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安》掩映不语

14、走为上策

　　我忍着胸口处的疼痛，蹒跚的走在街头上，日暮黄昏，街道上的人很少，我尽量扶着墙壁慢行，照着从萧洛的丫鬟那里套来的话，摸清了这里到张大夫医馆的路线，到了那里，离霍府也就一街之隔了。

　　只是我很惊讶，萧洛的这座小院，离半月居并不远，甚至可以说很近，站在小院的中央，可以清晰的望见半月居正楼那几盏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所以，我没有费多少气力，便走到了来时的路上。

　　当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也顺利的走到了霍府的后墙根上，可人就是这样，离目标越近就越容易懒惰，当我看着近在咫尺的后门之时，我只愿意挪着脚步往前走了，腿像绑了千斤顶一样，怎么也提不起来，刚刚强撑的毅力早就抛掷九霄去了。

　　好不容易挪到了后门，我费尽气力敲打了半天的门，居然也没有人来帮我开门，我只能绝望的趴倒在地，可惜“狗洞”已被修好，不然以为现在这个状貌很适合爬“狗洞”。按照戏文里的桥段，一般这种危难之际不就该按着像萧洛那日英雄救我时那样演的么？此时不该有个美男子在我晕倒之际一把将我搂入怀中的么？可一直在我意识尚还清醒之时，也没有一个人来扶起我，最终我只得陷入一片黑暗。

　　当我醒来之时，我已经躺在了我阁楼的床上，睁开眼之时，光照着实有那么点刺眼，晃得我好像看到了霍忠的脸，霍忠？我一惊，吓得立马坐了起来，奇怪的是胸口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扯着疼。

　　抬眼，果见霍忠坐于我的床前，他鬓间的白发本就很多，可现在看起来黑发倒没几根了，像垂暮的老人。我以为他会大怒，可他并没有。

　　其实我更愿意他大怒一场，打我一顿，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沉默，只那双眼里隐含的失望之意便能将我凌迟，看得我踹不过气来，我自知做错了事，吓得赶紧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正自低头忐忑，门外忽然有人报了一声“将军”，霍忠终于说话了：“进来。”随后便起身坐到了帘外的梨花木椅子上。

　　门外守卫闻声推门而进，然后，我便看到已经奄奄一息的阿久被他们丢到了我的面前，她的发丝有些凌乱，嘴巴干得起满了皮，显然几日未进食水，衣服也沾满了灰尘。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可在看到我时那双眼睛又突然恢复了光彩，眼里泛着的光芒更像要夺眶而出。

　　我的心顿时像被铁丝揪住了一样，泪水一下子蓄满了眼眶，我掀开被子从床上跳起，如果不是身体虚弱，我几乎要冲过去将她扶起。

　　阿久终于抬起头来，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弯起唇角，勉强给了我个笑，瞬间唇角又耷拉了下去，只听她气若游丝的声音传到耳际：“少将军终于……回来了。”然后又晕厥过去。

　　上一刻蓄满的歉意此时一下子烟消云散了，我放下怀里的阿久，站起来怒视着坐在面前的霍忠，几乎吼道：“为什么？是我自己偷跑出去的，为什么要惩罚她？”我自知这样很无礼，可此时我的头脑已然不听我的使唤，只想叫嚣着，释放出自己心中的怨气。

　　霍忠依旧危坐在椅子上，神色没多大变化，只是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是我的儿子，你犯了错，我舍不得责罚你，可是你的丫鬟，她监护不利，纵容你偷逃出去，她就必须受罚。”

　　“可她根本就不知道我跑出去了，不知者无罪，父亲要罚就罚我啊！”

　　端坐在梨花木椅子上的霍忠终于站了起来，他的神情突然就像变脸的面谱，一下子变成了前所未有的严肃：“倘若我不罚她，你能保证你以后不再胡来？你能保证她以后不再纵容你？”说到这，他停下来长叹了一口气，“霍儿，你何时才能真真正正的长大，你身上背负的不是你一个人的性命，而是整个霍府的，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就像暴风雨前的电闪雷鸣，霍忠的话将我狠狠的从混沌中拉入现实，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是啊，我现在可不是从前的轻车简从了，我身上背负的是整个家族的命，我要稳稳当当的往前走，倘若稍有不慎，便会人仰马翻，坠入无边地狱。

　　至于我那个“回家”的梦想，已经是遥遥不可期了，我现在唯有守好这个家，才能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封建时代里生存下去。

　　霍忠见我低头不语，终于一扬手，说了句“开始吧”，两名守卫手中的鞭子便挥向了尚在昏迷中的阿久。

　　我想也没想，下意识的想要爬过去帮她挡住，可后面有人一把拉住了我，我这才看到一直站在一旁的霍寻佾，我想挣开他的手去替阿久挡一挡无情的鞭刑，可他的力气奇大，无论我如何挣扎，就是挣不开他的手，血气涌上头脑，我一张口就咬住了他的虎口，可他并没有松手，而是用另一只抓住我的手，一把将我的头按入胸膛，紧紧抱住。

　　我只得松了口，伴随着那刺心刺耳的鞭声，我彻底的清醒过来，从今以后，我不再是我，而是霍安了。世间之事，因果循环，我既然得以重生，便注定要付出代价，有时候活着比什么都好，有时候活着又比什么都要痛苦。

　　看着昏迷的阿久被鞭子抽醒，虚弱的她甚至没有多少气力喊出声来，只是疼痛的在地上扭来扭去，目光却一直含笑向着我望来，仿佛在努力告诉我，她并不痛。

　　可我又不是傻子，锥心刺骨之痛，莫过于此。

　　恨意由心而生，瞬间充斥了我的整个大脑。我恨谁？我还能恨谁？此时我只恨自己了，恨我的无知，恨我的自私。

　　可我并不知，彼时的恨意比之今日之恨意，竟还要浓烈千倍万倍，只不过，那时的恨却不是对着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