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岩]锦鲤抄》萌一脸基血

1、序 一

　　序
　　南北朝时，齐鲁之地有一小县。其居泰山之脚，北临黄河，南接济水，渔米之业盛行。因其地处华东，又残丘、大陵众多，故名“东阿”。
　　东阿产鲤。多金鳞赤尾，型如长梭。传闻数岁前有异蕃画师路经水边驿站，偶遇一鲤，通体色美如赤霞，心驰所向，遂以朱墨工笔绘其形。其图如有活鲤游曵卷上。惜游济水时行囊落水，卷轴业已不得所终。
　　画轴坠河之处乃鱼山镇赤鲤乡。当地孩童都知道那里有一条济水的分支，原名为赤鲤溪，后来改作落轴溪，就是因为那画师在溪边掉落《游鲤图》的卷轴，不饮不寝落泪三日，敬他如此爱鲤而改。
　　落轴溪的水喂着的都是鱼鳞泛出金色的鲤鱼，赤体红鲤的传说终归只是传说。赤鲤乡的乡民世代打渔为生，天天去溪的下游棹舟捕鱼的老船夫们，摇了一辈子的橹，却无人见过那传说中美如朱墨的赤色鲤鱼。

　　一
　　春季近晚，落轴溪两岸的桃花开始落红、油桐结了苞的时候，整条溪里的鲤鱼也陆陆续续地开始在水里抱对打滚，产下今年的新鱼籽来。夏季的炎日催开了油桐的小白簇蕊，鱼籽里的小鱼也都破卵而出，各寻各的生路了。
　　有一条鱼并不如其他鱼苗一样顺流而下，到更加温暖的下游水里，而是在原地稍加徘徊之后，逆着水势往上游游去了。溪水的源头发自泰山雪顶，所以越往源头走，水流越是涓细，水温也越是冰寒。但他的速度却仍是奇快，像完全不怕冷似的前进着。
　　他的身体颜色很奇怪，既不是最常见的金色，也不是最罕见的红色，而是完全没有颜色的。全身上下的鱼皮竟如胎质极薄的羊脂玉，润白而带几分透明。
　　他不敢和其他鱼一样往溪水的下游游去，因为他极其害怕阳光。半透明的身体温度极低，遇光则皮肤如同灼烧一般剧痛，内脏更是完全被暴晒炙烤一样干热。因此他一直向水源的方向游动，直到寻了寒水中的一处水洼，确定那里水流平缓，亦少有阳光，才安安静静地停驻了下来。
　　这里的水过于清澈而少见别的鱼类，也没有鸟鸣和虫噪声。万籁俱寂间，只有一二丈宽的溪水不知疲惫地浅浅流淌着。
　　数日如溪流去。
　　某黄昏时分，正于洼中打盹的他却突然听到了足踏草叶声渐近。岸边泥栏高筑，看不见何物自岸边前来。此处本应无山兽踪迹，他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被觅食的野兽发现，深恐亡命于此。身后洼外却有数道落日灼光泻在溪水之上，一时间前有危后有难，竟不得出路。
　　慌乱之中见一泥中豁缝，细而窄狭。绝境之中无其他门路可择，亦无时间再做犹豫，他用力摆尾试图冲贯而入。不想水中泥面下皆是坚石，过宽的腮部与缝的入口紧紧贴合，稍作挣动，鳃部嫩肤便擦在石上疼作割肉一般，使他进退两难。
　　少时，一只白净的兽爪没入水中，轻轻捏握住鲤鱼的鱼身两侧，将他从岩石中抽拔而出，紧紧卡住皮肤的岩石在面颊上划下两道渗血的浅缝。这必是刚刚那只发出足音的饥饿野兽，他顾不得鳃处微痛，惶恐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唯恐对方要立即活剥他入腹。
　　那乌毛野兽却不急一时，竟从毛皮下摸出一根极长的金针，一爪捏紧他的背脊和肚腹，另一前爪将针尖凑近他下颌。未等他细看动作，突然的一阵锐痛就刺穿了鱼吻，顿时下唇有鲜血泛出，口内一阵腥味。野兽确认金针牢牢穿在他唇上，又将针头扎进岸边的淤泥里，任他在水面挣扎，独自远去了。
　　他被金针钉在了水边的泥里，形如鱼尸一般被吊起。毫无章法地挣了好几回，针连些微松动都没有，而唇上的痛几近让他下颌裂开，只能作罢。
　　细细想来越发奇怪，那野兽捉了他却又不食他，必不寻常。其爪无毛，行走二足，好像是与寻常恶禽猛兽不同的“人”。
　　月沉日升。
　　隔日晨曦刚刚攀上山槐的梢头，野兽的身影就出现了水边。让他甚为惊诧的是，野兽竟然换了全身皮毛，通体裹淡青莲色，只留头顶和脑后及肩的黑鬃未变。鲤鱼没在水里，仰看着野兽的眸，觉得那和落轴溪的水一样，又清又冷。
　　“迟课时向师父讨教，为何此乡中的人饲犬、饲鸡，却从不养鲤。师父答，万灵皆有天地灵气。卜鲤，为艮卦。艮为山，五行属土。山高而入云，土广而无疆。你本该由泰山天地生养，而不是屈就于方寸之屋。”
　　“偶来此地，见你通体无色甚感稀奇，欲留你饲于院中。师父一言，犹如醍醐灌顶。昨日起歹意，伤你一时，今日便放你归山林野水之中，你自寻生路去吧。”
　　鲤鱼听不明白。他只想，这野兽的呼鸣声有些软嫩，原来只是一只幼兽。
　　出乎他意料的，野兽蹲身下去，将钉住他的针头轻轻抽走。鲤鱼轻摆着尾巴，颇有些重获自由的欢快意味。他像展示游姿似的翻浮游动，戏弄着背鳍上滚动的水花。
　　“你不走吗？”
　　还在畅快游动的鲤鱼忽地停下来，仰头朝水面上，好奇又不解地看，似是要把野兽看个透彻一般，未动一步。
　　野兽非兽，实乃鲤鱼所想之“人”。怔了一下，喃喃地说：“我名……神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