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叔》愚人阿痴

55、尹诚之死

　　南昌的冬天是难熬的，永远处于要下雪却又犹豫的中间地带，手指能够碰到的所有物品都是冰冷刺骨的。寒假很快来到，我的病也好了不少。

　　这一天，尹诚约我出去吃火锅。我想，也许该对他说了。

　　他点了一桌子的鸡鸭鱼肉，一篮又一篮的蔬菜蘑菇。

　　“你这样会长成一个胖子你信吗？”我说。

　　他哈哈笑起来，“这是我们俩个的量啊，再说冬天冷，就应该多吃一点。”

　　“会胖成数学老师那样。”

　　“那你帮我多吃一点。”

　　我很严肃地摇摇头：“我不想长成一个胖子啊！”

　　他开心地拽了拽我的辫子，“在我心里，你是胖子还是瘦子都无所谓，只要是你就好。”

　　“已经麻木到这个程度了么？”我故意逗他。

　　“当然不是！你这个家伙。。。”笨嘴拙舌的他脸红了。

　　热腾腾的火锅端上来，也许是害怕看到他失望的表情，我打算先吃饱肚子再说。

　　有时候男生的直觉也准到吓人。。。吃到一半，他突然问：“为什么我感觉你像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我？但是一直憋着没有说？”

　　海带还在我的嘴里。。。我呆呆地看着他，心里默想，果然不能小看学霸。。。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把海带吸溜进嘴里。

　　“你每次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时候就会拼命吃东西。。。我已经总结出这个规律了。”

　　“好吧。。。算你聪明。。。”我放下筷子。

　　“说吧，憋在心里不难受么？”他笑着说。

　　不知道我说完之后他还能不能笑出来。。。不过，总是要告诉他这个消息的。。。开了春，我就得出发了。。。

　　“尹诚，我要去MIT了，录取通知书已经收到了。”我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的眼神闪烁，不过还算镇定，“这么快？我还以为怎么样也要等到夏天呢。”

　　“他们效率很高。”我回答得干巴巴的。

　　“机票定的几号？”他问。

　　“这个周末。”

　　“这么快！”他终于慌张了起来，不停地咽口水，眼睛瞪着大大的。

　　“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他自始自终没有怪过我一句话，他拍拍我的手：“是好事，好事。”

　　“对不起。。。”

　　“太好了，我又有了新的目标了，两年之后，我们MIT见！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又去了别的学校啊，启德，追你追的好累啊。”他还勉强自己笑了出来。

　　我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把他拉到我们第一次去的酒店，想要给他难忘的一天。

　　他摁住我，说：“乖乖的哈，我给你洗个脸，你看你成天风尘仆仆的。”

　　他细心地用热水泡了毛巾，给我擦脸擦手，“一直想好好给你洗头发，再编个小辫子的。。。以后我们有个女儿，我一定会这样对她，每天都给她打扮得美美的，不要像你这样，头发炸开来像个小刺猬。”

　　“尹诚。。。”我拉住他的手。

　　“别动，你看竟然还有眼屎没擦干净。”他不理会，自顾自地擦着。。。

　　我把他的毛巾甩掉，抱住他。。。

　　“其实并不需要这样。。。”他也紧紧抱住我。

　　可是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我没有说话。。。

　　他天性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那一天我并不知道他到底承受了多少。

　　全家人来机场送我，我把尹诚拉到一边说：“把我忘了吧，开始新的生活。我们高中很多优秀可爱的姑娘呢。”

　　“关你屁事啊。”他笑眯眯地说。

　　旁边的连奕插嘴说：“行啦，别整得生离死别一样好不好，没几个月我们就得全家出动去旅游，启德你准备好接待贵客。”

　　“我们尹家去美国血拼的次数也比你想象得多。”尹诚笑着说。

　　“驻美办事处尹主任您好！”连奕嚷嚷着，一边伸出手来。

　　“原来我就是那个最傻最土的人呗。”我故意撒娇，躲避尹诚眼里的忧伤。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尹诚说。

　　“不要打，我很快就会找新的男朋友，过全新的生活。”

　　“你不会的。”他咬紧牙关。

　　“我会的，你知道我其实很狂热。”

　　“我暑假就飞过去看你。”

　　“那你会看到我和别人甜甜蜜蜜。”

　　“你太残忍了。”尹诚的眼眶通红。

　　“是的，早点看明白我，我是个残忍的人，别为我努力。”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怒火，但是很快便又转化成了柔情。

　　“即使是那样，我也不会放手的。”

　　“别傻了，你受不了的。”

　　“你一个人在那里，应该找个人照顾你，我可以忍受。你做什么，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忍受。”

　　已经说不通了，我转身就进了安检通道。

　　没有回头看一眼我的家人，我的爱人，我的朋友。

　　同时被录取去MIT的还有其他几个省份的同学，落地之后，大家结伴一起去MIT数学系，安顿住宿饮食，不一而足，我并不想家。

　　我觉得解脱。

　　这是我为自己选择的道路，我喜欢这样麻木的生活，我喜欢这样不再去看内心。

　　同去的一个男生似乎对我很有好感，我请他与我合拍了若干照片，统统发给了尹诚，我的想法是，死了他的心，让他可以快一点恢复，过上真正属于他的快乐的生活。

　　看到照片的他立刻拨电话过来。

　　“启德，这是怎么回事？你是在故意气我吗？”

　　“尹诚，这是我的新男友，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你别。。。”

　　我还没有说完，便被他打断：“我可以接受。你很孤独，需要有个人陪着你。只要你开心，怎么样都可以。”

　　“你怎么这么傻。。。”

　　“我喜欢傻，你管得着嘛。”他很快接着说。

　　“尹诚，我有什么好？我对你这么差劲。”

　　他的声音突然沉下来，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吧，我知道你喜欢我，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我就是知道，心里很踏实。”

　　我的心被重重一击，却又笑了，他不笨，他是知道的，这种被了解的感觉真好，“是啊，尹诚，我喜欢你，发自内心地喜欢你，也许程度超过了我自己可以感受到的范围。”

　　“所以，我不会放手的。死也不会。”

　　“可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说。

　　“为什么？”

　　“因为爱是另一回事，亲爱的尹诚，爱，是在昏暗中也不能放手。”

　　“那么，让我进去到那个昏暗里去。”

　　“太挤了，尹诚，太挤了。。。”

　　电话那头，他似乎哭了。

　　他用颤抖的声音说：“爱上你已经是昏暗了，如果还有别的昏暗，我一定要去的，你不用担心我，我受得住，只是不要让我走。”

　　“生活中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等到明年，你就可以保送清华，为什么要跟我死磕？尹诚，我不值得。我是一个怪人，不要为了我，放弃自己美好的前途。你以后要读博士，要做宇宙飞船，要计算回收轨道的！”

　　“你以为我管得住自己吗？我不知道那些天赋是怎样降临在我身上的，我同样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这样心甘情愿沉浸在昏暗中。”

　　“你简直愚蠢！”

　　“我只是不想辜负像你这样的一个怪人的喜欢而已。”

　　“听我的，好好地读书，准备所有的考试，保送清华，保送博士，一路好好读下去，找个可爱漂亮的姑娘，或者找很多个。”

　　“不。”他干脆果断地挂了电话。

　　六个小时之后，在MIT的计算机实验室里，我接到连奕打来的电话：“启德，尹诚出车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