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角必死守则》墨沉吟

27、剑曰判然

　　列缺山，在太渊城西四百余里。

　　地脉从山峦深处穿行而出，于此沛然冲天，引落惊雷闪电无数。远远望去，山峦突兀，寸草不生，铅云拂地，经久不散。灰色的云层与褐色的大地间，不时有雪白的闪电穿梭。

　　而这荒山之中，突然浮现一道修长人影。

　　墨发乌袍，两鬓星白，半幅纯黑的面具下，藏着瘦削苍白的脸。那寂如深潭的眼睛，默默打量四周，像是思索着什么。

　　半晌，他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盘，念念有词。

　　玉盘受灵气激发，顿时化作一团星辰幻影，霎时奔流飞泻，调动四方元气，倏然成阵——赫然竟是一副无比深奥的传送阵法。

　　空间之力一阵波动，惊得天际惊雷，也顿了一顿。

　　虚空之中，星云聚合，阵法运转到极致，居然将击落的雷电割裂！

　　施法者，像是没有料到，这天仪定星盘运转之时，动静如此之大。他微一皱眉，正要布下掩饰阵法。

　　不料！

　　那星辰幻化的银门，突然簌簌一震，仿佛门内有人急欲推开。

　　“开！”他大喝一声，天地元气纷涌而至，星辰之门受此激荡，轰然大开，

　　居然掉出一个秦震川！

　　原本精干的短打，破破烂烂，挂在身上，竹笠破了个大口，芒鞋也丢了一只，不知在传送途中，遭遇了什么？

　　“嗯？阁下……不，您是萧前辈？”只是一个瞬间，秦震川便认出来人，立定身形，俯身施礼。

　　不知羽族的传送阵出了什么故障，他踏入传送阵的那一刻，居然被困入无垠虚空，传送阵尽头的元气乱流，几乎能瞬间撕裂元婴修士的法体。若非他体修了得，恐怕也坚持不了这么久。

　　“不错，我是萧判然。”黑色的面具下，平静的目光微微一闪。萧判然收了星盘，问：“化神期……金戈山庄的弟子？你是秦震川？”

　　秦震川毫不意外，这位萧前辈能一眼看出他的来历。监察司在天道盟中一向地位超然。尤其是近一千年来，监察司携手十方圣境，在与魔族的战役屡立奇功。成为年轻修士们心中的圣地，向来只有同辈中最杰出的修士，才能收到监察司的邀请函。

　　只是，一旦踏入监察司，就意味着抛弃原有的身份。从此隐姓埋名，为天道盟约束同修，刺探敌情，甚至远走万里，潜伏异族。在秦震川成功踏入化神境界时，师尊曾经收到邀请他加入监察司的移文，只因他秦氏庶子的身份，最终未能成行。

　　“正是，在下秦震川，金戈山庄弟子，秦氏第二十六代孙。”

　　萧判然微微颔首，算是致意。以他合道身份，与区区一介化神修士相见，这已经十分和善。

　　“昨夜素商万里飞书，向中都示警，魔族偷袭太渊城。留在监察司内的羽族定星盘，也突然激发。你们触动了浮玉殿内的禁制？”

　　秦震川肃容垂手，将太渊一夜间所发生之事，一一回禀。

　　萧判然微微皱眉，神情皆为面具所遮：“这么说，整个太渊城，只逃出你一个？”

　　秦震川正色道：“魔族有备而来，父亲大人拼死抵抗。在下法力低微，只能先行报信，不料被传送阵困入虚空，多谢前辈施以援手。”

　　“浮玉殿内传送阵的目的地，在第一次道魔大战时，就已崩毁……”，萧判然的面具下殊无表情，“强行启动，只会落入空间乱流。若非当年羽族撤出阎浮洲时留下的定星盘受到激发，我也找不到你。不必谢我。”

　　秦震川愕然，秦家守了数千年的浮玉殿，通向的居然是一片虚无。他苦笑着再三拜谢，恳求萧判然施以援手，却对上了那双千年古井般寂静的眼睛。

　　“听闻血河令与罗刹令联袂出手，太微连夜调兵前来。内陆平乱，非我监察司职责，我可以送你去找太微长老。”萧判然立在半空，那半幅面具将他的脸分成截然不同的黑与白。

　　秦震川只能俯首道谢。

　　萧判然架起遁光，顷刻即至太渊城边。

　　此刻朝阳初生，赤霞万里，浓云深处，一辆火玉飞车，停在烈烈罡风之中。飞车上，悬着一柄破天巨剑的虚影，正是太微剑派的标记。

　　萧判然远远停住，面具下的眼睛凝视了片刻，道：“居然是赤黎……”

　　“可是太微剑派，炎天部的赤黎散人？”秦震川心头一喜，心知此老成名已久，是个极难缠的合道大能。

　　正寻思。那厢霞光忽然大盛，整架玉车，如焚天之火，熊熊燃烧，远看去，像是一轮赤日，悬挂半空。

　　赤日之中，一束炽烈的红光，托起一个枯瘦的赤袍老者，不是赤黎散人，又是何人？

　　双方见礼毕，秦震川又将昨夜太渊城内发生之事从头讲来。

　　赤黎散人听了片刻，忽向萧判然道：“老夫正欲携小女前往东海，路经鱼际港，却接到门中急报，太渊城破，听香楼炼虚修士被杀。这么说？听香楼的闻香老儿也该到了？秦家小友你不必担忧。如此一来，我们三对二，焉有不胜之理？”

　　秦震川恭声道：“晚辈脱困之后，即刻向师尊送信，再有一日功夫，恩师也将赶来，助前辈一臂之力。”

　　“哦？”赤袍老者眼睛一亮，道：“你师尊是谁？”

　　“正是守谨真人。”

　　秦震川的师父，也是金戈山庄合道长老之一，此刻称呼真人，是谦虚之词。

　　赤黎散人顿时一笑，向萧判然道：“素闻金戈山庄，龙虎霸体之名，今日老夫可要开开眼界了。”

　　半幅面具下，萧判然苍白的脸上，似有几分笑意，却不言语。

　　秦震川见这位阎浮洲声名赫赫的监察使，如此沉默寡言，一时摸不着头脑，又忧心赤黎散人面上过不去，便谦了几句，顺势随二人向火玉飞车飞去。

　　胞弟还在太渊城中，他心知，不管萧判然心中作何打算，此时此刻，不能让二人冷场，耽误救援。

　　就在这时，旭日已升上半空，霞光深处，传来一阵悦耳的丝竹。

　　赤黎散人一听，就面露喜色：“哈哈，闻香老儿可算到了！”

　　刹那间，远在天边的乐声，忽然流淌至耳边——一架精致绝伦的飞舟，悬停于蔼蔼轻云，朝阳的光芒如梦似幻，折射在剔透玲珑的飞舟上，幻化成无边丽色。那悦耳的丝竹声，便从飞舟上，四对妙龄少女指尖流荡而出。

　　秦震川落在后面，分明察觉到萧判然默不作声地张开结界。

　　顿时，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甜香，被清扫一空。

　　看着那半空中，香花丝竹簇拥的青年男子，饶是一向不拘小节的秦震川，也颇有些束手束脚。

　　这就是差点儿成了澄哥儿师父的合道大能？

　　难怪门中长辈一提起听香楼的闻香长老，就一副一言难尽的神色。

　　这一身华服的男子，却生就一双锐利的眼睛，寒暄一毕，便径直问道：“听说我那准徒儿被困在了太渊城中？”

　　秦震川一向粗豪，被那样的眼睛一盯，也微微沁出几分汗意：“晚辈与八弟被困在浮玉殿，晚辈先行报信，八弟生死未卜，恳请前辈施以援手！”

　　“浮玉殿？”闻香长眉一动，眼角扫过肃然不语的监察使，道：“听说那里易守难攻，或许还有机会？”

　　这时，沉默的萧判然终于开口：“秦玉澄是无魇之体，十分罕见，是协助魔族突破魔心反噬的关键，玄初不会轻易放弃，魔尊更不会轻易放弃。何况……浮玉殿虽然号称非真仙不可攻破，却可以从内部打开。昨日与玄初同行者，还有罗刹。”

　　秦震川心中一沉。

　　闻香神色凝重：“罗刹令也来了？在下虽未亲临域外战场，却听说过罗刹惑心的大名。如果她也出手，我那徒儿的性命，怕是悬了。”

　　闻香特地避开了血河令。

　　萧判然道：“昨夜，罗刹令为保大阵不破，硬接素商祭司全力一击，想必没有复原。不过，她座下摧山奴也有合道修为，至今尚未出手。还请两位小心。”

　　“当然当然，听说那摧山奴空有蛮力，却无神志，在下久居东海，正想见识一二。”闻香长老含笑道：“小弟法力低微，只好挑些轻松活计。还请二位道兄见谅。”

　　赤黎散人心中暗骂一句，向萧判然道：“在下奉太微掌教法旨而来，只为清理门户。只可惜本门松鹤道君守在极北不知阁，为天算疗伤。否则，今日必除玄初这个叛徒。”

　　萧判然沉默的面具下，传出一声叹息：“太渊城在天道盟腹地，距离中都并不算远。魔尊却排出六令之二偷袭，不为攻城略地，只为先天五行元灵。太渊所诞辛金之灵，在地脉深处。就算是合道高手来取，也要一月时间。这一个月，罗刹和血河二人，定会留一人在地脉深处，魔族恐怕不会与我等正面交锋。”

　　闻香长老暗暗松了口气：“我这就传讯听香楼，请遗香长老增援。”

　　赤黎赤瞳一亮。

　　萧判然略有迟疑：“遗香师兄的伤好了？”

　　闻香长老面色一僵，笑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监察使。遗香长老的伤，可是本门绝密。哈哈……萧兄大可放心，本门遗香长老早已痊愈，正在炼制一枚大威力法宝，所以闭关不出。”

　　萧判然不置可否，任谁也不能穿透那张副薄薄的面具，看穿他心中所想。

　　赤黎捻须沉思片刻，道：“如此一来。只要在一月之后，设阵困住罗刹与玄初，就能聚各派高手，围而歼之。谅那两个魔头，也逃不出天罗地网。我太微剑派，有剑阵无算，正可一试锋芒。”

　　萧判然淡淡道：“血河令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在下听说，玄初师从松鹤真君时，将太微一十二座藏经楼中的阵法典籍，打散重编，删繁就简，凝练成三部经书？若此事当真，恐怕太微阵法困不住他。”

　　闻香面露吃惊之色。

　　赤黎散人却神色变换，不知是何心情。

　　就在天道盟三大合道修士商议之时。曾经置身道魔两界风口浪尖的玄初，却坐在白骨垒砌的血池边，凝视着缓缓苏醒的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