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生素》园葵

3、C

　　“我老是想起以前的事儿。”苏泽嘉睁开了眼睛，看着远处晨练的大爷大妈出了会儿神，然后笑了笑，“说起来咱俩的初吻就是在这个公园啊。”

　　苏泽嘉说的初吻，何钦从来没有承认过。
　　“那是人工呼吸。”何钦每次都要提醒他。
　　“呼吸完是不是吻了？”苏泽嘉得意地看着何钦。
　　他一早就发现，何钦这人啊心特别软。

　　初吻那天……咳，人工呼吸那天，苏泽嘉本来撞何钦这堵南墙撞得有点心灰意冷，但他知道自己就是有一点累了，睡一觉就还能精神抖擞地追何钦。
　　苏泽嘉猜何钦多少都有点习惯了自己跟在他身边，所以在周日见到他也没觉得吃惊。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苏泽嘉一抬胳膊勾住了何钦的肩。
　　何钦没说话，手抄着兜转了下肩，避开了苏泽嘉的亲密接触。
　　“去哪儿啊？”苏泽嘉并不往心里去，他今天特别想见何钦，见到他就很开心了，犄角旮旯那点难受不值一提。
　　“我听你班同学说在这个公园碰见过你，就过来等等看，我坐一下午了，你知道秋后的蚊子多狠吗？”苏泽嘉挠了挠胳膊，把袖子撸起来递到何钦眼前。
　　他以为何钦还得是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但何钦没有。
　　何钦低头看了看他的胳膊，上面红红肿肿好几个蚊子包，看着就很难受。
　　苏泽嘉立刻说：“特别痒，又痒又疼，你说我穿了长袖，蚊子怎么还能咬到我啊？”
　　何钦抬眼看着他，欲言又止。

　　操，何钦皱眉也太好看了吧。
　　苏泽嘉心里骂着脏话，脸上却笑开了花。
　　“走。”何钦拽了他一下，转身就走。
　　“去哪儿啊？”苏泽嘉又问。
　　“药店。”何钦回答。
　　“哎哎哎，没事儿，那不至于，不用去药店。”苏泽嘉拉住何钦，笑着说，“你来公园散步吗？怎么自己啊？我陪你啊？”
　　何钦站住了，没有坚持去药店，也没说那句“我不需要你陪”的固定台词。
　　“来晒晒太阳。”他又回答了苏泽嘉。
　　“哦。”苏泽嘉嘴角抽了抽，何钦脑回路真的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太阳都快落山了，敢情他是来晒夕阳的。
　　“行，走，咱得追着太阳晒，不然晒不上了。”苏泽嘉拉着何钦快走了两步。
　　何钦抽回手，又抄着兜，慢腾腾地往前晃悠。
　　“你太没朝气了大宝贝儿。”苏泽嘉跟在他旁边，也抄着兜，脚尖一踢一踢地往前走。
　　何钦突然站住了。
　　苏泽嘉没反应过来，往前又踢了两步才回过头。
　　“怎么了？”苏泽嘉问。
　　何钦的脸色一向有点儿苍白，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苏泽嘉：“我想自己走走。”
　　怎么又翻脸了呢？
　　苏泽嘉有点难受，他感觉自己要说不出话了。
　　何钦没等他回应，绕过他，继续迎着夕阳往湖边走。
　　苏泽嘉站在原地，看着何钦的背影，感觉胸口压着一股气，不上不下的。
　　“我不说话了行不行。”苏泽嘉追上何钦，垮着脸不太高兴。
　　何钦没理他，慢悠悠地绕着湖边走。
　　苏泽嘉跟在他后面，除了脚步声，安静得像个犯错的孩子。

　　太阳很快就落了，天色暗了不少，两个人绕着湖走了没两圈，周围越来越吵闹了。
　　遛狗遛孩子的、拖着个音响准备开始跳广场舞的，人越聚越多，湖边几个下象棋的大爷也收了棋盘，背着手围着小拖车上的音响，不知道是在评价今晚的舞曲还是什么，反正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可开交。
　　苏泽嘉都开始嫌吵了，他看了看何钦。
　　何钦在湖边靠近小广场的地方站了会儿，绕到了另一头，远远地还是望着小广场。
　　这边虽然也吵，但实在好了不少，苏泽嘉站在何钦身边，往那边看了两眼，转过头盯着何钦的侧脸。

　　“我有点儿累。”苏泽嘉蹲了下去，他拽了拽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小草，仰头看向何钦。
　　何钦竟然低头看着他，那他肯定听见了他说的话。
　　苏泽嘉继续说：“我从没这么喜欢过谁你知道吗？”
　　何钦摇了摇头。
　　“我不是不要脸的，也不是不怕被拒绝，我简直怕死了，我怕你嫌我烦不理我，怕你一遍一遍赶我走，一遍一遍说不用我陪，可害怕啊尴尬啊委屈啊都不抵我喜欢你。你无视我也好，冷脸对我也好，都不影响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我真不喜欢整天缠着你的自己，像个痴汉一样，我自己的课程表都没背过，你的课程表我都能默写了……”苏泽嘉说着低下了头，盯着地面，又顺着地面盯向了何钦的脚尖。
　　“我甚至还偷偷来公园等你，”苏泽嘉要被自己气笑了，“你知道我来过几次吗？说出来吓死你，我这算什么啊，变态！我可怎么办啊何钦？”
　　苏泽嘉闭了闭眼睛，没等到何钦的回答。
　　“不说话，又不说话。算了，我都习惯了。我说这么多不是要放弃，我就是不想憋着，不想偷偷摸摸的，我就想光明正大的，我就是喜欢你。”
　　苏泽嘉越说越起劲，但他话音还没落，眼前的脚尖一转，人走了。

　　何钦是个什么绝世冷血王八蛋啊！

　　“何钦你站住！”苏泽嘉猛地站了起来。
　　何钦当然不会站住，他继续往前走，直到背后传来“噗通”一声，然后他听到有人尖叫。
　　“有人跳湖了！有人跳湖了！”
　　何钦回头，苏泽嘉没在原地，湖面上一大圈的涟漪撞到湖边台阶又溅了回去。
　　“苏泽嘉？”何钦跑回湖边，想也没想就跳了进去。

　　何钦很小就跟着爸爸泡游泳馆了，直到初中还是市队的运动员，很快苏泽嘉就被他捞了起来，周围人帮忙把他俩拉了上去。
　　可何钦怎么喊苏泽嘉都闭着眼。
　　何钦慌了，他趴在苏泽嘉胸口听了听，心跳很快，可是没有呼吸。
　　“没事，没事的。”何钦小声说，他托起苏泽嘉的下颌，捏住他的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他的嘴缓缓吹了进去，然后放开苏泽嘉，压了压他的胸口。反复了两次，等他再次放开苏泽嘉的鼻子抬起嘴时，苏泽嘉微微抬头追了过来，何钦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苏泽嘉忘不了的初吻。

　　刚刚帮了忙的好心人挂了急救电话，扫了周围三三两两的围观群众一眼，挥了挥手：“人没事儿了没事儿了，都散了散了！”
　　没看错的话，这是俩男孩子啊。
　　非礼勿视，围观的人尴尬了，被围观的并不。
　　好心人赶走了别人，自己犹豫了下，冲着地上一跪一躺的俩孩子说：“再怎么着也不能投湖啊，有话好好说啊，可别想不开了！”
　　说完也没好意思多呆，赶紧走了。
　　老远，苏泽嘉听到有人说“现在的年轻人太荒唐了！”，他差点儿笑出声。
　　天色已经暗到苏泽嘉睁开眼都看不清何钦脸的地步了，当然也可能是两个人贴得太近了。
　　苏泽嘉搂着何钦的脖子坐了起来，他一秒钟也舍不得放开，何钦的嘴唇又凉又软，气息却是温热的。
　　他一点一点吮吻着何钦，却没有被推开，苏泽嘉惊喜得脑子都要木了，心说何钦是被吓傻了吗？

　　“啪！”湖边的路灯亮了。
　　两个浑身湿透的人都吓了一跳，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砰”地打了过来，把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何钦退后了一点，苏泽嘉还搂着他，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苏泽嘉先乐了起来。
　　何钦皱着眉要松手，苏泽嘉一把抱住他。
　　“你对我也有感觉是不是？”
　　“松手。”何钦脸色有点难看，但语气还好。
　　“能不能告诉我不是我一厢情愿？”苏泽嘉松开了一点点，刚刚他还笑眯着眼，现在却像是要哭出来。
　　他浑身湿透，发丝还在滴水，现在眼眶一红，看起来更可怜了。
　　何钦跟他对视了一会儿，低声说：“先起来。”
　　“你怕我死是不是？”
　　何钦刚才抖成什么样苏泽嘉一清二楚，他觉得错过这个机会，何钦可能再也不会理他了。
　　何钦顿了顿，叹了口气。
　　“我当然怕你死，正常人都会……”
　　“我不管，”苏泽嘉打断了他，“你担心我，四舍五入就是你喜欢我！”
　　何钦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问：“能起来吗？”
　　“能。”苏泽嘉这回乖乖松了手，拉着何钦一起站了起来。
　　“回家吧。”何钦说。
　　“好。”苏泽嘉看着何钦，抓着他的手指紧了紧。
　　何钦没有抽回手，苏泽嘉才又笑了。
　　两个人牵着手往公园大门口走。

　　秋天的晚上很凉了，穿着湿衣服被风一吹，苏泽嘉立刻打了个大喷嚏。
　　他觉得何钦还在抖，就问：“很冷吧？”
　　何钦却低声说：“我好久没游泳了。”
　　苏泽嘉笑了一下，问：“那你还敢往里跳？”
　　“我很会游泳。”何钦语气淡淡的，像是单纯陈述一个事实，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苏泽嘉一直沉浸在初吻和牵手的喜悦里，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云彩上，感觉特别不真实，一路何钦说什么他就跟着聊什么。
　　“你喜欢？”苏泽嘉问。
　　“嗯。”何钦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不游，下周你没课的时候，咱俩去游泳馆吧。”
　　“你会游泳吗？”何钦没有答应，只是反问苏泽嘉。
　　“咳，”苏泽嘉略微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才说，“会点儿。”
　　何钦又问：“刚才你是掉进去的，还是自己跳的？”
　　苏泽嘉赶紧解释：“我刚才起猛了眼前一黑掉进去的！我怎么可能跳湖啊，我哪能拿这个威胁你，那太无耻了！”
　　“是吗？”何钦问。
　　苏泽嘉非常笃定：“是啊！”
　　何钦点了点头，表情轻松了一些，只是苏泽嘉没有察觉。
　　他现在只觉得这公园太小了，从湖边走到大门口简直就只有两步远！

　　苏泽嘉不想这时候跟何钦分开，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太好了！进水关机了！
　　“打不了车了，你送我去地铁站吧。”他的手机进水了，何钦的肯定也是啊，苏泽嘉抬眼笑眯眯地看着何钦。
　　“拦出租。”何钦简短地说。
　　“现在不好打车，哪有出租啊，换班儿时间。”
　　苏泽嘉刚说完，门口一趴活儿的大哥就冲着他俩问：“打出租吗小伙子？”
　　“不打！”苏泽嘉火冒三丈。
　　“打。”何钦拉着他到路边，拉开车门才松开牵着的手，“快回家吧，湖水太脏了，回家洗个热水澡，把衣服换了，别生病。”
　　何钦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明天见。”
　　苏泽嘉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他的脑子又开始空白，不知道要说什么，颤抖着也回了句“明天见”。

　　这一个明天见，苏泽嘉等了两周半。
　　何钦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