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无此声》蓝桥遗音

4、三

　　归青山随着傅弘书一道离开北安，径直南下，除夕佳期都误在了车马途中。傅弘书不说去哪，他也不问，只安安静静在马车里看书，心里却犯嘀咕。

　　这人有天才之衔冠顶，幼时饱读诗书过目不忘，故被称为神童。八岁拜入墨家荀见微门下学习纵横之法，机巧之变，十二岁机缘之下再拜衡阳宫紫微真人为师，仰听卜算之学。十五岁下山，次年参与科举，成为大齐开国史上第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在朝十五年官拜右丞，三十岁负气致仕，迁居北安，言之为守边境安泰。就是这样一个传奇人物，三十岁仍不会自己更衣束发，除却相谈正事外简直一无是处。

　　没错，他的师傅显然将高分低能这个现代化词语演绎得淋漓尽致。比如现在，羊肠小道上许久未见人家，从不曾有过出行经验的归青山都知道路上不宜多饮水，傅弘书一路却是不停的给自己灌酒。这会儿好了，只瞧他面色铁青坐在马车另外一侧一动不动，马车稍有颠簸，脸上表情便出现了奇怪的扭曲。
　　正巧，本来走的好好儿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傅弘书整个人都往左侧倾了一下。小公子归青山放下手中的《山鬼记》，圆丢丢的眼睛弯起。
　　“ 师傅，你膀胱炸了吗。”
　　傅弘书一时语塞。他这小徒弟什么都好，心思灵巧聪敏好学，偏生嘴上不饶人。这牙尖嘴利的小模样跟他那惯有儒将之名的爹不同，倒更像他娘殷执。傅弘书心觉上辈子真是欠下了这小祖宗，叹了口气伸手推开马车的小门儿，正襟危坐出声儿询问。
　　“ 何事停车？”
　　“ 回相师的话，是兴都那边的消息。”
　　答话的不是驾车人，而是立于马车一侧的老汉，一副神叨叨的模样。青山好奇，便趴在窗框子上打量来人。只见那老汉背着个筐，筐上插着杆“赛半仙”的小旗子。再观面相，他两鬓斑白，银发用道冠束起，该不知在哪跌滚了两跤是以冠身歪斜几许，着身儿洗得发白的乌青道袍，脚上是一双已磨了底儿的草鞋……

　　“ 你且上车来说罢。”
　　那算命道士听了吩咐，佝偻着身子钻进车厢后看了一眼另一头的归青山，收了方才立于车外时那种神叨叨的表情，向傅弘书拱了拱手。
　　“ 老身天玄阁宿一，见过天师，见过小少爷。”
　　“ 虚礼可免。”
　　丑奴儿楼内有各部前二十八人的肖像，傅弘书只要看过一遍就全都记得。但宿一亲口报上名号后，傅弘书眉毛不自觉的蹙起，仿佛并不希望在此见到他。
　　丑奴儿是一个组织，他们不属于江湖，不属于朝廷，只听命于每任当家——天师。中原未分齐梁时，大楚内乱四起，更有妖言惑众者借由天相之名扶王而立。衡阳宫元道祖师遂建衡阳宫，谴派弟子下山，扶立正统，天下遂定。后齐梁并立，衡阳宫人改名换姓，蛰居各处。自那日起，丑奴儿便初具规模。后经数年，辗转至今，丑奴儿共分为三部，观星逐月谓天玄，谋权弄术谓鬼谷，形色奇技谓七巧，三部如其名，纷揽三类奇英。每部除掌事正副阁主外，人员皆有排名，择前廿八，冠以阁名，天玄阁择宿添行，鬼谷阁择子添行，七巧阁择奇添行。丑奴儿三部廿八皆身负重任，由相师谴往不同地域执行任务，无事不得擅离其位。这宿一，是天玄阁下排名第一之人，也正是由傅弘书安排在兴都天子脚下的赵疏。这下大家应该明白为什么服务于天家的赵疏会给将军算卦了吧？将军也是要走后门儿的。
　　但现在重点不是这个，傅弘书看着眼前的赵疏，心中顿觉不妙。若无他的允许，赵疏的出现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有什么掌控外的事情发生了。

　　“ 定王除夕归京赴宴，撞见相府公子李述与婕妤通奸，陛下盛怒，将之打入天牢，欲问斩。”
　　“ 李相急火攻心卧床余日后入宫求情遭拒……联合门生朝跪不起，陛下仍未有所松口，盛怒之下，第二日便将那李述——斩了。”

　　傅弘书眼皮一跳，头疼不已。
　　往日的怂包皇帝竟然为了个女人和那李鹤山翻了脸，想到自己那十余年的苦口婆心和皇帝的不思进取，第一次有了自己不如个女人的想法。这下倒好，自己急急慌慌赶着进京帮定王挑拨李鹤山那个朝廷败类和皇帝老儿的关系，现在反倒不需自己操心了。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才会让赵疏来通知自己，无需再进兴都。

　　赵疏不知傅弘书心里已经百转千回，只是停顿片刻将最后的消息道出：“ 鄯善国王去了，王子继位，那巫族老怪也卜出公子……少将军哈迪尔作为特使入京，请赐靖国府小小姐。”

　　“ 噗——咳、咳咳咳……”
　　青山本觉赵疏此来与自己无关，直到听到小小姐仨字儿时眼睛瞪得奇大，喝的茶都呛进鼻腔去了，白嫩嫩的小脸憋起一片红霞，咳了老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傅弘书瞅着自己徒弟终于有了活人的表情，甚觉有趣。归青山当然发觉了自己师傅那嘲笑的眼神，又拉下脸来问道。
　　“ 靖国将军府幼……女早夭，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 哈迪尔带了鄯善巫族的人来，口口声声说不敢欺君，认为是皇帝不愿赐婚。”
　　说到这儿，赵疏心里也有些没底。当年那卦除归尧殷执夫妻二人外，也只有自己和傅弘书知晓。但鄯善素来崇拜星相之言，巫族的预言和卜算也从未失过准头，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只怕哈迪尔这样长久坚持下去，欺君之罪会落到靖国府上。

　　“ 我若出现，定会惹疑。那青山不回兴都不去北安，改名换姓往北梁去，此法可行？”
　　马车还在赶路，车轱辘碾过小道发出噔噔的响动。车外寒风刺骨，一阵风掀起了车窗上的厚帘，贴上归青山稚嫩的脸颊。车厢里一片寂静，赵疏在一旁用一种意想不到的目光打量着归青山，只见这个清瘦的小孩子毫不犹豫的起身，面对傅弘书，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 徒儿求师傅赶赴兴都，救我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