹一把汗,尬慰道:“自林皇后去世,先帝只有一妻,便是太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陛下别胡思乱想了。”自己捅出来的锅,哭也要补完。

      郁泱长吁一口气,转了话题:“我有一个保你不去匈奴的法子。”

      安逸愣了愣,还是低下头去继续摘菜,搞不懂郁泱在想什么。只是郁泱不追责他刚才的话,着实奇怪。

      郁泱:“你诈死,我把你挪到谏部。消名消户,没人知道你活着。”

      听起来还可以,郁泱居然为他设身处地想事了,可他却不能领情了。谁知郁泱这次示好是不是又想朝他扔虫子。“多谢陛下美意,可刁民没想当官。”

      “你想跟护于好?”

      很多事安逸并不愿与郁泱解释,毕竟郁泱不是丁鹭,一解释便显得初衷不纯了。谁不道他是小人……何况郁泱都听见他爹叫他觊觎他了。
      他只顾点头。

      “认怂。”郁泱狠狠一掘,将蕨菜连根拔起。“大周颜面都丢到草原去了。”

      安逸揉了一把脸,自我怀疑道:“我有丑到损大周形象了吗?”

      郁泱:“街上随便挑一个都比你有模有样。”

      “好吧。草民这种人人叫骂的渣渣,不扔走祸害别人还留在大周荼毒自己人吗?”

      郁泱愈发阴郁,恨自己头顶青天还不休,再冠匈奴绿草坪!沉冷而坚决:“不和亲、不割地、不赔款、不纳贡。”

      十二字底气十足,竟有几分魄气。

      安逸冷不防打了个颤,看着郁泱郁泱发呆,被草刺扎了才回神过来,没忍住又讽了一把:“陛下在北疆还没呆够呐?匈奴只不过要一个刁民,不至于…”

      “你是匈奴安插在大周的细作?这么盼着回去?”郁泱打断他,语气中带有强烈的不悦,冷脸捧着满怀的蕨菜独自下了山去。

      安逸无语,只得用慈母般宽容的眼神目送郁泱离开。等郁泱消失视野,才连滚带爬地跑回郦王墓。他对郁泱一百个不放心,特别是小爹告诉他,他们家在郁氏灭门名录中后。不然郁泱能有什么理由来汝县,并出现在他家里?莫不是为探究底细好一网打尽?

      郁泱,得防。

      盗洞口处,护卫把安逸拦了下来。“墓室正在封锁,等朝廷派人来处理。其他人一概不许入内。”

      安逸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籍,道:“我下山的时候捡到盗墓贼落下的书,专程送回来。”实乃之前进墓时夹带出来的,书上记载有跟随郦王起义的将士名录。见了那半截卷轴,他决定返回来探查郦王更多的八卦。
      “张知县还在里头吧,我有重要线索要跟他说。”

      护卫思考了片刻,道:“进去吧。”

      “谢了大哥!”

      亦不知是小爹撒谎还是自己的认知不足,先帝百般厚待诸王后裔,岂会诛杀旧郦之臣。如果先帝有杀心,他顶着一双晏王族的赤瞳还不早登极乐。小爹到底在瞒他什么?郦王墓内会不会有线索。

      郁泱忽然一回头,发现安逸并没有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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