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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一气镇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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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娆的红雾,在有限的空间里婉转腾挪,赤红的柔波,像是飞鸟的羽毛,托起长歌纤瘦的身体。
玄初就坐在白骨垒砌的台沿上,半幅衣袖轻轻漂浮在血池之上,却没有沾染一丝颜色。
“既然醒了,那就起来吧。”血河令温和的声音在狭小的石室内回荡。
长歌忐忑不安地睁开眼,只看到一片雾蒙蒙的红。
“您是……是您救了我吗?”长歌不明所以,她最后的记忆,依然停留在沉入血河的刹那。此刻周身疼痛大减,只疑心有人救了她?
玄初微微愕然。
长歌立刻认出声音的主人,瞬间坐起:“是你!”
两字脱口,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眼前不知何处,正是威名赫赫的血河令玄初!
合道魔君无所不在的压迫力,几乎要逼退她残存的意识。
太强大了!
亦或是说,她太弱小了!
虽然目不能视,神识却能延伸出很远——这座狭小的洞穴里,藏着一汪灵气逼人的深潭,而潭边嶙峋的石岩上,却有一团炽烈的几乎无法触及的存在,刺痛她微弱的元神。
“方才经脉逆行,居然伤了你的眼睛……真是可惜……”玄初打量着长歌,那神色带着真实的怜意,却不像看着活人。
这一切长歌都不知道。
他旧衣里飞出一只玉环,盘旋片刻,套住长歌纤细的手腕。玉环上盘绕的藤蔓,像活物一样收紧。
“这是一气镇灵环,可锁经脉灵气。三个月内,你不能离开血池。我会设法剔除你身上的烙印。”
玄初看出长歌脸上细微的变化,温和的声音里有了一点笑意:“看来你很清楚《百脉始生篇》的弊病,普天之下,只有幽冥血海可以克制。若想活命,就好好疗伤。”
玉环扣上手臂,长歌感到腕上一刺,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经脉窜入体内。
“前辈……”长歌斟酌了一番,还是选择了这样一个称呼。她扶着池岸突起的圆石,勉强站起:“长歌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太渊城破的消息,尚未传入她耳中,此刻纵有百般疑惑,也不能失了应有的礼数。
身在秦家这三个月,让她改变了很多。
玄初目光一凝,忽地笑道:“那,你又以何谢我?”
长歌一怔,沉声道:“既然前辈救长歌一命,将来长歌还您一命便是!”
玄初唇边的笑意忽地散了:“你的性命已在我手中,又如何还我?”
语毕,一指点在长歌眉心。一股强横无比的力量,冲破她眼底淤血,霎时光明大放,周遭景物一一呈现眼前。
妖娆的红雾,从四面八方腾起,苍白的骸骨,堆满血池边沿。长歌借以支撑的圆石,竟是一只枯朽的头颅,黑洞洞的双眼,无声地凝视着少女!
“啊!”她惊叫一声,立足不稳,跌落血池。
却发现入手稠红,满襟血迹,竟像个血人一般,面目可怖!
那一刹,经脉灵气受惊,自发流转。
下一瞬,长歌就被剧痛击倒。千疮百孔的经脉,承受不住灵力灌输,整副身体都在尖叫着罢工!
玄初缓缓一笑,原本温和的目光里,满是不可捉摸的深沉。
“待在血魔池里,我破例提醒你两次。”
音犹在耳,人却旋即消失在密闭的洞穴里。
长歌尚未从剧痛的颤抖中缓解,只觉得右手腕上,传来丝丝温热,将杂乱的灵气抚平。这洞穴很小,却似天然形成。坚硬的岩石上还残留着金铁撕扯的痕迹,像极了风狱!
难道这里还是太渊?
可血河令在地下建起如此庞大的法阵,地面上的秦家怎会丝毫不知?
她不知道太渊七层以下,直隶于天下监察司,秦家也不得插手。却为这仅仅效力了三个月的秦家,暗暗忧心。
可这岩壁上,刻着繁复的阵法,长歌只看了一眼,便头晕脑胀,只得放弃。如果不能打破岩石,她该怎么逃离?
苦思之时,长歌忽然想起这片血池。
池底仿佛有暗流涌起,在柔滑的水面上,晕开一层层涟漪。
难道池底才是唯一的出口?
长歌拖着虚弱的身体,在猩红的血池中摸索。可是,除了起伏的骸骨,她根本找不到水波的源头。
只搜了半个池底,就气力散尽,颓然入池。此时此地,长歌才发现,她所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漫天神佛,让秦玉澄早点察觉,她与暖晴已经失踪。
而此时的秦玉澄,就在离长歌不远的另一处地下洞穴中。
这地穴要空旷得多,几乎可以视作一座大殿——陡峭的岩石封住四方,唯有高墙之上,一道目力难及的出口,露出些微红光。
秦玉澄已无力顾及生门所在。
耳边腥风肆虐,巨力袭来,直接震碎他半个肩膀——那是尸胎!
渗血的手掌堪堪砸在秦玉澄耳畔,带起的碎石,化作刀锋,割裂肌骨。
他大口喘着气,咸腥的空气像刀子一样涌入胸腔,血沫溢上喉头,是他从没尝过的腥甜——原来鲜血真的有股甜味。
他无力得闭上眼,等待最后一击。
这空旷的石窟里,尸胎已经追了他半天。若非有意折磨,区区金丹修为的秦玉澄,早就命丧黄泉。
躲无可躲,只能孤注一掷!
秦玉澄用最后的力气转过身,被鲜血浸透的脸庞上,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倚荷……”他忍着胸臆间的不适呼唤。
“倚荷!看着我!”
尸胎赤红的小眼睛里,掠过一丝鲜明的情绪,似哭欲笑,诡异至极。
秦玉澄又张了张嘴,大口血沫却涌上喉头,夹杂着内脏的碎片。
尸胎却不想在听他呼唤,一手捏住秦玉澄染血的咽喉——可那双眼睛,却越来越亮,像碧空明月洒落的光芒!
异术凝聚出的魔物,仿佛被某种力量震慑,刹那间僵在原地。
“倚……荷……”秦玉澄一字一吐息,声带受限,却发不出声音。
被呼唤的尸胎,仿佛猝然受惊,踉跄着倒退三步!
地动山摇!
秦玉澄靠着石壁缓缓滑落。
那尸胎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忽然流出两道血泪。
“澄哥儿……”一个女声挣扎着脱出重围,那声音却似来自尸骸深处。
秦玉澄五指死死扣住岩壁,支撑无力的躯体。
“倚荷……你……为什么会这样……”少年沙哑的声音里有潮湿的雨意。
尸胎浮肿的脸庞上,两行血色,一滴滴滑落。
“澄哥儿……救我……”柔软的女声霎时化作厉鬼呼啸!在间不容发之时,另一只手抓住了秦玉澄的脚踝!
猛力一拉!
尖锐的碎石上,落下一片暗红。
秦玉澄哪里经受过这些?秀气的五官顿时皱成一团。
他不知哪里腾起的意志,一手握住尸胎的手,不顾滑腻的鲜血,柔声道:“我来救你,这一次!我来救你!”
“澄哥儿……”倚荷再度发声,厉喝顿成刻毒:“你怎么不去死!”
又是一拳砸下,秦玉澄闭目不动,那滔天威势,硬生生停在他微颤的眉睫。
一拳终未落下。
落下的是泣血追问:“赵夫人要把我赶去六层作花奴,你为什么不拦?为什么一个字也不敢说?”
秦玉澄蓦地睁开眼,那清明的眼睛里,已经是一片坚定:“所以我来了!倚荷,不论母亲做错了什么!母债子偿!”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尸胎已陷入癫狂,巨大的声浪,震得碎石乱飞。
“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秦玉澄追问,却被一击抵心。
尸胎鲜血披面,嘶声道:“哈哈哈!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生元膏!就是用花奴做成!”说道此生最绝望之境,倚荷竟哽咽不能自己。
“你们秦家!你们秦家!哈哈哈哈!”
秦玉澄面无人色,难以置信:“这是……真的?”
“为什么太渊城积聚了这么多怨气?当真是远古战场枉死的生灵?”
“哈哈哈!古有剖胎化药培元补气,今有生元膏劫夺婴元!你们秦家所修功法霸道刚猛,不用生元膏调和?你能十五岁成就金丹?我当年怎么没有想到!怎么没有想到!”
倚荷是散修出身,秦玉澄也有耳闻。
此刻血淋淋的真相被撕裂在眼前,秦玉澄却握紧尸胎的手,颤声道:“倚荷!”
“你!”尸胎怒目而视,死亡的呼吸,从拼合的血肉中穿过。
“那就把我的命拿去!”秦玉澄勉强举起无力的左手,轻轻按在尸胎冰凉的脸庞上:“如果不能平息你的怨恨,那就把我的命拿去!”
那紧扣的手指,一分分松开。
僵硬的脸庞上,分明呈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只是一瞬,那猩红的唇裂开邪恶的笑,仿佛另一个灵魂占据了主导:“多美的血食啊……”
秦玉澄目中清光大盛,霎时倚荷的脸,重又浮出——挣扎的痛楚与彻骨的憎恶,轮番在同一副面孔上交替。
不同的怨灵,在争夺同一副躯体的使用权,竟不惜互相撕咬,只为夺得眼前的血食!
“啊!”倚荷痛苦的面容,在隆起的骨肉间游走。那岿然如山的躯体,居然像沸腾了一样,腾起无数扭曲的脸!
“死!”
“你去死!”
“这是我的!我的!”
尖啸声此起彼伏,一座庞然大物,终究被拆散成蠕动的血肉。
秦玉澄力竭落地,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身伤口无算,已痛得麻木。
寂静的黑暗中,一串清脆的掌声响起。
石壁上一灯如豆,朦胧幽暗,灯下红衣女童,轻抚纤掌,颇有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