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骨之花[异能]》深海先生

76、替换章

　　我抱着雪辰拧开门闸，舱门在面前轰然开启，光线在逐渐扩大的间隙之中倾斜在我们的身上，在视线里化为一片白光，令我一时间感到有些眩晕。而下一刻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一切，身体就被什么人狠狠地抓住，一把推到了一边。我的脊背撞在舱壁上的瞬间，一个苍老的声音嘶吼着：“儿子……我的儿子！”
　　视线清晰起来的那一刻，我不禁错愕地愣在那儿，眼前那个抱着雪辰颤巍巍地跪下来的男人，正是那个曾用他的葬礼彻底蒙骗了我的真一。他那僵硬如假面的脸孔上毫无表情，浑浊的眼睛里却涌出几滴透明的液体，可是它假如能被称为泪水的话，这该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我真的忍不住笑起来，心里却充满了惊疑、愤怒，与替雪辰感到的深深哀婉：“他是你的儿子？真一先生，雪辰竟然是你的儿子？”
　　真一没有回答我，只是扫了一眼周围的几个武装人员，像吐出一串诅咒那样低声道：“把他杀了！”
　　刹那间，我被几个人团团围住，枪口一起对准了我的身体，莱茵却在此时一个箭步挡在我的身前，挥手喝道：“等等，病叶博士！刚才是德赫罗解决了这场危机，那些鬼东西是来寻找您的儿子的。而且莎卡拉尓上校明确命令这艘船上的武装力量由我与您共同管制，没经过上校的授意，谁也不能随便动用！”
　　“可我的儿子……他死了，是被德赫罗杀死的！”
　　真一抬起他那张怪异的面孔，发红的双眼闪烁着仇恨的光芒，直直地射在我的脸上。
　　我冷冷地盯着他，甚至是带着讽刺的意味审视着这个可悲而又丑陋的老人，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雪辰的死是意外，但的确有我的责任，我不会逃避，但请真一先生让你可怜的儿子死得其所，将他放回海里去——他的尸体已经对你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不是吗？”
　　“你懂什么？”真一像被我的话狠狠地刺激到那样脸色骤变，他的嘴角微微地抽搐着，目光飘向大海，就好像在寻找那虚妄的海市蜃楼，“这是我儿子的宿命，他生来就该是注定为家族的使命而死的！他为我们带来了海神的馈赠，人鱼族群的秘密，这是能实现整个人类族群优胜劣汰的伟大贡献！他是光荣而生，光荣而死……”
　　疯子。活在种族主义梦想之中的，不可救药的疯子。
　　我靠在舱壁上，无话可说。为了这样所谓的光荣去扭曲一个人的命运，然而我却没有立场指责，亦无法做点什么来挽回这场悲剧，因为这场悲剧的主角已经死亡，并且是被阿迦勒斯错手杀死。我没有任何权利对这样的结局下结论，尽管这样死去，比起满怀痛苦地被禁锢起来，或者与现在形如魔鬼般的阿修罗相见，也许对雪辰而言不失为一种解脱。
　　“为他海葬吧，病叶博士。”
　　就在此时，莱茵忽然开口道。我愣了一下，本来以为这个家伙良心发现，却见他正侧头望着船尾，原来那儿的海面上不知什么时候搅起了一团巨大的黑色漩涡，跟随着船的航行移动着，就好像是具有意识的。那也许就是等待着真一的阿修罗。
　　说完，莱茵迅速地走到真一的身边，他硬朗的脸上没有出现一丝动容的神情，机械般地将雪辰托起来，扔向几个武装人员。他们架起雪辰就直接向船边走去，显然打算将雪辰就这样扔下去，就好像他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一个满怀痛苦死去的灵魂，而是一摞毫无用处的垃圾。
　　而这个，就是莱茵口里的“海葬”。
　　可最令我感到惊讶的是，面对儿子这样毫无尊严的死法，真一这个身为人父的家伙却仅仅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地跪在甲板上，就像一个无法面对自己的过错的懦夫。
　　冰凉的雨滴仿佛化作冰雹那样刺入身体，我攥紧拳头，一种无法言喻的难受之感涨满了整个心胸，驱使我几步挡住那些打算将雪辰抛下海的家伙们的路，低声喝道：“等等。请你们等一等。”
　　那几个人困惑地望着我，停了下来，我迅速脱下外衣，将它小心翼翼地盖在雪辰的身上，努力回忆着俄罗斯传统葬礼上的那些颂词，在他的头上轻轻划上十字。我并不是基督徒，也无法知道这样是否能使雪辰的灵魂得到安息，升往那所谓的天国，可这却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用皮艇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真一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长叹道。然而直到雪辰被放上皮艇，放到海面上，放开绳子离船漂走，他都自始自终没有回头看一眼，而是径直走进了船舱里。
　　很快，我便看见那艘载着雪辰尸体的皮艇远远地漂出了海峡，黑色漩涡也追逐而去，转瞬间皮艇就在海面上消失了踪影。
　　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低低长鸣，响彻在整片海域之上，那个声音听上去就像悲伤到极致的恸哭，令我失神地久久驻足在船舷边，连天黑了也全然未意识到。
　　“德赫罗，噢！我的小英雄，你在想什么呢？”
　　莱茵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的双肩随之一紧，被他制在胳膊：“你要是足够聪明，现在就该乖乖地待在我身边，我可不保证病叶会不会派人在夜里偷偷地把你干掉。你不是还想下到海窟里吗，我会带你去那儿的，但你得告诉我你的目的。”
　　我用力向后肘击，却被他的膝盖顶住了腿窝，整个人一下子扑倒在船舷上，半个身体悬在半空，全靠他一只手抓着我的裤腰，我摇摇欲坠得随时能落入海里。我怎么能让莱茵知道我是为阿迦勒斯而去的呢？我抓紧船舷，侧过头去，眉目凌厉地冷冷道：“钱。我要钱！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吗？我在科洛夫的手下工作，靠他给的佣金过活。按照规定，我得参与你们的交易活动，才能作为参与者分一杯羹。”
　　“哦？是这样吗？你现在真的变了？”莱茵故作疑惑地问道。他的手滑下我的脖子，我感到什么冰凉的物体覆上我颈侧的伤口，一股酒精味扑鼻而来，随即袭来火辣辣的灼痛感，我吃疼地嘶了一声，身体被他放了下去。我不知道他是否相信我的话，但跟他这个控制欲超群的家伙硬碰硬不是什么明智的事，至少暂时服软能让我不吃什么亏。
　　于是我勉强放缓了语气：“那都是拜你所赐，莱茵，我没有国籍，无家可归，没钱怎么生存？”
　　“啊，真是可怜呢。这两年你一定遭了不少罪，是不是？假如你愿意跟我去德国，瑞德，我保证你会过得很幸福，你还可以继续上学，学你喜爱的生物学专业。”说着，他揽着我的肩膀，把我推向舱室。我没有挣扎，顺从地任他扶着。
　　我的顺从让莱茵误以为我接纳了他的“建议”，作为回报我得到了一些可笑的特权——得以拥有一间单独的舱室，并与获救的尼克和洛狄娅他们相见。
　　“乖乖待在这儿，我让医生过来看看你。”
　　莱茵关上门，可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我不禁大吃一惊。我看见，他的脊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几道骇人的划痕，深深地穿透了厚实的军服，暴露出里边裂开的皮肉，已经发黑的鲜血沁湿了衣料，他却像毫无感觉似的走了出去。那明显是一个蹼爪的形状，而就在白天，莱茵的身上分明还没有出现这个玩意儿。
　　是阿修□□的，还是阿迦勒斯所为？如果是阿迦勒斯，他是怎么办到的呢？难不成他现在已经有了隐形的新能力？对了，阿迦勒斯异变以后已经成了一只四维生物，空间与时间都限制不了他的行动，他可以随时随地地出现。
　　我的脊背一阵发凉，不自禁地望了望周围。我期望阿迦勒斯的出现，却同时又无法不因他现在的形态而感到胆寒。之后整个晚上我一直提心吊胆，人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里，就好像是在梦游，与尼克他们打的几把扑克就没一把赢的，脑子逐渐如同灌满了海水般沉重不堪。我终于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就进入了睡梦里。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我忽然感到脊背上传来一片冰凉的湿意。
　　水珠滴滴答答地沿着我的后颈淌进衣领里，伴随着潮湿、深长的气流。我立即从睡意中彻底惊醒过来，睁开了眼睛，映入视线的是一片木纹与几张摊开的扑克牌。我仍然趴在桌子上，可周围却陷入了一片黑暗里，其他人似乎都不见了踪影，四面万籁俱寂。
　　我知道我很可能再次陷入了诡异的空间里，我的背后有什么东西，极有可能就是阿迦勒斯。但我不敢动弹，就像一尊石雕那样凝固在桌面上，连呼吸也不敢继续。
　　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我看见身后雾气弥漫，一抹黑影在其中若隐若现。熟悉而浓重的异香使我肯定那就是阿迦勒斯，可是他的背后多了什么东西——两片黑色的“鳍”，似乎是长在肩胛骨上的，让他看上去就好像一只巨大的飞鱼，而他身下的鱼尾变得更长了，末端却径直消逝在墙上一个凭空裂开的黑色缝隙里，显然他就是那儿出来的。
　　“阿……迦勒斯……”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黑影，见他逼近而来，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伸出一只蹼爪，探向我的头部。
　　本来以为死亡即刻就要降临，可头上却袭来轻柔的触感……似乎是他在抚摸我的头。阿迦勒斯此刻并不想伤害我。他清醒过来了吗？