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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谪仙图7.0 ...

  •   三位老人惊诧:“陛下你…”

      案情几近真相大白,无人不惶惶恐恐。许沿苦恼地托着额头,闭目沉思,这下案子更难判了。陈酉打个机灵,谨慎吩咐道:“把门窗掩上。”

      门窗闭合,府堂上最后一丝光线也随之消失。丁鹭连忙躲到三位老人身后。

      郁泱换上了另一副神情,像沉睡在体内的邪灵嗅到了生人的气味,慢慢地苏醒过来,睁开慵懒而贪婪的双眼,面对眼前等死的猎物扬起一抹不可一世的微笑,连声音都变了个味,是如此惊悚。“人是朕杀的,又如何?”

      丁鹭从老人胳肢窝下探出个脑袋:“把安逸放了。”

      郁泱坦然大方地坐下,手指随意地敲着案面,放弃掩饰后整个人自然起来,风轻云淡道:“把丁鹭拖出去斩了,理由是与安逸同谋。”

      丁鹭虽说是有骨气,但还是腿软了,连连倒退好几步,靠上身后的柱子,像泄了气的球一样,绝望又无力地指着郁泱:“疯子…大周有如此君王——亡国有日!”

      几个差役上来将丁鹭擒拿,将丁鹭按跪在地上。发冠被打落,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丁鹭再没有反击。他从未这样丧气过,从未对郁氏如此失望透顶。

      老人忙为丁鹭求情,郁泱却置若罔闻,悠闲地询问起王知府当地的名胜古迹、风俗美食。

      郁泱的态度如此,想是不听劝了。老人凝眉深视,默默走上了台阶,握起手中的拐杖就朝郁泱脑门劈去,恨铁不成钢:“大周的好苗!老子替先帝教训你!”

      那一棍来得厉害,郁泱只觉脑门“砰”的一声响,当即晕晕旋旋,疼痛难忍。郁泱捂住脑袋,竟得出一手血来。

      陈酉和孟鸢连忙跑了上去,一个护住郁泱,一个拦住了老人。大臣们都措手不及,慌乱地站在中央,隔开了两团人。

      老人喋喋大骂:“先帝一世英名,怎生出你这个不知好歹、无法无天的不孝子来。愚蠢得惊世骇俗,实乃我大周之不幸!”

      一老人老泪纵横,面北而跪,悲怆长叹:“所托非人,所托非人哉!”

      一老人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蒙冤者必须放,皇帝必须罚!”

      郁泱气愤地推开太医,颤颤地站起身子:“朕是皇帝,谁敢罚!不识趣的老家伙,朕对你们一忍再忍,你们不知收敛反而得寸进尺了。来人,连他们仨一并处决!一个不留!”

      孟鸢是胆小了些,但还懂什么是道义是非,急急劝道:“陛下你蒙了。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杀一个丁鹭都将引无数唾骂,如果连三位先生都杀,陛下你该怎么自辩。”

      陈酉附和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陛下咽下这口气,于太后和我们都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孟鸢:“陛下,趁这事还没透露出去尽早作罢吧。原是陛下不…得理,闹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皇家名声要紧。”

      郁泱指着脑袋上的伤口,不依不饶:“那这个怎么算!”

      孟鸢像个老妇哄小孩一样:“找个人打回去不成了,陛下你就消消气吧。”

      郁泱还没被哄住,那边老人操起家伙硬要冲上来。“当年老夫辅佐先帝打天下时,你小兔崽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先帝我都打过还打不得你了是吧!”

      郁泱拿起案上的纸稿就往老人身上砸:“打过先帝你们还得意?罪加一等!”

      老人:“小兔崽子,今天有你没我!”

      丁鹭见局面混乱,挣脱差役蹲到了角落里。差役见丁鹭安静杵着,便站在他身后,看上头是否会改变主意。丁鹭从兜兜里抓出一捧瓜子,默默地磕着。

      郁泱跟三个老头吵嚷,堂上乱哄哄一堂。孟鸢不断劝说:“陛下别闹!老头你也少说两句!”

      许沿隶属于太后,站在太后的立场想,她老人家绝不允许这等丑事外扬。许沿抢过老人的拐杖,远远的扔到旮旯里,谈判道:“先生如何才能不计较此事。本官自然知先生为陛下好,但还请先生给个示下,适可而止吧。”

      看许沿是个明白人,老人抖抖身子:“郁大人,你是大理寺卿,皇帝滥杀无辜,如何处置你比我更清楚。”

      依大周律法,应杖打五十…

      许沿不自觉握住腰间太后御赐的免死令牌,低声道:“先生心如明镜,律法不过书面文字尔尔。刑不上大夫,于皇室更不能当真。陛下龙体金贵,若打伤了,躺个两三月或一年半载,于社稷是得不偿失。”

      老人:“文字尔尔?亏你为大理寺卿,此等话竟说得出口?”

      许沿哑口无言。

      老人:“陛下可以不杖刑,但免不了皮肉之苦,让皇帝好好长长记性。”

      郁泱:“你们方才还称自己杀伐无数、战功赫赫,杀的人只会比朕更甚,手段更歹毒,如此还有什么脸在这跟朕声张正义?”

      “大争之世,伐交频频。以流血牺牲换江山社稷,杀人死士本是兵家常事。而如今国泰民安,陛下竟为一己之私杀害一个女流,可见陛下心思都用在这种无聊的事上。老夫今日训斥陛下,不在乎陛下杀人,而在乎陛下蠢钝无知、目空一切!”

      郁泱怒火更盛了,命令道:“以弑君罪处了这三个老头!”

      孟鸢私心护着安逸的,竟毫无意识地扇了郁泱一巴掌:“陛下清醒点!你这不是给自己抹黑吗!陛下忍一忍这事就算过去了。”
      那一巴掌打得他手掌都麻了,回过神时自个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身去。“陛下恕罪!”

      郁泱挨了一巴掌,木愣愣地看着孟鸢:“你还敢动手了?”

      孟鸢抱住自己的脑门:“陛下别打我脑袋!”

      老人迅速地抢过差役手上的刀,架在自己项上,威胁许沿:“今天治不了皇帝,后果你们自己收拾!”

      陈酉赶紧上前控制局面。老人退步道:“你们别过来,这件事没得谈判。”

      陈酉无奈:“那您老说,如何处置?”

      老人还算宽容,道:“至少杖刑三十。”

      丁鹭吐了一口瓜子壳,插嘴道:“陛下还没生儿育女,这三十杖下去,万一断了香火咋处?”

      老人又思索一番:“拶刑。”

      丁鹭:“陛下书法大周第一,夹废了手岂不可惜。”

      老人思定:“得,鞭笞五十!”

      郁泱瞋目切齿:“谁敢动朕,朕咩他九族!”

      许沿背脊泌出凉汗,眼睁睁看倔强的老头把自己的颈项划出了小口,流出血来。许沿怔了许久,没敢回头正视郁泱,默默扯下腰间的令牌,下令道:“皇帝杀害无辜,草芥人命,鞭笞五十以示惩戒。另外,解除丁鹭生死契,安逸无罪释放。班姝案以班姝误食毒物毙命定案。赔偿班氏五千金、方氏六千金,以示安抚。大理寺善后,明日启程回都。最后,此事不得外传,特别是你丁鹭。”

      这鞭子打下去,许沿能走多快走多快,及时向太后负荆请罪是好。

      小吏止步不前,怯怯道:“大人,这…”

      许沿四肢微颤,表面却冷血无情:“我有太后放权,你们立刻执行。”

      两个胆大的小吏上前将郁泱摁在了长凳上。“陛下得罪了。”

      但仍然无人敢动刑。

      郁泱挣扎着:“放开朕,你们这群乱臣贼子!”

      “你们不敢动手,我来!”老人见没人敢鞭笞郁泱,亲自抄上家伙,“把上衣扒了!”

      小吏使唤不动,老人亲自扒掉郁泱的上衣,一巴掌死死摁住郁泱的脑袋。

      老人鞭子狠狠打下去,毫不留情。上过沙场,老当益壮,鞭鞭见血。光洁的背脊马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郁泱紧咬住衣裳,面色通红,额头青筋暴起,流出大股大股的汗水,连气都快提不上来。

      孟鸢吓傻了,连忙阻止道:“先生别打了,陛下受不住!”

      “你身为驸马不思劝主行善,还为虎作伥,再捣乱连你一块打!”

      孟鸢脑袋一缩,尾椎一紧。

      丁鹭默默起身,离开府堂,转去大牢寻安逸。

      牢头将安逸放了出来,丁鹭上去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关切道:“他们没给你施刑吧?”

      安逸已形如枯槁,不似从前泼皮好动,异常的安静,笑得很浅很平淡:“没事。谢了老丁,他们没有为难你吗?”

      丁鹭嫌弃地整了整安逸乱糟糟的头发,脱下自己整洁的外衫披在安逸身上,牵起安逸往外走:“没有。你累了,先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也好。你是怎么把我弄出来的。”

      “这个我不会告诉你。不必再问,并非我要瞒你,这事他们不允外传,他们放了你,我总该替他们保密。”

      安逸会意:“也好。”

      丁鹭:“大门口围观的人太多了,我们从后门出去。”

      “好。”

      “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安逸静静看着丁鹭的背影,不尽想说的话都沦为了无言。

      丁鹭带着安逸往客栈去,路过觅香阁,安逸再没挪开步子。丁鹭转过身看向笙歌之地,倚着栏杆的女子或温文尔雅、或美艳绝伦,尽是风情万种。伴随轻盈的嬉笑声,四五朵紫色的绣球花砸向了他俩,好似并不嫌弃他俩蓬头垢面。丁鹭不耐烦催安逸走:“你刚出狱,不胜腰力。”

      安逸撇了撇丁鹭的手:“不说要沐浴吗,我瞅这里的环境不错。”

      “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还没开劝,安逸便走进了楼。丁鹭一边叨叨,一边欲拒还引地掏出兜里所剩无几的钱币,数了数:“你省着点,钱不够。”

      安逸朝老鸨吹了声口哨:“来间有浴池的雅房,叫两个姑娘,拣漂亮的。”

      老鸨不乐意道:“公子,开雅房很贵的,漂亮的姑娘就更贵了。你们刚从牢里出来吧?”

      “也罢!”丁鹭不装正经了,挽起衣摆,撕开裤头缝合的小兜,取出体己钱来,款款大方地递给老鸨。“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

      老鸨颠了颠小金块,值个五十两,笑道:“客官随我来。”

      安逸惊愕:“你这私房钱藏得挺深呐,屯了多久?”

      “五六年呗。”

      雅间内弥漫着沉香,地上铺着毛茸茸的毛毯,陈设精致而典雅,每隔几步是粉色的帷幔和五彩的珠帘。浴池已满上了热水,撒满了红艳的蔷薇花瓣。

      “我喜欢这里。”安逸情不自禁地趴下身子,一圈一圈地滚向浴池,像滑落山坡的蠢熊一般。

      丁鹭几个跨跃,先安逸一步砸进水池,才解开衣裳。“呀,忘了没干净的衣裳可换。”

      “打发小厮去买。”安逸滚进浴池,脱下衣服混扔,弄得干结的地毯湿了一片。

      两个美姬走进来,托着一盘洗浴的香露。一个走向丁鹭,一个走向安逸。

      丁鹭游开了几米,含一口池水回头朝美姬喷去:“别过来,家有恶妻。”

      美姬会意地笑了笑,转向安逸。安逸大大方方靠在边上,闭上眼睛,享受女人的伺候。美姬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恼火地捋清安逸一头乱糟糟的发丝,滴上香露,愤懑地搓揉起来。另一名美姬抬起安逸的手,用浴巾擦拭,费心费力地给安逸掏净指甲里的泥巴。

      丁鹭晃眼瞥见安逸的后颈窝上有一枚深色的牙印,比了比自己的后颈调侃道:“你这怎弄的,什么样的姿势才能咬到那儿?”

      安逸反手摸了那道疤痕,随意道:“姑娘兴起,没把持住就咬了。”

      丁鹭搓完了澡,裹着浴巾上岸,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拿起小剪子剪指甲。“你这身,长江都能洗成黄河。话说回来,案子结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安逸舒坦地舒了口气,对美姬道:“揉揉肩。”然后才回答丁鹭:“回汝县,看家里的老鬼挂了没有。”

      丁鹭顿了一会,思索罢,继续剪指甲:“有个不好的消息,可能会影响你现在撩女人的心情。你义父去年过世了,不过你不用太伤心,老人家寿终正寝,没受病受难,只是死之前一直念叨你,你知道的,他老人家早年净身,后继无人,你是他的继子,他只得图你供奉他了。”

      安逸僵了一瞬,木木地拿开盖在脸上的浴巾,睁开眼时已是一副麻木的神态,不笑也不哭,只紧紧抿住了嘴,赤丨条条的从浴池里爬出来。

      洗干净的身体如脱胎换骨,面目一新。剑眉星眸、俊美无涛,一凝眉竟有几分君王的英气。皮肤光洁白皙,一字锁骨恰衬体型,虽是男子,倒又有几分妖娆。重点是腿长臀好。

      旁人都道安逸的相“奸”,但严格来说应该是“枭”。

      两名美姬看得傻愣。丁鹭瞥了安逸一眼,赞道:“佛家真会养人。”

      “叫老鸨来…”安逸呼吸有些急促,六神无主地命令道,声音微小。

      美姬不知所云:“啊?”

      “叫老鸨来!”安逸突然暴怒,赤瞳也映射出恶光,一脚踢翻香露,朝两个无辜的女子怒吼:“我要睡她!”

      美姬吓哭了,急急地跑了出去。

      丁鹭忙走过去捧住安逸的脑袋,知道他小心脏痛了。“稳住稳住,先顺几口大气,要不我去买些蒙汗药,你磕几瓶,睡起来就没事了。”

      边说着,边用浴袍将安逸下半身遮住。

      安逸眼白爬满血丝,双手握拳,四肢紧绷,看得出在十分牵强地控制情绪,最后竟失控地将丁鹭推倒,像头受伤的猛兽咆哮道:“我要女人!”

      “给!”丁鹭披上小厮送来的衣裳,识相地跑了出去,“妈妈们,上来!”

      两名美姬拖着老鸨上来,老鸨看上去五十有余,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不可否认,比起年轻的姑娘更多几分气质。

      老鸨摇着蒲扇站在门外不肯进去,问丁鹭道:“哟,姑娘服侍得不好?奇了,非得要我这个上了年纪的人伺候?”又打趣道,“年轻人真是血气方刚啊。”

      “正!”丁鹭满意地看着老鸨,径直将她推进房去:“我兄弟年轻,你不吃亏。钱我掏,保你不难受。”

      老鸨炸毛了:“嘿,你别推我。老娘不乐意!”

      老鸨被推到安逸跟前,安逸顺势打了个横抱,转身就往床上扔去。丁鹭溜出去,紧紧关上房门,背贴着房门抚着胸口喘气。“罪过罪过,妈妈你忍一忍,明儿就好了!”

      老鸨慌忙将枕头砸向安逸,退缩道:“大周不允许强买强卖,你敢胡乱,我可要叫官了!”

      安逸毫无理会,跳上床一头埋进老鸨的乳/沟,像抱住救生的浮木一般死死勒住女人哭嚎:“亲娘啊!”

      老鸨脑门划下三条黑线,用力推托,纵是徒劳。“我的儿,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非得抱这么紧。”

      “心口闷!”

      “不闷不闷,先放开你妈,有话好好说!”

      “不放开也行,鼻涕…鼻涕!别蹭到老娘胸上。别,千万别!杀千刀的!你恶不恶心!奶奶的你恶心死了…”

      次日,房门炸开了,散架的门板飞出三米开外,砸中睡在走廊上的丁鹭。老鸨憔悴而气愤地站在门后,衣衫凌乱,无一处不是湿滑滑的,一派翻丨云覆雨后的靡烂之景,不堪入目。

      老鸨上去就是一脚,踹得丁鹭叫苦不迭,豪放地扯开自己的衣领,指着上面一摊口水鼻涕:“一百两,少一文我告你们!”
      说完呸了丁鹭一脸唾沫,愤愤地回了房去。

      丁鹭抹干净脸走进房,探看情况如何。还以为房间里会狼藉一片,不想竟规整得一丝不苟,床被叠得整整齐齐,看不出任何“颠龙倒凤”过的痕迹。

      转眼见梳妆台前盘端坐着一名白衣男子,身影修长,腰身纤细,头上戴着简约的白玉发冠,静如处子。那厮周身似环绕着仙气,不食人间烟火,仿佛恢复了从前,只要静静的杵着,都能把茅厕站成风景。

      丁鹭自认从未见过比安逸更“仙”的男人,无论这个“仙”是褒义还是贬义。他小心翼翼问道:“心态可好些了?”

      安逸拿起身旁白色的帷帽戴在头上,遮住了面庞,起身向外走:“等我回来,便好了。”

      “诶!”丁鹭叫住他。

      “何事?”安逸停下,微微侧过头。

      “额…”丁鹭想说,这身衣裳太骚,引诱无知少女也罢,若掻动少妇的心,岂不拆人珠璧、毁人家庭。“没事,去吧。”

      街道上,好些百姓围在官府的公示墙前议论纷纷。
      ——“这怨不得谁,班姑娘自要拓画上的墨来用,谁能料到,不能怪画师。而且是墨既是毒,本不该挨近的。”
      ——“我师傅也说过,墨都是带毒的,画师大都命短。”
      ——“官府歉也道了钱也赔了,又放了丁先生和安先生,还算公正明白。这事过了过了,大伙散了吧。”
      ……

      安逸走过去瞧,告示上宣布班姝案结案,死因是班姝误食鳞漆,毒发身亡。其余的是一些善后事宜。

      他疑惑道:鳞漆,谁画上去的?
      思索无解,继而往城外走去。一路上引得不少人驻足,亦不知敲开了多少少女的心扉。

      正午时分,安逸来到了一座山头。一紫衣女子一路与他同行,忍不住上前问话:“见公子提着一篮香火,也是来上坟的?”

      安逸没有作声,只点点头。

      两人并肩而走,女子又问:“我见公子一路打听过来,可是寻班姝墓?”

      安逸方开口道:“你知道在哪?”

      女子点头:“我正是来给班姝上香的。”

      “你是谁?”

      “武粼儿。公子是?”

      “原来是武姑娘。鄙人安逸。”

      两人忽然了然彼此的来意,都沉默起来。许久,武粼儿才敞心道:“那时年少,一心想嫁入帝王家。得知班姝得贵人眷顾,妒心大起,一时糊涂挑唆方槐轻薄她。岂知…岂知她便死了。我没料到事情会这样,还害了方槐,我没想杀人的。”
      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安逸不知如何劝起,他连自己都劝不过去,只好取下帷帽戴在武粼儿头上。“别把妆哭花了。班姝的死与你无关,终究是死在鳞漆下。”

      两人彼此安慰着,又走了一段路程。武粼儿指着远处一座阔气的墓碑,道:“那就是班姝的墓。有人,班家的人,我们不方便过去。”

      对面有五六来人,为首的一个要死不活地坐在一张小凳上,精神靡靡,好似分分钟会驾鹤西去。其余的人背对他,巡视四周。

      安逸牵武粼儿退到一旁的岩石后,道:“不是班家的人,是皇帝。”

      天子屈尊降贵来祭奠一介毫无功绩的平民,是意味什么?

      武粼儿心羡道:“看来陛下真的很喜欢班姝。”

      安逸意会:“怪不得他那么恨我。”

      郁泱给班姝上了香,脸上是虔诚和内疚,心道:姑娘若认沉冤得昭,还请青烟直上,给一示意。

      然而香烟弯弯绕绕,最后连火星也灭了。

      郁泱垂头叹气,默默再燃上一炷香:姑娘还不能原谅他?朕要如何,姑娘才能消了此怨,抄写经书或是吃斋念佛,只要朕能做到的,朕都答应你。

      草丛里悄然爬出一条小蛇,猛地咬了郁泱手腕一口,郁泱不禁叫喊:“搞什么!”

      画风突兀。

      侍从闻声回头,见势要抓住那小东西碎尸万段。郁泱却见香烛青烟直上,连忙阻止侍从:“别打,让它去了。”

      只见小蛇原地转了三圈,得瑟地钻回草丛中去。郁泱两眼一蒙,晕了过去。

      侍卫手忙脚乱:“天煞的,是条毒蛇!快把毒吸出来!”

      等郁泱一行人离开,安逸才与武粼儿过去。墓前的贡品颇为“丰盛”,俨然是以敬奉士大夫的规格,碑文描了新的朱砂,四周新栽了桃木,燃过的纸钱灰垒成一座土坡,风刮过时,飞飞扬扬。

      得帝皇如此相待,何怨不能解。

      安逸凝着碑文,心里头一时五味杂陈。如果当初不画《谪仙图》,兴许不会发生这场不幸,原以为能得到一些什么,到头来却搭了两条无辜性命。
      他堵住纷乱的心思,添上一炷香。他生来不信邪,又不禁询问:在画上添上鳞漆的人是谁?

      空气静静的,没有一丝的风,而香烟却向他迎面扑来。他被呛出了泪花,转去与武粼儿一齐烧纸钱。

      傍晚时分安逸才回到城里,脑里一片空白,六神无主地在街上游荡。日落星升,靛蓝的夜色中,一袭洁白如雪的华裳犹如温婉的蟾光,将他衬得似仙似灵。

      岔路口突然蹿出一伙嬉皮笑脸的人将他围住,硬往他头上套上花枝编成的花环,彻底破了那份月下独行的静谧。

      傅讥摘下丑陋的鬼怪面具,祝贺道:“哈哈,恭喜莫哥无罪释放!今早一得知消息我就和大伙到衙门接你,没见你人。去哪玩了?”

      安逸还没来得应话,那边老板娘一把抱住他的胳臂,一边拖走一边娇滴滴道:“安大官人,好歹我收留过你,你也替我画一张人像好不好?”

      罗三娘如以往一样热心肠:“莫兄弟蹲这几天牢饿坏了吧,回八仙楼,我给你做一桌好吃的。”

      “我不…喂喂,放我下来!”

      八仙楼的伙计蜂拥把他架了起来,以一个难为情的姿势抬到了八仙楼。

      老板娘连忙吩咐小厮去整理厢房。

      安逸烦躁地推开一行人,噗一口飘进嘴里的发尾,扑腾身上的灰冷脸道:“话我撂这,我不认识你们,那莫什么东西欠你们的好,要多少报酬,我明天打发人还你们。从此撇干净。”

      安逸如一座冰山站在那,严肃认真,拒人千里。

      众人当即一懵。傅讥呆了呆,而后似明白了,跟众人解释:“大夫说莫哥这是精神失常,法师说是鬼上身。是不是安先生已经死了,附在莫哥身上?”

      安逸辩解道:“莫什么东西七年之前的记忆全失,他才是后来者,你们念他,找个神婆招他去!顺便警告他别来惹我。”

      老板娘的小侄儿缩到老板娘身后,小声道:“先生说得没错,读书人有气节,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老板娘一改之前的和气:“安先生是鸿儒,不愿与我们这些俗人为伍了。”老板娘转上梯子,头也不回道,“还不送客,我们款待不起,哪比得上妓丨院呢。”

      傅讥劝道:“安先生,老板娘说的气话。我们跟莫追相识一场,您就坐下来跟我喝喝吧,说说鹿都的事。”

      口舌之争毫无意义,安逸一言不发,转身要走,被一名愤愤不平的伙计拦下:“安先生不认识我们,好歹修云寺也养了先生皮囊七年,三娘更待你如兄弟。今儿你出狱了,大伙邀你聚一聚,庆祝庆祝,怎还变了味还攀不上了!”

      安逸没那个意思,只是自入狱起,他忽觉得尘世太喧嚣,再不愿沾一点人情世故。而妓丨院很安静。
      “所以你们要多少报酬。”

      那名伙计气得捧起酒坛摔碎:“报酬?你们翰林学士不是很清高么,也这么俗?”

      另一名伙计反驳道:“钱怎么还不要了?三娘,你丈夫生前欠下的债,老陶还一直催你呢。你那么照顾莫追,这会儿尽管讨。安先生若是不给,我还不服气呢!”

      另一人道:“我说三娘你就别抗你夫君的债了,又不是你欠的,让老陶告官去,他赢不了。”

      罗三娘打了一掌伙计:“怎么说话呢!我夫君的债便是我的债,挨在谁身上不是一样。我会还给老陶的,更不干安先生的事。”

      安逸莫名厌憎,以往别人跟他讨画的理由千奇百怪,这一方唱白一方唱黑的苦情戏还是头一出,既虚伪又矫情。
      “打个欠条与我,明天自会有人送来。”说完离开。

      傅讥想去追,被老板娘拦下。老板娘:“省省吧,既然他是安逸,迟早会离开的。我们本是一番好意,想开开心心吃一顿送行宴,到头来他却那般想我们,你还要去追他,他只会更恼你。”

      望着冰冷如霜的背影,伙计叹道:“都道安先生多情多义,没想到如此凉薄。”

      安逸回到觅香阁,与丁鹭饮了几杯小酒,桌上满满一席盛宴却一筷未动。

      丁鹭也不劝他,于安逸,千言万语的关怀都不如陪他一齐沉默。丁鹭慢腾腾地吃了个饱,才道:“我觉得,你需要看大夫。”

      安逸:“我没病。”

      丁鹭无所谓地扬了扬眉:“当我面对莫追时,我觉得他是假安逸。可跟你接触了这么久,越来越发现,你也假。”

      “从何说起?”

      丁鹭用筷子敲敲菜盘子:“你居然不贪食了。”

      “我没胃口。”

      “可安逸什么时候没胃口过。”

      安逸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厚颜无耻道:“你还有钱吗?”

      “怎了,缺钱使?”

      面不改色:“莫追欠了八仙楼一笔钱。”

      丁鹭爱答不理道:“欠多少?”

      “百来十两吧。”

      这时一名小厮敲门进来传话,说是一位姓白的姑娘请见。

      丁鹭这会才想起什么来:“额…老安,我没想到你还没跟白姑娘坦白,那天我酒喝多了,就跟白姑娘说了你会娶她。我看白姑娘有心…”丁鹭顿了顿,话题一转,“诶,你地下情妇是谁,怎么认识的?起初你不是说喜欢白姑娘吗,怎变心了?要不妥协妥协,白姑娘人挺好的。”

      “倩倩。”
      倩倩——他私自给人家起的小名,意为容颜姣好,温柔可人。

      那年翰林院,不知哪时起,他的书房多了一盏小巧的香炉。每晚散课回房,总能嗅到窝心的暖香,案上也会多出一小盘提神的酸梅点心,然后知道倩倩来过。他总是会心一笑,把书读了,把点心吃完。

      他一直以为白水沁是倩倩,直到那天耗子咬破郁泱的袖口,他疑惑了。

      耗子是狗不是蛇,咬人之前定会凶悍的示威叫嚷,况且耗子胆小怕事,连虫子都打不过,当时还栓在树下,不可能主动袭人。先不说耗子怕生,他早有发觉,耗子不知何时起浪劲滔天,竟然敢跟郁泱撒娇,都快忘了它原主人是谁。如果耗子是磕了耗子药发了疯,郁泱路过自当避而远之,还会凑过去挨咬不成。亦不知郁泱是不是当他傻,那件白蓝色绣鱼嬉连叶的长衫的破袖口,根本不像狗咬出来的。没见过那么赖皮的皇帝。

      “倩?”丁鹭饶有意味道,“美好的女人。”

      “你先回避一下,这事我跟她说清楚。”

      丁鹭从侧门出去,白水沁手捧一支画筒,腼腆地走进来。

      “安公子…”

      “坐吧。”

      白水沁似从未到过如此地方,紧张兮兮地打量了一会儿四周,微微低着头,对安逸似敬重又似畏惧:“公子刚刚出狱,就来这种地方。”

      安逸自贬道:“风花雪月之人,除了这还能去哪。对了,你怎么出宫了?”

      白水沁:“陛下允我出宫。”

      “陛下…为什么会允你出宫?”
      安逸心道:无来由郁泱怎会管一个宫女的事,看情况,水沁还是跟着郁泱来的。

      “因为…”白水沁脸蛋羞红,把画筒递给了安逸。

      安逸打开画筒,取出了一幅画,竟是《拙荆戏子图》。

      “陛下把这幅画赠给我了。”

      闪电一般立即问道:“什么时候?”

      “嗯…”白水沁哑了哑口,“两月之前。”

      成。

      安逸顿时明了,千里送,郁泱是差点没给他赐婚了吗?

      安逸把画卷了起来,收回筒里。“我知道这幅画叫《拙荆戏子图》,但这个名字不是我起的。原是我的不是,这画若令你产生了什么误解,我跟你说声道歉。我是想过娶你,可现在我只想逍遥自在。娶了人就不能来这快活了,我改不了的。”

      白水沁一时脸色难堪,换哪个女子大概都会这样。她喜欢安逸,但安逸的话也是事实,她会像丁夫人管丁鹭一样,断了他风流之路。这于一个深爱自己丈夫的妻子来说,理所当然,但安逸的心何止在寻花问柳,他就像一粒飘忽不定的浮尘,不知归处。嫁给他等于守活寡。
      白水沁想了想,眼泪不禁滑落:“公子喜欢过一个人吗?是否肯为她尘埃落定?”

      “没有,也不会。水沁,你是明白我的。相识一场,你既出宫找了我,我会想办法让你安定下来。”安逸看了看画筒,“不如将这幅画卖了,赚来的钱卖间宅子,自己谋生,如何?”

      白水沁擦着眼泪,楚楚可怜。安逸那颗常年怜香惜玉的心又疼起来。

      “我懂公子,公子喜欢了无牵挂、逍遥自在,我再黏着先生倒成累赘了。”

      安逸想提给她找个好夫婿,可想想又憋住了。姑娘来是为他,他若还将她推给别人,实在是不尊敬。

      他正束手无策,白水沁即善解人意道:“公子不必为我挂心,我可回老家去,找我叔父姨母过日子。既然公子没有想法,这幅画还是还给公子。但公子可答应我一件事?”

      安逸:“什么事?”

      “公子若累了,”白水沁还抱着一丝幻想,“想成家了,那时可会娶我?”

      “水沁…”刚松了一口气,这会又提起来,再三解释,“水沁,现在及以后,我都待你如姊妹。”

      白水沁内心复杂,胡乱地扯着绣帕:“公子心里有别的姑娘了?”

      “没有。若有,我断子绝孙。”

      “公子不要发毒誓,我懂了。我会寻个好人家的。”
      白水沁灰色的双眸顿时没了灵光,也没了年轻的精神,转眼苍老,推开门跑了出去。

      安逸追出去,唤道:“你不识路,不如我送你回去。”

      “我识路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白水沁头也没回,话的尾音夹着难以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哭腔。

      丁鹭这方走出来,拍了拍安逸肩膀,无奈道:“白姑娘是真的伤心了。”
      然后打开画筒,取出画来欣赏,随口念道上面不伦不类的破诗:“心无大志好吾妻,念颜好腰韧胸酥。倩影不见思三日,倩肠挂肚?”忽如一阵凉风袭来,丁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念倩倩?原来你这幅画不是画给白姑娘的?那你画白姑娘做什么?你这不是存心让人误会吗?还有我警告你多少次了,画了画别擅自题词,会掉价的!看看你写的什么东西,七绝还是词?”

      “七绝。这不是凑不齐字么。”

      丁鹭再细细看画,惊察画上白水沁身后的屏风上有一个婀娜的倩影,不是白水沁的影子映在其上,而是屏风后正正站了一个人。“噗…老安我就服你。”

      郁泱昨儿又跟人打了,挨了第五处伤。之前第一处腿伤,被守夜摊的刁民打的,第二处头伤,被元老拐杖袭的,第三处背伤,受刑鞭笞的,第四处毒伤,坟头的蛇咬的,昨晚手腕骨脱臼,跟个渔夫打的。
      常言道:不作死不会死。如今病殃殃的瘫在床上,没几人可怜。

      处理完班姝案,三位老人本打算回山林。哪知郁泱如此不教人省心,又多留住了几日。郁泱也有听教的意思,便留三位老人在房内。

      一个疑问压在老人心里很久了:“陛下为何要动手打人。”

      郁泱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枚红色的小纸片,写了“永浴爱河”四字,还摁了血淋淋的手印。心满意足地看完,将纸片小心翼翼收回枕头底下,答道:“爱民如子。”

      听起来似有点道理…

      “先生。”郁泱瞳光涣散,似在想象什么,痴痴道,“你们跟随先帝多年,可知有什么人阻止过先帝,不允许先帝胡来?”

      老人不知他所言何事,问道:“阻止先帝什么?”

      那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虽然宫中禁论,但天下百姓无人不知,就像他们不会忘记先帝的生辰、先帝的第一任皇后一样,都知道先帝爱的人是一名将军。

      他问过太后,太后只跟他解释过一次:先帝年少无知,后来浪子回头,没什么好说的,以后休得再提。

      “朕问过甄太傅,问过北僚王,问过陈甫,他们说先帝一个人住在广禄宫,连母后都不得踏入,只有谏部尚书可以随意出入。而谏部的人蒙着脸,穿着遮掩身形的大衣,身份无从查证。先帝为什么要设立谏部?”

      谏部,是可以毫无顾忌给皇帝上书的部门,不受皇帝及其他部门任何报复威胁。一个人自进入谏部,他的真实户籍即随之销毁,转而拥有一个假的名义,如活死人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又永不许露面或展露身形,旁人甚至辨不出一个谏吏是男是女。因有此得天独厚的优势,谏部可以畅所欲言,弹劾朝臣,举报不良,反应实况。

      又因如此,谏部不可避免的存在一些弊端,即谏吏或因个人私心,以假乱真,凭空检举以排除异己。

      先帝仙逝后,太后重用谏部,谏部早扭曲成一个热衷打小报告的部门,虽说地位不高,但朝臣无人不战战兢兢。因为谏吏有可能是一名太监、一个宫女、一名商贩、一名行僧…像有无数双眼睛潜伏在各大主城,使得为官者不敢犯一丝过错,生怕落下一丁把柄。

      老人:“自然是为广开言路、树法制威严以正朝纲。”

      “先帝为何如此信任前谏部尚书?甚至超过母后。朕记得那天,先帝被狂风卷起,谏部尚书紧拽先帝不放,最后连同自己一并被卷走。谏部尚书很忠于先帝。”

      老人:“我大周子民无一不忠于郁氏。”

      郁泱摇头:“不,朕一直觉得,谏部尚书就是幽王。幽王是乱臣贼子,不能抛头露面,先帝藏着他。”

      老人:“幽王于立国之前便死了,不过先帝的确与幽王有过情结。陛下想问什么。”

      “宋丞相告诉过朕,大周的江山是幽王打下来的,他有丰功伟绩,丞相并不在意先帝和幽王的关系。丞相说只要江山稳固、国泰民安,皇帝喜欢的人亦忠于帝国,不祸乱纲纪,不为非作歹,就不论皇帝喜欢的人是男是女,文武百官、黎民百姓都应尊敬他们。对吗?”

      老人顿时明白过来:“如果老夫说不赞成,陛下是不是会殴打老夫?”

      郁泱沉默着,暗暗握紧了拳头。

      另一老人抹了抹额头的汗,摇头叹息:“这儿绝对是先帝亲生。陛下也想把心仪之人藏在谏部?”

      “历来宠幸男幸的皇帝非少,宠幸男幸同时流芳百世的皇帝亦大有人在。陛下不必过于拘紧。”

      郁泱微微松了拳,追问:“若只宠一人呢?”

      老人异口同声:“不行!”

      ……

      三位老人整整训了郁泱四个时辰,理由无一不一针见血。

      “陛下,你该回宫了,把心静一静。”

      郁泱没有反驳,令侍从扶自己去池边透透气,在亭子里一杵又是两个时辰,不吃不喝,静如磐石。

      他曾独自在北疆喝过七年的冷风,都不抵如今一分一秒难熬。

      老人将他说得一无是处,一句话着实扎心:“陛下可知幽王死过多少次?陛下心仪的男子能有多少条命来承宠?陛下可有起死回生之能?如果没有,下场只会如郦帝。”

      他脑袋乍疼,昏昏欲睡。

      墙外传来陈酉训斥的声音。“叫你去你就去,有为师在,还能让你吃亏?”

      “师傅你要辞官我挡不住你,可安逸不是朝臣,我跟了他能不能如期完业,之后能不能在朝廷任职。师傅你还是把我派遣给其他大人吧,安先生未必肯收我。”催袅内心是崩溃的。
      虽说陈酉跟他解释了多遍,但他始终不信安逸能带他一飞冲天,且不提安逸跟陛下之间有矛盾,这术业有专攻,安逸是个画师,他懂行政么?懂律法么?让他认安逸为师,岂不明珠暗投,他对丹青一点兴趣都没有。

      陈酉怒道:“你没问过他,怎知他不收你。我最后说一次,他是你命中的贵人,不听师言,以后你自己走。”

      “师傅!师傅…师傅我跟你去还不成么。”

      陈酉前日与郁泱请辞,郁泱如何劝都没留住。

      郁泱沉沉叹息,陈酉方才的话却在脑海挥之不去:你没问过他,怎知道他…

      寥寥几字,死灰复燃,郁泱猛地睁开双眼。

      陈酉带催袅到觅香阁找到了安逸,几句话说明原委。安逸瞥了催袅一眼,不顾情面道:“不收。”

      催袅垂头丧气地站在角落,一语不发。

      陈酉:“喂喂,这么块好料子,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我没心情带孩子。如果他是匹马,我大会考虑考虑。”

      陈酉有些难为情:“老安,我们同窗一场,你给个我面子。”

      安逸:“我未必会回朝,何况我与陛下关系僵硬,你把孩子扔给我,岂不是误人前程。我听丁鹭说,陛下手中可用的人原本就少,你又辞官,岂不让陛下为难。等太后独掌大权,陛下迟早得把名字改回‘郁闷’。陛下没薄待你,你倒溜得洒脱了。”

      陈酉:“所以我坚定你会回朝。我是真的疲惫了。”

      飕~空气忽然安静。

      安逸自省到底是说漏了什么,陈酉会坚定他回朝。

      幸而丁鹭及时从外边回来,打破了沉静:“陈大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正找你呢。”陈酉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驿站今天刚到的信,传到衙门,我正好接到,又知道你们在这,所以顺便替你拿过来。”

      丁鹭撕开信封看罢,愁上眉梢,焦恼道:“小埂催我回去。”

      安逸:“怎么了。”

      丁鹭:“说老娘旧病复发,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了。”

      安逸:“你在这里待了也有一段时间,赶紧回去吧。嫂子带俩孩子,还要照顾老娘,的确辛苦。”

      丁鹭点点头:“我这会去约个马夫。”

      丁鹭走出去,安逸眉头紧蹙,谨慎问陈酉道:“我可以替你带学生,但你必须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陈酉:“你说。”

      安逸:“丁鹭为我签了生死契,我不知当场发生了什么。你老实告诉我,丁鹭是否顶撞了陛下,会不会招到朝廷的报复。”

      陈酉:“我不能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丁鹭的确顶撞了陛下,但我以性命担保,丁鹭不会招到任何因此而来的威胁。”

      “陛下能容忍他?”

      陈酉点头。

      安逸心坎上的石头落下,松口气道:“那好,拿一百两来。”

      陈酉错愕:“怎了?”

      “认师费。”

      催袅脸皮一皱,要哭了。

      “安嫖!这就是你不厚道了。怎不去抢劫?我月俸才三十两。”

      “给不给,不给把他带回去。”

      “得!我媳妇给你了。”

      “还有,过两天我要回汝县,你带他先回鹿都。”

      “成。”

      不日,陈酉的娶妻钱没了。

      安逸到城门口为丁鹭送行,丁鹭转去买些干粮,安逸问车夫道:“此去鹿都,旅费多少?”

      车夫闷道:“十二两。常价都是十五两的,那位先生太能磋价,我都没赚到几个钱。忒寒碜了,鹿都人忒寒碜!”

      安逸好笑起来,塞给车夫三十两:“这是我给你的,路上挑好的旅店住下,该吃吃该喝喝,别亏了他,抄大路走,不要求近抄险路。别说我给他垫了这些钱。”

      有得钱赚车夫当即笑咧咧道:“成,保证周到。”

      丁鹭买完干粮回来,与安逸寒暄了几句,便上车离开。不一会,一名黑黝黝的车夫走来,问安逸道:“可是安先生。”

      “何事?”

      车夫递给安逸一枚标着码号的小竹节,道:“丁先生给您预订了我的马车,三日内先生若要启程了,可携此枚竹节来这找我。”

      安逸真的恼了,丁鹭处事愣是比他周全。“他付给你多少钱?”

      “嘿嘿,五十两。”

      “五十两?骆城到汝县比到鹿都还近,到鹿都才十二两,你敢要五十两?麻溜的,老实把四十两退给我。”安逸拽住车夫的衣领要索赔。

      “概不退钱。这是那位先生愿意付的,我已经把钱交给我娘子了。”

      “他那穷咖,给的棺材钱你也敢要?你不害臊呐!”

      “他要小的一路上好好照顾先生,说给得值。做生意,哪有别人愿意买我不卖的道理。”

      丁鹭有一处他永远攀不上去的高度,教人气恼。

      安逸捡起地上的石头朝丁鹭远去的马车砸去,大骂道:“丁鹭你个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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