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岩]锦鲤抄》萌一脸基血

2、二

　　二
　　抄教本是每天必修的功课。
　　上完师父的授课之后，余下的时间可以自己安排。神荼扛着比自己还高的案几往落轴溪边走，寻水洼边的平整草地坐下，取几分溪水磨墨。抄完几个时辰的教本，惯例去和鲤鱼打个照面。
　　如果当日没有什么别的课业，他会坐在溪边对着鲤鱼说话，困了就闭眼小憩一阵。他时不时会提起师父和训练的事情，但更多的时候，神荼只是像现在一样，淡然地看着鲤鱼在水中漫步游曳的身影。
　　鲤鱼从来很安静。在他站在稍远处望着的时候，就好像不会动的一块石头。只有当神荼走近了，鲤鱼才会靠近岸边，朝他的方向活泼地游过来。
　　“你还没有名字罢，”他忽然出声问道。
　　鲤鱼一呼一吸间吐出一串气泡，似懂非懂地在水面睁着眼。神荼走到书案边稍想，提笔未断，一气呵成。结束最后一个字，他放笔提卷往溪水边走。一边走一边看着手上的薄纸，轻轻念着字：“落轴寒溪，岱宗流之。恰逢珍鲤，德善友之。无色自清……”
　　他顿了一下。纸上书“无色自清”后面还有四字。
　　如岩安之。
　　“安岩。”他看着鲤鱼说，抿了抿唇角。
　　安岩闻声，抬头看着神荼的眼睛，慢慢晃动自己的身体，靠近他身旁一侧。尽管不懂神荼的语言，但只是看见那张明明还未生棱角，却掩饰不住满心疲态的脸，浸在水中的小小心脏就有了莫名的压迫感。
　　最近一月，神荼在说话时皱眉和沉默的次数变多了。靠着树干睡觉的时候，翻身也比以前频繁。
　　隔日神荼来见他时没有带他的书案，也没有带他的砚台和笔。朱色的墨汁泼溅了他的全身，他拿着一柄安岩没有见过的蛇形短剑，缓慢地一步一步走来。安岩看着那些墨汁从他的指尖和剑的刃尖滴下，变成了柔软的赤色珠子滚落在草叶尖上，颜色瑰丽得好像天边的赤霞。
　　神荼绕过水洼，径直走向了下游一丈处，放下手中的剑，掬起水清洗脸上的污渍。接着忽然用力撑着自己的头，使劲摇了几下，虚起的双眼再也无法聚焦，一闭眼彻底崩垮了身形。
　　少年尚且还单薄的身体如一片残叶无声飘零。他垂下的手掌没入冰寒的溪水中，在流动的水面上漾出一圈波纹，血液顺着他的臂膊滑过他的手腕，一点一点滴没入水中。
　　安岩见状也顾不及被日光灼到的危险，从水洼中迅速冲出，焦虑地在神荼的手边游动着。他反复地的用头推着神荼的手腕，对方却如意识尽断一般毫无反应，只有血还在悄无声息地滑落。浸在溪中的手指已然被冻得开始发红，看着神荼手掌中心极深的一道刀口，被流水冲击得翻出混着血的肉来，他毅然地游到神荼的手腕底下，用力地用自己的背脊将手腕顶起，让整个垂下的手掌离开水面。
　　逆着水流立起身体，背上还压着手腕的重量，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安岩必须要集中所有的力气在尾部上，除了祈祷神荼快些醒来，也无暇再去思考其它。本该直接滴入溪水中的血液顺着他的脊背汩汩流下，而他无色透明的皮肤竟然好像是麻纸一般，狼吞虎咽地吸收着鲜血所做的赤色墨汁。
　　夕时到了。这本是安岩平时在水洼中足不出户的时段，因为那一二时辰是落轴溪唯一可能有日光照晒的时间。今日本有成片的积云，但那移动中的积云却恰时地漏出一个缝隙，没有阻碍物的落日阳光直泻在了溪水上，也烤炙在了安岩的身体上。
　　能寒及内腑的溪水也抵御不了阳光带来的灼烫感，从肚腹内到暴露在溪水外的皮肤，瞬间如同在大火滚油中煎熬。疼痛已经到了非集中其它意志就可忽略的地步，安岩快要忍不住潜进水中，好浇熄那火舌舔烧的焦痛，游动的动作也开始变形。却又在看见神荼的手触到水面的一刹那，瞬间挺起了背脊。
　　不行，要坚持到他醒过来。痛楚将其他所有感觉都剥离了身体，只有一丝瞬间爆发的深层意志，将整个形体和动作支撑。
　　幸得那阳光很快又被云层避了去，安岩终于在精疲力竭中轻松地吐出两个气泡。流到身上的血液好像被灼干了。背部拥有了最深的血红色，侧腹是稍淡的肉红，这一身触目惊心的纯粹血色像是染印在了他的每一块鳞片上一般，再也没有从他的身上褪去。
　　也不知到底过去多久，太阳还剩一点余晖，夜色从天空的另一方逐渐匍匐而来。保持相同动作的安岩已经开始意识麻木，连神荼慢慢睁开眼，屈了一下手指都没有感觉到。大量失血，加上在密宇中高强度训练的极度疲惫，让他像失去了意识一般沉睡了近一个时辰。
　　他侧躺着看了安岩良久，对方也依旧努力托着他的手，拍动着鱼鳍和尾巴，全然未觉。
　　抽回还压在鲤鱼背脊上的手，揉了揉太阳穴，得到少许休息的身体和头脑都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鲤鱼的全身都变成了赤色，不是他的幻觉。他看着欢欣雀跃地追着尾巴游动的鲤鱼，又看看自己残留着干涸血迹的手掌，似是猜到了事实，却仍然有些惊讶而难以接受。
　　是我的血污染的……？
　　神荼犹豫了一下，将手伸入水中，轻轻拍打了一下老友的身体。鲤鱼转而将头微蹭到他的手边，轻啄起了他的指节。微微的酥麻感从手指的皮肤上传来，十指连心般地将那温柔蔓延到了心间深处。
　　细痒湿滑的感觉在指缝间兜兜转转，顺着手指上的细纹一路缓缓上行。神荼看着轻靠着他掌沿的赤红色锦鲤，默许着对方撒娇亲昵的动作。带着水流低温的唇部吻到了神荼手心的伤口，轻柔到没有疼痛感，但那一瞬的冰凉和轻润，让他的内心被突如其来的怪异感紧紧攫住。神荼如被火焰烫及般抽回了自己的手，带起的水珠向身周飞溅，零零洒洒浇在他满是血污的荼白长袍上。
　　鲤鱼似是有些被骇到，无措地在水中摆了几下尾巴，动作小心地抬起头，露出水面。他睁着一双无睑透亮的圆眼睛，在水面缓缓地吐了几个小小的气泡。从水流声中间杂着传来轻微的啵声，那一串气泡很快地又碎了。
　　神荼身形一滞，片刻后又伸手轻轻拍了拍鲤鱼的头，好似在安抚对方，离开前却没有再看水边一眼。脚步不似他平日那样沉稳，反倒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尾惊慌失措的鱼，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唐突寻求着逃生的方向。
　　逃离的，是心生荒唐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