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无此声》蓝桥遗音

3、二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眨眼便到年关，素来广迎外客的傅府却一反常态的大门紧闭，偶有一二府仃出门，也是神色严峻来去匆匆。
　　这日碧空如洗，地上的积雪也尽数消融，归青山一人在江海一客的书房里细细清点着自己那些少得可怜的家当。他从出生起就被傅弘书带来了北安城，倒不是靖国府不要他，只是听说他出生前司天监的老神棍赵疏给靖国大将军那未出世的孩子推算了一卦——
　　“ 此子东来，魑魅丧胆、百鸟高鸣，非凤即凰...非凤及凰啊…..”
　　这一卦于归尧夫妇来讲可谓惊雷一道。赵疏此人，虽是挂着司天监副监的虚衔，却是实打实的天机道人。按照大齐律例，怪力乱神者本当尽数诛之，但赵疏却活了下来，且已是三朝元老，可见其人言语重量。换做寻常人家得此一卦，定是乐得合不拢嘴，但归尧不一样。归尧和发妻殷执俱不是一般人，他二人皆出自将门世家，虽说是位高权重，但也不得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掣北殷，定西归，御南江，这三家乃是当今圣上最为忌讳的存在，功高震主之史历朝历代屡见不鲜，归尧殷执二人怎会不明？况且皇帝已三十有余，这凤凰命格，留或不留，都将成为祸患。是以归青山在出生第二天就被送到傅弘书手上，带回了雍州，对外称幼女夭折，已然入土……

　　这会子功夫小奶娃还趴在那张梨花木大案上犯愁，他就要和师傅一起走了，逃命。可是他这么多年来视若珍宝的白玉镇纸却带不得，因为师傅说，不能带金银玉石和钱财。那白玉镇纸不知出自哪位能工巧匠之手，雕成一只小猫崽的模样，每一处都被打磨得明光锃亮，温润讨喜。归青山盯着那小猫看了好久，眼皮儿一眨不眨，直憋得两只眼睛通红了才猛地眨了两下，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把那白玉镇纸塞到了小包裹里，然后慢吞吞的走到了正门去。
　　“ 师傅，我好了。”

　　傅弘书早一炷香之前让人去买了辆马车来，这会儿正停在傅府大门前。师徒二人一前一后上了车，驾车的有两人，皆着灰色粗布赶制的衣裳，外头裹了件儿破旧的暗蓝袄子。归青山往外偷偷瞄了两眼，便知道这两人武艺高强，否则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没几口真气儿和内力，谁敢穿的那么少。傅弘书也没拦着青山左看看右瞧瞧，只把管家叫来吩咐了两句，便阖上了马车的小门儿，差点夹到归青山直挺挺的鼻子。
　　马车扬尘而去，速度比寻常赶路的马车还快了一些。归青山借着风吹起小窗外厚帘子的间隙，满是不舍的看了傅府最后一眼。

　　两日后，一波人马来叩响傅府大门。上门的是个外族人，开门的是管家傅苛。傅苛打量了来人几眼，便垂了眸子一脸歉然。
　　“ 鄙府主人携徒远游已离家多日，贵客有事不妨另择他时。”
　　那外族人鹰钩鼻，长眼，眉骨略高，整个人眉眼十分深邃。听了傅苛的话，两道锋利的眉毛不由蹙起。
　　“ 不知归小姐可还在贵府？”
　　“ 这里是傅弘书傅先生的宅邸，未曾有过姓归的客人来访。”
　　傅苛仍是低着眉眼，波澜不惊，字句清晰，仿佛见惯了各种模样的人，竟也不会多瞧瞧这外族人的脸。外族人碰了软壁，倒也不气，只是客气的道了打扰，便带着那队人马离去。傅苛看着人走出城北主街，若有所思般回身将门阖上。如果没有认错，那是西域鄯善国的少年将军哈迪尔。

　　说到鄯善，不得不来说说西域这个神奇的地方。西域同中原的统治略有不同，从大齐边境始，自西百里后的沙漠，是往西域的必经之路。但西域并非一方大国，实乃三十六国统称。几百年前中原还未分裂成梁齐二国时，曾有名士欲通大漠往西域鄯善一游，结果在大漠之中不慎迷失方向，穿过茫茫黄野意外到了其他国家，也是从这时起，中原人才逐渐对西域有了新的认识。这三十六国以联盟之姿与外对立，其中又以齐曼古丽山为界分南北二道呈对峙之态。鄯善位于齐曼古丽山脚之下，国力强盛，百姓富足，不属南北二道其一，素来持中立态度，在稳定南北战乱、收留战乱百姓方面颇有贡献。

　　万德三十一年，西域鄯善国，凤城。
　　大漠之上少有雨雪，到了冬日里，空气更是干燥得不得了，冷飕飕的风吹到人脸上，犹如千万把利刃削过脸颊，一阵生疼。是以西域姑娘们常年戴着一块面纱，一作防风沙之用，一作佳人半遮面之态。

　　哈迪尔刚连夜从北安赶回，风霜满载却不曾面露疲相，这会儿正在前往王殿的路上。路上有不少姑娘立于道路两侧，个个儿伸长雪颈瞪着水灵灵的眸子瞅着他，马上之人不为所动，只是拧着眉毛。他本是受命前往大齐将国师所指的凤凰命定之人带回，不料被北梁人先一步得手。眼看着国王殿下气数将近，王子殿下尚年幼，那凤凰命格正是堵住祭祀神殿里悠悠众口的最佳理由，现在却……
　　思及此处哈迪尔不由攥紧了缰绳，王殿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