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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缠绵病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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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在医院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夜晚,烟叔趴在我的病床边睡着了,我的手上扎着点滴,额头上绑着绷带。
“嗯。。。”我挣扎着想说话,喉咙里却感觉全是火泡。
烟叔一下子醒过来,双手牢牢抱着我的脸说:“小祖宗,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我哑着嗓子问:“我怎么了?”
“没事,孩子,是胃出血,已经控制住了,你吓死我了。”烟叔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头发蓬乱地像一捧干掉的茶叶渣。。。
我努力地笑了笑,费劲地伸手拉拉他的耳垂。
烟叔这才坐下来,握住我的手,却看着我,相对无言。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两行泪落了下来,又赶忙拭去,辩解道:“这是高兴的。你醒了,我高兴。”
那一刻的深夜,北京初夏的热风呼呼地吹进病房,我感觉心内宁静安详,前世轮回的灵力和智慧似乎统统涌上心头,我定定地看着他说,“我不死,我走。”
“走去何方?”他深邃的双眼看着我,像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去天涯,去海角,去有鲜花的地方。”我回答。
“我的心和你同行。”他回答。
我点点头:“此生过后,不陷因果。”
他含着泪,“那就解脱了。”
“解脱并不好。”
“那什么好?”
“相守好,相望好,相知好,相遇好。千般好。”我说。
“梦见什么了?”他问。
“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
“都说什么了?”
“同道修行,同船渡川,同场共战,同枕共眠,同马共驰骋。”我回答。
“那真是很棒啊。”他又擦擦脸。
说完这一番话,我又昏睡过去,不知其它。
这一场梦,从开天辟地混沌初破开始忆起,一帧帧画面闪过,都是生活的美好,点点滴滴,都是牵挂。。。在梦里,我却决定,醒来以后要忘记这些好东西,启程去过好这一生,这被我设计得兴许是最无趣,最生硬的一生。
我再次醒来,又是三天后,不再是深夜,而是艳阳高照的美好夏日,连奕和尹诚担心地看着我,李均阿姨忙里忙外地收拾杂物。我执意要回南昌自己的家里,他们便依了我,将虚弱到都无法行走的我扛上飞机,回到了南方。
回到南昌的家中,我便开始了漫长的缠绵病榻的病人生活。连奕说是因为参加数学比赛亏了身子,尹诚说是因为熬夜奋战伤了元气,那半年的时光,我躺在病床上,吃尽了整个江西省可以搜罗到的所有的各种中草药。。。
我没有再和烟叔说过那一晚我们的谈话。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而我,希望他快乐。
再回忆起来,15岁那一年,有一半的时间,我都在自己那张铺着锦缎的大床上度过的。。。
林菲还从家乡跑到南昌来看过我一次,说这样悠闲的高中生活真是要叫人羡慕死。
杜小曼周末偶尔会过来给我读书。
她爱上了给我读她的小说这件事情。
我开玩笑说:“我是不是你所有作品的第一个读者啊?”
“当然是啦,你见我给别人看过吗?”
“这么幸运啊?”
“不过这些小说只是读给你听,我没打算发表。”
“干嘛不发表?”我惊讶。她的文笔流畅,情节也很动人,我还指望过她日后做网络大神呢。
“青春期的小说,以后回头看,会脸红到死吧!”她不屑一顾。
“歇会吧,过来抱抱我。”我说。
她乖乖地钻进毯子里抱我,“瘦成鬼。”
”我本来也没胖过。”我说。
“飞机场。”她嫌弃地看了看我的睡衣。
“我乐意。”
“我喜欢胸大的。”
“那你滚。”
“我不滚,我偏赖着。”说完,她抱我抱得更紧。
也只有对她,我什么都可以说,因为我知道,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她。
“过几天我走了你怕不怕?”我问她。
“怕,怕死了。”
“我是说认真的。”
“不就是去MIT嘛,你当我杜家去不起啊。”她轻描淡写地说。
“大户人家嘛。”
“几张飞机票还是不在话下的。”
我蹭蹭她毛茸茸的脸,“我走了以后你还跟别人好么?”
“好啊,干嘛不好。我喜欢胸大的。”
我静静地看着她,笑了笑,“这点出息。”
她突然不再说话,默了一会,说:“你聪明,能考得过去,这是拦也拦不住的。”
“录取通知书这会就在我抽屉里放着,你去看看。”我对她说。
“不去,看了我准撕了它,别坏了你的前程。”她的声音有点蒙蒙的。
“你们杜家到底是干嘛的啊?都没听你说过。”
“干嘛突然要听这个。”
“打听打听呗,看看连奕未来的媳妇是不是隐藏富豪啊。”
“切,当官的呗,还能干嘛的。”明显能感觉出来她情绪不高。
我想逗逗她,“哟,这么厉害啊,什么级别的啊?”
“国家主席!行了不?”说罢,她自己又笑起来,咯咯地抱着我。
笑完了,她说:“走吧走吧,咱们俩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去。各自呆着挺好。”
我知道,她的洒脱是为了让即将到来的分别显得举重若轻,仿佛只是一个人在家洗衣服,一个人去逛街,因为我听见她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分明说道:“喜欢就喜欢了,我认,走了就走了,我也认。”
我躺在她身边,没有安慰她。我相信,她会把我忘记得一干二净,以证明曾经的情感雁过不留痕,那样就能永远封存它。。。
有一天我翻红楼梦,看见黛玉给宝玉穿衣服的一章,即刻起身寻了剪刀,对在厨房里做饭的烟叔说:“我帮你剪头发。”
“我不想变成秃子。”烟叔在炖着鸡汤。
我把木椅拖到客厅中央,“快来,快来。”
他笑眯眯地过来,“手下留情啊,给我留点。”
“放心吧。”
三下五除二,我剪完了,又哄他赶紧去炖鸡汤。
“哎呀都剪地上了!”他说。
“你别管了,我来收拾。”我拿出一个小口袋。
“直接扫垃圾筒里不就行了么?”
“我得带走的,你懂个啥。”我在精品店里买了这个布袋子,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用,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装上他的头发,随着我去大洋彼岸。
身后的烟叔愣了愣,转身走进厨房继续炖鸡汤。
你猜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他哭了。因为我听见他转身时的那一声呼吸声。
我和他们,这样,彼此知道着,并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