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眼泪成河》湖七

8、第八章

　　林泪挂了电话，走到季深以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季深以长腿舒展，目光寡淡，率先开口：“想兴师问罪？”

　　林泪一愣，表情有些愕然，“你知道？”
　　“知道是罪吗？”季深以嘴角微挑。
　　林泪有些哑然，想了想说：“许璃喜欢你很多年了，可是你一点回应都没有，你对所有喜欢你的女孩子都这样吗？”林泪替许璃不平的时候，也带了个人的私心，她想知道他的回答，也好让自己从这场毫无胜算的战役中早日抽身而退。

　　“我有回应。”季深以说。
　　“你从未真正开口拒绝过她，她自然也无法死心。”
　　“我以为我做得很好呢。”
　　“你做什么了？”
　　“我曾经默许过一个女孩子擦掉她在黑板上写下的告白，后来她隐晦地和我提起这件事，我很明确地告诉她，对我而言，没有回应就是拒绝。”季深以看着林泪的眼睛说，目光深湛。

　　林泪再次一愣，原来季深以这么明显地拒绝过许璃了，也许是许璃一直以来太过于自欺欺人，刻意地忽略他的拒绝，以致于深陷泥潭难以自拔。
　　但是此时，林泪完全没有空余的脑细胞去想许璃的想法，她脑子里全是季深以刚才说的另一句话：我曾经默许过一个女孩子擦掉她在黑板上写下的告白。
　　这句话在林泪的脑子里不停地重复。

　　林泪活到这么大，有件事曽在她心里深深地打了个结，时不时跳出来拧一拧她的良心，令她自责愧疚。
　　没错，那个女孩就是她。
　　她上大一的时候，季深以已经是大四的准毕业生了。那时候开学没多久就是季深以的生日，林泪攒钱买了个礼物，准备偷偷送给他。但她哪有什么法子，只是打听到他第二天上课的教室。因为大学课堂学生座位随意，林泪只能把礼物放在讲桌上，然后在礼物上留了张便笺，上写：请帮忙把礼物传给季深以，谢谢。

　　当她把礼物放好，准备离开教室，走到门口的时候回顾了一下，这才发现黑板上赫然躺着几个大字：我是许璃，我喜欢季深以。
　　那时候的林泪还不知道许璃是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和她成为难得的朋友。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心里剧烈地挣扎了一番。最后听从了一直在心底叫嚣的声音，她走到讲台上，拿起黑板擦，踮着脚把那句话擦得一干二净。
　　林泪就自私了这么一回。
　　后来她时常会想，如果她没有擦掉黑板上的话，那个叫许璃的女孩子会不会成为他的女朋友？她是不是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坏事？
　　直到她认识许璃，她在心里彻底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但是却没有勇气和许璃说实话。

　　今天她意外地从季深以这里听到了另一个版本：他曾经默许过一个女孩子擦掉许璃在黑板上写下对他的告白语。
　　难道他之前说见过自己就是因为这个？
　　房间里静谧得异常，只有夜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徐徐地吹了进来。林泪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且别说她的性格本身就有多糟糕不讨喜了，原来在很早以前，他还撞见过她如此恶劣的行为？好比那些在正面战场上战胜不了敌人的小人，只好在背地里搞小阴谋，从而削弱对方的战斗力。

　　但听到季深以这么说，她心里的结松散了一半。即便没有她当年那场小小的自私心作祟，季深以也是会拒绝许璃的吧，只是会换一种方式。
　　林泪一边对抗着自己过于凌乱的心理，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季深以：“你认识那个女生？”
　　“你是指擦黑板的那个女生？”
　　林泪点点头。

　　“不认识。”季深以摇摇头，想想嘴角还浮现一丝笑意，“她擦完黑板后，跑得很快，看背影似乎是有点心虚。”
　　林泪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下来，转瞬一想，又问他：“你当时怎么会出现在教室？”
　　“我那时候大四，课少，学校为了方便我们，把课只调到了那两天，并且是同一间教室。那天我上课把钥匙掉座位上了，晚上想起来正好回去取。”
　　林泪真觉是有惊无险，如果当时他看清了自己的脸，如今相对而谈，他定是忘不了当年她留在他记忆里那样卑劣的烙印吧。

　　“如果没有那个女生，你还会拒绝许璃吗？”林泪被风吹得有些凉，倒了杯热水捧在手里。
　　季深以看了她一眼，转身拉上窗户窗帘，一边回答：“会。”
　　“会更加直接？”
　　“嗯。”

　　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不知为什么，林泪的心里舒坦了不少，至少没有像以前那么重的负罪感。
　　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两人相对而坐。几次相处下来，林泪发现季深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相处。他话虽不说，但从不薄了她的面子，她问什么，他便回答什么。不温不火，偶尔蹙起的眉，偶尔微扬的嘴角，就是他最生动的表情。
　　如果人的表情可以用正负数来表示，正数代表高兴，负数代表不乐，那季深以的表情幅度，可以用区间负一到正一来表示。

　　还是季深以率先开口：“你之前想和我说什么？”
　　“啊？”林泪反应慢半拍，挠着脑袋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在接到许璃的电话之前，她还有问题想问他来着。
　　季深以看着她，在等着她的回答。
　　林泪本想问他，如果有朝一日，他发现他背后有一种爱，看似平波无澜，实则暗潮汹涌；看似无欲无求，实则贪念无常；看似倔强孤勇，实则怯弱胆小。这种非你不可但又不敢靠近的爱情，你会觉得它是负担吗？

　　这个问题还清清楚楚的在林泪的脑子里回旋，只是忽然间，她就失去了询问的勇气。她突然很害怕，这个看似对爱情不感冒的男人，说不定脑洞比谁都大，一杆称掂量得比谁都清楚，她还不想这么早就被判死刑，好歹来个死缓吧。
　　林泪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忘了。”
　　季深以挑了挑眉，似乎是对她这种没带脑子的行为感到无语，他站了起来，“嗯，确实很晚了。”

　　林泪把他送到门口，他忽然转身，看着她的眼睛，“林泪，明天见。”
　　林泪缓慢地点了点头，回过神来才觉得这个“明天见”有些莫名其妙。
　　明天见？
　　明天能见吗？
　　也许吧，他就在隔壁呢。

　　天气灰蒙蒙的，像是随时都要落下一场倾盆大雨。
　　林泪醒来的时候，房间内没有开灯，暗淡的日光从紧拉的窗帘罅隙里透进来，房间依旧昏暗，林泪以为时间尚早，头一蒙，猛一扎又睡了过去。
　　手机铃声似催命般的响起，“林泪，我快到站了，还没吃早饭呢，肚子饿得慌。”

　　林泪如弹簧一样，瞬间从枕头上弹了起来，迷糊的起床声一下子就暴露了她，“我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你居然还在睡觉，你……”林泪没听她吼完就撂了电话，三下五除二地穿衣、刷牙、洗脸，然后以极速飞奔下楼拦车。

　　林泪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以后了，顾今璇一身米色风衣时尚又干练地站在出站口，双手叉腰，一副不怒而威的气势。
　　林泪心里打了个擂鼓，加快脚步走到她身边，讨好地挽住顾今璇的胳膊，“想吃什么啊？”

　　顾今璇头一扭，大步往前迈，“少来。”
　　“我知道一家早餐店的奶黄包很好吃，和我们杂志社附近的那家味道差不多。”
　　“我在这么嘈杂拥挤的地方等了你半个小时，你就只想好请我吃奶黄包？”
　　“不不不，你想吃什么都行。”
　　顾今璇表情瞬间展开了，半昂着头说：“那走吧。”

　　林泪赶紧拽住她的胳膊，“你稍微等等我，我还有一件事。”
　　顾今璇只转了两秒的大脑，就知道她想干什么，特无奈地瞪了她一眼，“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养成这种对爱情毫无帮助、对人生毫无价值、对生命更是浪费的习惯更是一件可怕的事。”
　　“你就等等我好了。”
　　“与其说我等你，还不如说等着出来淋一场雨好了。”顾今璇看了一眼乌云漫布的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去吧。”

　　林泪撒开她的手，快着步子走进了售票大厅。
　　“此刻是2015年4月15号上午九点零七分，我来车站接亲爱的闺蜜，景川上的天空一片阴鸷，像少年年少时期表情为零的清颜。今璇刚才又吐槽我这固执而毫无意义的习惯了，我笑了笑还是冲了进来。谁说没意义呢？上次在这许下的愿望不是实现了吗？我再次遇见了他，在这繁华的景川。”
　　林泪放下笔，朝着大厅门外走去。
　　不远处有一位工作人员盯着她的背影良久，待她走远后，慢慢走到这根巨型柱子前，摘下了这本旅客留言簿，将字迹娟秀的这一页撕了下来。

　　出来的时候，果然不出顾今璇所料，大雨如海水倒置，从天空上泻了下来。
　　“今璇，对不起，我出门太着急，忘了带伞。”林泪闷着脸说。
　　顾今璇显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还是不忘损她一番，“这可不是你道歉的理由，你不进去写那个无聊的鬼东西，我们能在这等雨停吗？”
　　林泪心虚地朝她一笑。

　　“冲吧，反正就这么一小段路，前面都有出租车在那等着呢。”林泪提议。
　　顾今璇惆怅地说：“你知不知道这么大的雨里富含多少酸性化合物，淋完后我这衣服还能穿吗？”
　　“大姐，你想得太严重了。”
　　“现在的大气污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顾今璇还没争辩完，林泪已经拉起她的手，冲进了大雨里。

　　刚冲了几米，就有出租司机撑着把大伞迎了过来，“小姐，去哪？”
　　下雨天的出租车就是好拉客，林泪和顾今璇可不想变成落汤鸡，拮据着一把伞进了车。雨天交通拥堵，回程比来时多了半个来钟头，两人随意走进了景川酒店附近的一家餐馆。
　　顾今璇忍不住感慨，“这下好，早饭午饭省着一顿吃了。对于女人来说，按时的早餐和充足的睡眠一样重要，很影响心情和皮肤的。”
　　“你的大道理真多。”林泪哪管那么多，一上菜就可劲吃。

　　“你来这有什么工作啊？”林泪舀了一口汤。
　　“这么好奇啊？”顾今璇笑得有些神秘。
　　林泪瞥她一眼，“你突然来这，我这是正常提问好吧。”

　　顾今璇敲了敲她的碗，“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什么？”林泪抬头。
　　“帮你追季深以啊。”
　　林泪一口汤差点喷出来，“你怎么帮？你不是有公事才来吗？”

　　“对啊。”顾今璇说，“公事与私事可以兼顾的嘛。”
　　“得了，你还是专心处理你的公事吧。”
　　顾今璇笑，“当然要咯，不专心处理公事，那你和他的私事估计也要泡汤了。”
　　林泪愕然地抬头，“你还想说服他接受那个采访啊？”

　　“No！”顾今璇把筷子立得直直的，“和他做交易。”
　　“什么交易？”
　　“当然是双赢的交易啊！”
　　林泪恍惚了一秒，终于知道他昨晚说的“明天见”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