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延长线》韩然

4、我已没有要做的事情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历铭斯下意识的抬手挡了下，眼睛也随着眯起来。然后慢慢的分开手指，让温暖的阳光透过指缝直射在脸上，缓缓移动脸庞，射进左眼的光线消失一下，再慢慢射进右眼里，有种刺痛的幸福。
　　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开心的笑，似乎觉得这样的游戏很有趣。

　　电话嗡嗡的震起来。他低头看一眼，小小的两个字——温莎。
　　每次看见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底总有些隐隐的疼痛，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她来说是伤口，还是救世主。
　　他一径看着那两个字发呆，不接也不挂断。静静的感觉电话在手心里震动带来的酥麻。
　　电话停两秒又震，再停，再震,反反复复几次，他轻轻的叹口气，温莎这傻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什么叫做放弃？

　　他在第七次来电时接起。嗯。

　　是我。她没有询问不接电话的理由，只是说。上海有学术研讨会，我要出差，后天下午回来。

　　听见她的声音，他仿佛就看见了她脸上那个浅浅的小酒窝，有点漂亮，有点可爱。

　　嗯。这件事她在开学做工作规划的时候已经跟他说过。

　　温莎笑。妈说等我回来想让你回家吃顿饭，爸爸说会把你的工作安排好。我看妈妈挺开心的就先答应了，你不会生气吧？毕竟我们马上就要
　　结婚了……

　　嗯。他仰头直视着太阳，满足的叹息。阳光，一直是他喜欢的东西。

　　那好，我们回来见吧。拜拜。

　　嗯。

　　铭斯！

　　他停住要挂线的手，等待着。

　　我爱你。

　　温莎，其实我对你一直都不算好，为什么你还要爱我？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再依赖我，一个人好好的生活……
　　心中只挣扎了一下下，他就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挂线。
　　这样一通电话，他只是敷衍的答了五个“嗯”字。可是温莎一定会像是捡到了宝贝一样期待着她回来后的“晚餐”吧？
　　傻孩子……

　　历先生！
　　他回过身，白色的护士装在强烈的阳光下仿佛在闪闪发着光，让人一时睁不开眼，他微微眯一下眼。
　　护士走过来。这是您落在蓝医生办公室的化验报告，蓝医生在楼上看见您还没走就让我给你送下来了。她应该是刚上班没多久的新护士，嘴角有些不自然的微笑。
　　他接过薄薄的牛皮纸袋。谢谢。
　　那个……
　　嗯？他见护士一脸的难色。问到。还有什么事，说吧。
　　这个……
　　他抬头瞄一眼蓝迩在四楼的办公室窗户，那里的窗帘已经被拉上，然后说。蓝迩还说什么了？
　　呃，呃……护士不自在的清清嗓子，手指有些紧张的缠缴在一起，他的想说“没关系。”可是她又没先说“对不起”。踌躇了好一会，护士才试探性的开口。蓝医生还说，历先生如果您……不想那么早……那么早……
　　去死？
　　哎？她年轻的脸庞上霎时间露出震惊的表情，然后迅速低下头。……嗯。音调已经有些颤音。
　　让我住院？
　　她点点头。
　　让外人传这种话，还真像蓝迩那小子的脾气。看来这次他真是把他给惹毛了。他呼口气。我没关系，反正也没有什么没做完的事情了。
　　小护士错愕的抬头，只看见历铭斯高大的背影。

　　他沿着医院的林荫小路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看一眼大门边的垃圾桶，随手把体检报告丢进去。
　　今天复检的结果和初检一模一样。
　　他历铭斯果然没那么好的命，让他碰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医疗诊断失误。
　　抬头再一次看太阳，之前的二十几年的这个时候他都在干什么呢？
　　遇见温莎，遇见了叶筱亚……现在，走到今天这步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可是，看着手背上青绿的血管，那里面的血液还是热的，正在急速的流动……突然莫名的心慌。他伸手招来出租车去了叶筱亚的家。
　　待她一开门他就猛地抱住她亲吻。粗鲁的压她在墙上，极尽粗暴的蹂躏她的唇的同时扯开她的上衣。一路纠缠到床上，带倒了身边所有的东西，衣服被丢在屋子的不同角落里，然后他们□□。一个字不说。疯狂缠绵，极尽激情。

　　她知道他从她这里想要得到什么，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她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他们有时见面甚至说不上两句话，他把自己的世界保护的很好，不允许她踏进一步，但
　　因为她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他们自己怀着自己的心事靠在彼此身边取暖，然后总有一天一句话不说的各奔东西。
　　安静的开始，安静的离开。没有悲伤，没有泪水。带着淡淡的微笑，留下淡淡的落寞，然后分手。

　　他伸手去拿牙刷的时候，手顿了一下。转向拿过放在牙缸边上的药瓶，维生素C。
　　牙龈出血的时候应该吃的东西。
　　他撇唇笑一下，拿过牙刷静静的刷牙，看着镜子里自己嘴边的牙膏慢慢变成鲜红色，顺手把药瓶丢进垃圾桶里，然后低低的笑开。
　　喝下一口水，用力的漱口，把洗手台里鲜红的沫子用力冲掉。他才拿起刮胡刀嗡嗡的刮胡子，镜子里一张平静的脸。他一个人时候好像总是习惯这样的表情，没有温情，没有感情。
　　腹部一阵紧缩的疼痛，让他弯下身，手扶住洗手台，等待疼痛慢慢过去。等疼痛稍稍缓解，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纸包，把里面的白色药片下去。

　　阿斯。
　　门突然被拉开，他没有丝毫的慌乱，慢慢转过头。嗯？不动声色的把纸包揉成纸团丢进垃圾桶。
　　我……叶筱亚已经整理好装束，站在门口看着他。殷红的晚霞从她身后不同的方向射过来。为她围上一层光晕。
　　“我”……什么？
　　午夜零点的姐妹找我带班，今晚我可能不会回来了。她直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在那里寻找些什么东西。
　　他看着她，淡漠的，温柔的。然后轻轻的说。我不想知道你的事情。
　　叶筱亚呆一下，然后就笑了。也对，这本就是你不必知道的事情。说完推门出去。
　　历铭斯转头看见自己一脸的白沫心想着得继续刮胡子才行，却到许久之后才发现，自己只是拿着刮胡刀在发呆。
　　烦躁的扯过毛巾擦去脸上的沫子。
　　叶筱亚走了，那么屋子里就只剩他一个人。有些疲累，他回身走进屋里睡觉。

　　他想他是爱温莎的。
　　虽然谈不上有多爱。
　　她美丽，贤惠，安静，温柔，他是男人，没道理不爱这样的女人。
　　他只是给她打了七次电话，他们便开始交往。
　　温莎的笑容缠绕着他们在她宿舍门前的初吻的甜蜜，眼中有时还会出现他们度过第一个情人节时一起去买的那个草莓蛋糕上摇曳的烛光。
　　秋风鼓起他的风衣，他远远的看见温莎。
　　她看见他的时候脸上突然就布满泪水，颤巍巍的走过来，抱住他的肩，失了魂魄一样轻轻的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身体猛地一震，历铭斯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橙色的朝霞正努力透过纯白的窗帘。他慢慢坐起身，拿过床头的装满水的水杯，一饮而尽，便下地捡起衣服胡乱的往身上套。
　　叶筱亚真的一夜没有出现。他也很奇怪，竟然一直等到睡过去，也没有一次想过离开。对比起那个说不回来就真的不回来的叶筱亚，他觉得他好像是比较幼稚的那个。
　　出门之前，他习惯性的确认一下口袋里是不是有这道门的钥匙。他想，他心底对这个地方已经有了一定的留恋，即使他才认识这里的主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他叹口气，出了门。

　　清晨光景，街上的行人很少，冷湿的空气吹在脸上。他拉尽风衣的前襟，快步走向学校。
　　没走出多远，他就停住，然后失笑的看着依在墙角正睡得点头的小人儿。
　　他慢慢的走过去，蹲下身子看着叶筱亚。笑容不自觉地在脸上扩大。
　　她被包在一件大她好几号的男式外套里，鞋子换成一双明显大许多的男式帆布球鞋。球鞋上有些干涸的泥泞，但还看得出来是双新的。晨露落在她的头发上，聚集成小小的水滴，密密麻麻的布满她的头发，她鼻子红彤彤的，似乎有些冷，但是无法负荷的疲倦却已经叫她昏昏欲睡。
　　她的身体开始晃来晃去，他实在看不下去，只好把她打横抱起来往楼里走。

　　叶筱亚被惊醒，像只受伤的鹿一样警戒起来。抬头看清历铭斯脸的时候舒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这才柔顺的靠在他怀里静静的睡。
　　他把她安放在床上，拉好被子的时候看见她脸上的伤痕，一条细细的伤口，边缘有干涸的血迹，不太深的样子。还有小块的青紫分布在别的一些地方，但他什么也没问，甚至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回来。似乎不在意的样子。
　　起身的时候手臂被叶筱亚拉住，她睁着一双混沌的眼睛看着他，殷红的眼里有些浓浓的脆弱。她的无助已经很明显，但还是倔强的不肯说出口，只是用盈盈的一双眼看着他的脸。
　　他们对视很久。历铭斯一径沉默，不紧不慢的等着叶筱亚说话。
　　足有五分钟，她眼皮开始打架，似乎已经抗不住睡神的召唤，沉沉的睡过去，手劲也随之减弱。
　　历铭斯轻轻拿开她的手，再次为她拉好被子。看着她的脸，轻轻的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是经历了什么，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能在你身边，我不是你应该依赖的人。筱亚，求你，别爱上我。
　　他按原计划回了学校，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出门的时候，他顺手把那来历不明的男人的东西丢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