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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往生前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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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刹令娇美的面容,在晦暗的灯火中平添几分诡艳。鬓边妖娆的曼珠沙华,在石壁上留下狰狞的影子。
“挑起怨灵自相残杀,以金丹期的实力,杀死炼虚期的尸胎。你这小孩儿,还算可造之材。”红衣女童俯下半个身子,居高临下的眼睛,在烛火中明灭。
少年人无力站起,只有怒目相对:“你把我姐姐怎么样了?”
“嘻嘻……”女童小巧的红绣鞋踢了踢。高台边缘,垂下一只苍白的少女的手臂,紫褐的血迹,爬满了曾经柔白的肌肤。
秦玉澄眦目欲裂:“姐姐!”。
“哎呀,这么快就沉不住气啦……刚才还夸你呢……”,女童拢了拢垂落的发丝,丰沛的长发像瀑布一样卷在身后,像舞动的群蛇。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咳咳……”秦玉澄不顾伤势,挣扎欲起,却被喉中腥甜呛住,一阵猛咳。
“真是无趣。”罗刹见秦玉澄如此,眼波微转,笑得越发妩媚:“我不仅杀了她,还想做些别的事儿呢——比如——拆一拆?”
“你!”秦玉澄急怒攻心,新伤旧患交迸,竟生生浸透衣衫。
“你想看我从哪儿拆起?”罗刹令稚嫩的脸微微扬起,烛火勾勒出鲜明的光与暗,那双眼里,是毫无伪饰的冷酷。
“我要杀了你!”秦玉澄不知从何处生出余力,金丹被封,身受重伤,居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这倒是新鲜了。”红衣女童垂下纤纤玉指,只轻轻一划,那垂落的手臂便无声断裂,坠入黑暗。
只听骨肉砸落的声音里,罗刹笑道:“以魔尊大人定下的规矩,魔族六令,强者为尊,只要你能杀了我,这罗刹令之位,你大可拿去耍耍。”
语毕,足尖轻点,死尸踢落深渊。
“姐姐!”秦玉澄惊呼!
可那女尸翻滚着落下,散乱的衣襟在狂风里飞卷,却是一身丫鬟打扮。
“只是可惜得很,你连这具女尸是谁都分不清,想杀我,可难啦!”罗刹微笑着直起身,像欣赏一件艺术品般,端详着秦玉澄。
从急怒到绝望。
从诧异到庆幸。
从愧疚到悲哀。
仿佛那纯粹的灵魂里,有惊涛骇浪交击,激烈的情绪呼啸来去,令人着迷。
秦玉澄眼睁睁看着尸体砸入乱石,心像破开一道无底深渊,干涸的眼底却生不出泪水。
这个女孩儿他认得。
每日他去母亲的若华阁请安,都能看到她垂手打帘的身影。只是赵夫人御下极严,秦玉澄竟从未见她抬头,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已是永诀。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你是不是觉得——幸亏死的人是她,而不是秦玉萱?”罗刹的声音,忽然变得柔软而飘忽。
黑暗的石窟里。
高台上明灭的灯火,在四面墙壁上投下千奇百怪的黑影。
秦玉澄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在不知不觉中,裂开缝隙。
“好孩子,你告诉我——在那一刻,你是不是觉得:如果她死了秦玉萱就能或者,你很开心?”
黑暗里,一双属于少年的拳,悄然握紧。
一个“不”字在舌尖千回百转,却迟迟没有吐出。
他明净的眼睛里,浮起阴翳。
“你欺骗不了任何人。”罗刹悠长的叹息在石窟中回响,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如果知道杀了她能抵你姐姐一命,你会去做。”
“不!”秦玉澄怒目相向,却透出几分茫然,他下意识地看着双手,仿佛看到了虚空中跌落的血色。
幻境,悄无声息地展开在秦玉澄眼前——
仿佛还是昔年的若华阁。山巅云岚雾气,飘飘渺渺。赵夫人似坐在云雾深处,目光凝重,身后身前,隐隐绰绰,列满仆妇丫鬟,却寂然无声——只有厅中跪着一个盛装丫鬟,瑟瑟发抖,泣不成声。
那是倚荷?
还是她?
秦玉澄想张口,却没有声音。
那人却似听见,豁然回头!
一道重拳袭来!带起劲风割面!秦玉澄慌忙躲闪,手中不知何时握住剑柄,下意识挥出——只觉血肉钝响,那人缩着肩,痛苦的滑倒在地。
秦玉澄大惊,刚要去扶。
那一张洁白似雪的脸庞缓缓抬起,两只黑洞般的眼睛,流下凝固的血泪!
那是秦玉萱!
她竟然是秦玉萱!
霎时幻景破除,一具尚自温热的躯体,缓缓倒在秦玉澄身侧。
少年却如全身冻结,仓皇难已,不能置信!
“姐姐……”沙哑的声音从原本清亮的声线里滑出,尚未念成,便已哽咽。
“姐姐!啊啊啊啊啊啊!”秦玉澄跪倒在地,扑过去抱住秦玉萱,却不敢着力。少女腹前一把短剑,被鲜血洗得锋利夺目。
“不!姐姐!我……我……”秦玉澄语无伦次,泪水冲过血污的脸颊,划开两道深痕。
秦玉萱双目已盲,身中蛇毒,虚弱至极,方才连秦玉澄胡乱挥出的短剑,也无法抵抗,此刻却缓缓握住腹前剑柄,一字一字道:“澄哥儿……这剑,是我自己刺的,我死意已决,你……不必悲伤。”
秦玉澄混乱之下,愣在当场,心神忽然一清。
秦玉萱伏在少年稚嫩的肩膀上,每说一个字,便匀一口气:“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秦家煊赫也罢,衰败也罢,不过天道轮回,无须挂怀。澄哥儿,好好活着。”
语毕,竟将短剑一送,贯穿胸腹。
鲜血涌出,由热转凉,却似地火一般,从秦玉澄握剑的手直烧到心底。
“姐姐……”少年沙哑的声音,在黑暗的石窟中回荡。
瀑布般跌落的血,顺着凹凸不平的岩石,聚成点点红池。
石窟内,一时声息两没。
这厢,玄初已在罗刹所设的结界外徘徊许久,不得传讯,只能破界而入。
虚空火光一颤。
整座石窟空间,忽然被强大的力量扭曲。
“……抱歉。”跃动的火光里,一袭白袍悄然凝结,玄初无声落地,轻轻皱起眉:“是我打扰了你吗?罗刹?”
霎时,杀气陡生,满室肃然。
罗刹令从沉思中惊醒,看清来人后,才愕然收住:“小玄初,你这样贸然闯进来……下次可不要怪姐姐和你动手!”
玄初眉目含笑,温言道:“事有缓急,玄初遍寻不得,只能贸然突破结界。还请罗刹见谅。”
罗刹娇笑:“姐姐可不听你卖关子。”
玄初直言:“血河在地底穿行,已经找到了地脉汇聚之处。”
“此话当真!”罗刹大喜,一眼看向秦玉澄,又陷入犹豫:“居然这么快就能找到……可秦玉澄还没有准备好。”
不知罗刹令收取辛金之灵,为何要秦玉澄提前准备。
玄初却道:“用不着他了。秦家为引出辛金之灵,在太渊地底建了一座临时隧道。这次能迅速寻到地脉所在,也是因此。只是……”
玄初似有一事不解。
罗刹等了片刻,问:“有何蹊跷?”
“罗刹,你寻遍整个太渊,可有找到秦氏第九子?”
“不曾……”提起此事,罗刹便隐隐不悦,偌大太渊城,犁地三丈,居然找不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实在有损身份:“浮玉殿的传送禁制,绝不是一个婴儿能通过的。他一定还在太渊城中。”
“那就很有可能了……”晦暗的灯火,掠过玄初犹自温和的眼眸,“我们能想到,用纯净的金灵根吸纳地脉之气,带走辛金之灵。秦家久居太渊,又怎会不知?”
“你是说!”罗刹令纤眉一挑,肩上赤鳞蛇瑟瑟缩回:“可那只是一个婴儿!灵智不全,贸然受五行元灵冲击,还是一团诞生了灵智的元灵……”
红衣女童突然顿住。
“你是说……为了取出深藏地脉的辛金之灵,给无形灵气塑造有形之体,他们生祭了一个婴儿?”
血河令淡淡一笑:“这是最聪明的做法,舍却一个金灵根的婴儿,得到一个身具五行元灵的子嗣——以太渊秦氏,嫡出第九子之名。”
“真不愧是太渊秦氏!”罗刹冷笑,如电目光,落在失魂落魄的秦玉澄身上。
玄初在破开结界的一瞬间,就已察觉,此刻打量着罗刹的神色,开口道:“这三个月内,他还不能死。”
罗刹红唇轻抿,立刻会意:“放心吧,老夫答应你好好留他性命,自然不会食言。只可惜这小孩儿虽有天资,却非我道中人。比起你当年可差得远了。”
玄初不置可否,目光轻轻掠过罗刹稚嫩而妩媚的脸庞。
罗刹眼角含笑,挥袖将秦玉澄摄走,扬眉道:“既然如此,宜早不宜迟,我们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