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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情淡如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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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世界,暗无天日。
赤红的潮水中,夹杂着缕缕金丝。那无形无质之物,仿佛流动着生命的光泽。
二人穿行速度极快。而细丝汇聚,光芒起伏,仿佛金色洪流,破开血河,流向远方。
只是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不知遁出多远,玄初忽然停住:“罗刹止步,我们到了。”
罗刹微微戒备,打量四周——这处洞穴充斥着黏腻的血海。而神识所及之处,却有大片金丝盘聚,如涛生涛灭,浩瀚无垠。
玄初含笑道:“且看灵气团中央!”
罗刹愕然——起伏的金涛中,一个璀璨人影,蜷臂抱膝,正自酣眠。无形金丝从它周身经脉孔窍中穿过,仿佛要将整座太渊地脉,摄入这幅新生的躯壳。
“它在抽取山河地气!”罗刹令脸色一变。
此情此景,哪怕合道魔头也不能稳住心神。
自古修行之道,就是吸纳天地灵气反哺自身,千变万化,不离其宗。弱者纳涓流入体,行过周天,能添一丝法力,便喜不自禁;强者驾驭天地元气,举手投足,移山填海。可人的经脉毕竟有限,能容纳的灵力,又怎能与整片天地相比?
传说阎浮洲就是神灵陨落后,尸骸化作的大陆,所以有地脉巡行,循环不竭。
可这金涛中的婴儿,却能借整个阎浮洲地脉修行!
以太渊城沛然无匹的辛金灵气为根基,它一旦长成,将是何等可怕!
身处灵气洪流之中,罗刹神为之夺:“真是夺天造化的灵物!”
那金丝云涛中的婴孩,仿佛听到了罗刹的声音,于地脉中心豁然睁眼——一束金芒,无声无息,照彻而来。
罗刹心生警觉,在金光未至之时,便挥袖阻挡!
红绫翻飞旋转,霎时叠成七道屏障,却被那无形金光悄然洞穿。
玄初笑而不语。
罗刹冷飞一眼,身形微动,鬓边曼珠沙华突然化作狰狞鬼爪,五指一笼,抵住金光!
只听一声轻微的“噗嗤”。
光影倏灭!
罗刹心痛地捧着鬼爪,悻悻道:“好生锋利!”
只看那枯瘦鬼爪上,五只锋利的指甲齐根削断,断面上还残着盈盈碧光!
玄初目光一凝:“此招堪比合道,天下至柔至利之气,名不虚传。”
罗刹握住鬼爪,默运真元,鬼爪再度幻化成妖娆红花,簪在鬓边:“这枚五行元灵,天生地长,不知在地脉中修行了多久才诞生灵智。如今初得人身,正是懵懂之时。若能带回魔尊座前,你我也就不虚此行了!”
玄初目光微凝,温言道:“太渊乃地气汇聚之地,也是它最佳修行之所。如果它没有形体,还能让秦玉澄强行摄走。如今灵体初成,怕是有些麻烦。”
“那就得切断地脉,逼他离开。”罗刹笑道:“昔年冥夫人凿开地脉,在太渊设阵建城,我记得远远不止七层。或许,那遗留的阵法,能稍稍阻断地气运转。”
玄初笑意渐深:“就算能借旧阵之威,那也是整个阎浮洲的地气!”
“所以,切断它,只要一瞬就够了。”罗刹看定玄初,目不转睛。
玄初垂下眼帘,轻轻道:“一旦地脉引动,原本依地脉流转的幽冥血河,也将损毁,你我要如何应付天道盟援军?”
罗刹令却似胸有成竹:“这么,论阵法造诣,老夫自认不如。打架的事儿,却有几分胜算。外面的事,就交给老夫好啦。”
“如此有劳,还请罗刹小心。”玄初微微欠身。
“小玄初,你要多久?萧判然、闻香和赤黎都在,拖久了还不知要来多少个合道老鬼,万一姐姐缠不住他们,只能扔下你先跑啦!”
玄初淡笑:“三日足以。”
女童眸色一亮,咯咯笑着,转瞬遁走。
半晌,玄初转身。
面对漫天血涛金丝,却无一丝表情。
半个时辰后,地脉受阻,霎时地动山摇,乱石崩塌。
长歌所处洞窟,轰然一震,裂开一道半人宽的缝隙!原本顺天然地势勾勒的阵法,居然不攻自破!
长歌从调息中惊醒,却愕然发现——原本微波起伏的水面,卷起一道汹涌漩涡,滚滚赤潮,竟将她卷入地底!
失去灵力庇护,她甚至不能在水中辨识方向,只觉得周遭血河,穿衣过发,浓稠粘滑,触之骇然。
而她,还在跌落。
整座血河中的尸骸,都随着洪流,落入深渊。
交叠的骸骨被坚硬的石壁撞散,又被洪流送上浅滩。太渊城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不论人妖鸟兽,高贵低贱,失去了生机的躯壳,悉数堆叠于此。
原本秦氏治下的太渊城,等级分明,不容僭越,修士与凡人如隔天堑,几乎老死不相往来。
此时此刻,尸骸们静默相对,手足相抵,千百年后,将同化淤泥,同归尘土,也不知是何心情。
而长歌,却没有被岩石浅滩留住,她腕上玉环,微芒闪烁,似乎在引导血潮,将她送入地底。
她知道这片血海最终的归宿,却不愿再落入玄初之手。何不趁此天地剧变,攀上岩石,离开此地?一念及此,长歌目光落在一气镇灵环上。
如果取下玉环,经脉逆行,她又如何飞上岩壁,冲破血海?
可天赐良机,不试一试,怎能甘心?
长歌一咬牙,强行扯下一气镇灵环。
瞬间,周身经脉逆行,剧痛甚至压倒了清醒的意识!
“不!”长歌强运真元,欲操纵水元,却控制不住受损的经脉。握住玉环的手一松,那宝物似有灵智,居然又套回原处!
经脉灵气在刹那退却——被封入躯体深处。
一试之下,长歌只有苦笑,带上玉环,她与凡人无异,脱去玉环,却又无力施法。整座太渊城都在震动,仿佛酝酿着一场剧变,难道她只能坐以待毙?
长歌摩挲着玉环,忽然想起一个人——青梧!
这一气镇灵环颇为神妙,可以克制经脉流转;那是否可以遏制苍梧台的灵气?让那位前辈脱困?
一念及此,长歌顿生气力,跃入血潮,向地底游去。
此刻的血海深处,赤红瀑布连缀成无数帷幕,原本空旷的洞窟,已缩减了小半!
而那苍梧台,水涨台高,竟不曾被淹!
受玉环庇护,长歌奋力游到苍梧台前,却发现——那盘曲虬结的青铜巨树,已枯萎了大半,树身上隐约的血脉,闪烁着红宝石般的光芒,迅疾奔流,十分诡异!
“青梧前辈!”长歌咳出肺腑间的淤血,喘息道:“前辈!你还活着吗?”
“咳咳……”那半枯半荣的巨树上,有人干咳一声:“我说小丫头,你说话可得注意点儿分寸,我等修行人虽不避忌生死,也不能这么问吧?”
长歌一怔,穿越名副其实的尸山血海而来,居然听到了一句调侃。
“话又说回来,玄初那小子到底在闹什么幺蛾子,连你都看不住?还跑到了这里?看这架势,难道是想单挑阎浮洲地脉?活着不好吗?”
四周血涛汹涌,赤红浪花,一道接一道,拍打在苍梧台上。腐尸在潮水中挣扎来去,却畏于青梧,不敢登台。
“前辈,”长歌急道:“方才太渊地震,这幽冥血海上层所有分支都向这里汇聚。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您……可有脱困之法?”
青梧苦笑:“这苍梧台的封印,你是知道的。我被我自身灵力所困,身不由己,何来脱困之说?”
长歌伏在苍梧台边,巨浪翻滚而过,将她一遍遍淋透:“前辈,您看这一气镇灵环,能不能帮你克制灵气运转?”
长歌高高举起手臂,生怕青梧看不见。
青铜巨树枝杈一震,青梧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惊诧:“一气镇灵环?什么鬼名字?嗯?不对?这材料是锁灵玉!”
赤浪滔天,长歌只能紧紧抱住树根,借由苍梧台起伏的山海花纹,抵御巨力。
“前辈只说能不能!要晚辈如何去做!”长歌高声道。
苍梧台似乎在随着潮水上浮。几乎能看到缓缓压下的穹顶!
青梧没有犹豫,只问长歌:“这枚镇灵环使用的锁灵玉很少,想是玄初临时制成。它能替你锁灵三月,却只能阻我一瞬。你要想清楚,小丫头。如果用它救我,谁来救你?”
长歌一笑,染血的眉目依稀有锐芒掠过:“取也是死,不取也是死,同样是死,不如赌他一次!我信前辈身为合道大能,有法子救我!”
青梧大笑不已,破天赤浪,竟被生生震退。
长歌诧异地发现,那苍梧台青铜树下,居然封着两只酒坛。
“好好好!有点儿胆气!要是四百年前遇到你,收你做个徒弟也不错!这事我应下了,我若脱困,必设法救你!”青梧笑道,“你看那苍梧台的山海錾纹,是整副阎浮洲地图,也是地脉流转图。找到气海,将镇灵环锁上,我就能破了这鸟树!”
赤潮蜂拥,时不时淹没台面。苍梧台上起伏的纹路,时隐时现,长歌只能伸手去摸。
可是,赤浪连绵,几有人高,以长歌如今衰弱状态,要离开青铜树干,寻找气海位置,是何等艰难!
她却一字不说,咬牙钻入血海,一寸寸寻找。
“气海本在任脉,阎浮洲任督二脉不似人身,反而盘曲于大陆中央,正离此树不远。”青梧怕她不懂,补充道。
长歌顺着记诵口诀,一路探寻,片刻后,道:“前辈,找到了。”
说着,右手按在气海,左手脱下镇灵环,便向苍梧台一拍!
刹那间,整座苍梧台,仿佛有一瞬凝滞。
玉碎之声,伴随着瞬间狂涌的潮水,将颤抖的长歌卷飞。
整座石窟都在颤抖。以苍梧台为中心,浩瀚的天地元气,被强行招来,化作滔滔漩涡。赤潮被逼退到石窟角落,青铜巨树在狂流中枝桠乱颤,腐尸潜藏深水不敢妄动。
唯有洪流深处,一点碧芒凝聚。
竟化作一负剑道人——青衫古旧,长发微卷,眉目深邃,隐有锋芒。此刻他一手抱着昏迷的长歌,目光却落在苍梧台上——
那是两只酒坛。
平平无奇的黑瓷坛,规规矩矩的红布封。
落在先代监察使眼中,却似四百年时光倒转,只剩追也追不回的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