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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虚实无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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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玉殿内,秦玉澄如梦方醒,豁然回头。
半虚半实的祭坛上,忽然生出一束幽暗的火光。虚无的世界中,亿万烛火次第点燃,如亿万星辰闪烁,为虚无的世界赋予了时空的纵深。
整个大殿,倏然一亮,七彩迷离,似有若无,晶莹剔透,仿佛琉璃世界。
秦玉澄却未将一丝一毫目光落在这璀璨光海中,他紧紧盯着虚无中折射的幻影。一颗心,如坠万丈深渊。
那是秦玉萱。
少女默然斜倚,肌肤如雪,甚至透出隐隐玉色。细蛇猩红的鳞片,划过细嫩的肌肤。蛇身一分分收紧,留下艳红的血迹。扭曲的人堆,蓦然爆发出啜泣,又迅速被寒风压下。唯独秦玉萱,目光冷然,丝毫不为所动。
罗刹小小的手指,拨过精致的镜框,漫天火焰虚影,精灵般跃动:“秦玉澄还活着,就在这浮玉殿中。临死前,不和你弟弟说两句吗?”
秦玉萱一言不发,白皙地脸颊上,只有一双幽幽的眼睛,微微转动。
罗刹坐在巨人岩石般的肩膀上,看不到秦玉萱的表情。
浮玉殿中的秦玉澄,却看得分明——他的六姐,在用眼睛写字!
目光每转动一次,就写下一笔,每闭合一次,就写完一划。浩浩长风将滔滔血雾卷去吹来,她一言不发的凝望着浮玉殿,反反复复地刻着同一句话。
“不要出来!”
“不要出来!”
“不要出来!”
罗刹等了片刻,无果,冷笑着打了个呼哨。
纤细的赤蛇,仿佛终于等到主人允许,蓦地扬起头颅,吐出红信!
浮玉殿中,秦玉澄情急之下,不顾周身乏力,扑向祭台。可幽烛引无形无质,任由秦玉澄一跃而过,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
秦玉澄蓦然回头,紧闭的岩石大门,在一片冰冷的琉璃华彩中沉默。
半空狂风卷起血雾,顷刻如沙似霰。
不知血河令又布下何等阵法,原本轻柔妖娆的红雾,好似固化成沙,一粒粒打在脸上,有微微刺痛。
赤蛇橙黄的竖瞳里,异芒一闪,忽然昂首吐信,闪电弹出,啄下一只眼睛。
那本该是善睐的明眸。
少女下意识后让,因为剧痛和剧毒扬起的脖子,露出痛苦的曲线。
秦玉澄眦目欲裂,猛地敲打大门。可岩石沉重,纹丝不动。金丹初阶的力量只是蚍蜉撼树。那一刻,什么家族传承,隐忍坚守,都被抛去了九霄云外。少年人澄澈的眼中,流下一行清泪。
与此同时,一行黑色血迹,从秦玉萱的右眼蔓延。元婴被封,蛇毒入脑,秦玉萱白皙的脸上,泛起可怖的青紫。
可她依然一言不发,颤抖如秋风中的枯叶。
罗刹却不免生出几分无趣。倘若秦玉澄抵死不出。以她合道大能的身份,折腾几个低阶修士,传出去指不定就成了几个老魔头的新笑料。
她理了理赤红的衣袖,牵动手中金链。那金链极细,远望不似凡物,连着巨人鼻翼边的金环。哪怕一分细微的颤抖,都能令风暴的鼻息起伏。
秦玉澄却疯了也似,拼命敲打石门。
浮跃的烛焰,汇成明灭星辰,就像一只只眼睛,静谧地注视着一切。
十五岁的少年,生平第一次品到心急如焚的滋味。赤鳞蛇一口咬中的仿佛不是六姐的眼睛,而是他心尖。
苦涩的滋味像翻滚着泡沫的毒液,一分分沁入心底。
突然,他倾全身之力,狠狠砸在岩石上。
手掌迸裂,殷红的血顺着光洁的石面流下,浸过凹凸不平的岩石。千万虚无的烛影,一霎惊动。
整座大殿的光芒,忽然染上了一丝血色,又被折射成千重万重,晕成迷蒙的暖色调——仿佛一瞬之间,冰冷炫目的琉璃世界,坠入烟火人间。
大殿中心,那座半虚半实的祭坛,忽然旋转——带动了两个世界的重叠——空旷的虚无的光影,落入真实的繁复的大殿。
祭台上跃动的火焰,倏然一分为二,又合二为一,在视线的尽头,无声曼舞。
一股宏大的力量,突然贯通九霄。
等到双殿合一的轻微眩晕减轻,秦玉澄这才发现,原本浮玉殿虚实的分界线上,不知何时,放了一面巨大的水晶镜面。
平滑的镜面,伸入穹顶,倒影着整座青石浮雕。那一刻,天地山河、日月星辰在镜面内外重叠。
却唯独没有秦玉澄的倒影。
一缕乳白色光柱,从殿顶倾泻。厚重的岩石巨门,发出隆隆巨响,裂开一道缝隙。
天外,妖娆的薄雾,向浮玉殿内,伸出猩红的触手。
于此同时,太渊城地下深渊。
长歌筋疲力尽地伏倒在青铜巨树脚下,微微喘息:“前辈,我恐怕没法帮到你了。”她的目光落在白皙的手掌上,一丝血纹,从小指末端腾起,缓缓穿过掌缘,直逼手腕。
青铜巨树中的人,非常敏锐地听出长歌的沮丧,轻咦一声,问:“唔……你受了伤?”
长歌微运真元,却发现内照之后,全身筋肉中夹杂着蠕动的血丝,仿佛一张无形巨网,笼住整个经脉。
“前辈,这血雾仿佛能钻入血肉?”
青梧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你只有筑基期,无法抵御血河侵蚀……嗯?不对。你是怎么在血河中保持清醒?还活着登上了苍梧台?”
青梧的声音很轻,心底却掠过几分阴影。
这太渊地下洞穴,本由精纯的辛金灵气凿开,后来缕经战事,汇聚了大量怨灵。玄初借此成阵,可谓如虎添翼,威力更增,连他合道修为,都不能抵挡。脚下这小小筑基修士,如何能醒着登上苍梧台?
长歌一怔,转瞬想起自己的体质。似乎这具身体,年幼落水不死,就是因为天生的癸水元灵?
青梧见她不答,忽又想到,此人也许不懂幽冥血海为何物:“这幽冥血河,本是魔道顶尖阵法之一,无物不沾,无器不染,等闲修士落入血河,悉数化为腐尸。你是如何抵御的?难道还有别的办法不成?”
长歌也有些纳闷,见青梧如此问,不疑有他,将落入血河时经脉剧痛,似有灵气走窜之感,如实相告,只避去了自身的特殊。
那青铜巨树中的人,却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你是秦家的丫鬟?”
秦氏雄踞太渊城数万年,而青梧被关押于此仅仅数百载。于情于理,秦家都该知道。这树中前辈与秦家关系未明。长歌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不敢乱说,只答了个“是”。
青梧仿佛猜到什么,语气笃定:“丫头,你是怎么筑基的?”
长歌有点儿奇怪:“应当和常人一样,练成大小周天,将真气化为灵液,聚于丹田,而后筑基。”
这是所有修道者筑基的方法。
“是谁帮你凝练的经脉?”青梧再问。
长歌心中忽然腾起一丝疑惑。她先前只提了几句感受,本就模糊难认,可青梧一问,却似意有所指。不知怎地,她想起了《百脉始生篇》。
“难道……为晚辈凝练经脉的人,还有什么讲究?”
“果然。”青梧微微一叹,语意似有惋惜,“他们给你练的是《百脉始生篇》?”
长歌心中疑惑更深,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情绪,微微弥散。
“不错,正是《百脉始生篇》。”长歌不再隐瞒。如果青梧想要脱困,只能找人解封。而数百年来,除了玄初,恐怕也只有她一热到过苍梧台。想要等到下一此机缘,还不知要多久。于情于理,那人不会在此时伤她。
青梧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似乎在考量长歌的承受能力:“你可知《百脉始生篇》是哪来的功法?”
“还请前辈赐教。”长歌正色道。
“昔年,息风夫人为救治被幽冥血海所伤、经脉尽毁的道侣,迫不得已之下,以自身灵力为其重塑经脉。却不料人救了回来,重塑的经脉却能被施术者操控。相当于息风夫人,练成了一具活着的傀儡。幸而他们是一对道侣,合籍双修,心意相通,未见弊端。可两位前辈飞升之后,这本《百脉始生篇》,却流传了下来。”
青梧顿了顿,声音更沉:“后来,监察司奉命严查,却因流传太广,牵连过众,不了了之。好在这之后,没有人敢明目张胆修炼活傀儡,知道的人也就少了。”
长歌听完,蓦地想起秦玉澄那双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眼睛,陷入深思。
“嗯?”青梧却笑道:“一般人听到这功法的弊端,不是惊怒交加,就是心生贪念。你无辜练成,倒沉得住气?”
“晚辈有些猜测,这些隐秘,为我凝练经脉的人,恐怕也不知道。”如果赵夫人将这事告诉秦玉澄,那这三个月来,秦玉澄天天都在和她演戏?
不像。
长歌在心中苦笑,怎么相识三月,真假未明,她就下意识为秦玉澄开脱?
青梧苦笑出声:“小丫头,你恐怕不知道。人的经脉,是修炼的根源。《百脉始生篇》本该是炼制身外化身的半个法门,可却被用来炼人。如果宿主有意,不论他身在何方,都能感应到你的位置,甚至能调用你经脉中的灵力。譬如一个有思想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